常山王知道此事,沐慈不惊讶,云淡风轻道:“我知道,刚出宫我们遇到沐永清,他就看出来了。你叮嘱他不要外传,我很感谢。”
常山王目光微凝:“因此你才对我一直保持善意?”
楚王封地出产的军医用品是稀缺物资,边军中只有常山王能下订单。
沐慈道:“以公事论,你是国士,当以国士待之。以私来说,我的确在以德报德。”
常山王恍悟:“定王强迫北海郡王娶亲,所以你以直报怨,调动兵马把人抢回来?”
“不是。”沐慈却道。
这回答出乎意料,常山王脸上的刀疤微微一颤,冷声问:“那你为何调动兵马?”
“你无权过问。”沐慈淡定提醒。
常山王“……”
沐慈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不是为私事,更不会自毁长城触动边境防卫,你不会被波及。”
常山王不赞同:“你没带过兵,不懂。一旦你们爆发的冲突太大,许多事就由不得你说了算了。”
“我不让事情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沐慈依然气定神闲。
常山王:“……”
这么大的口气,却莫名让人觉得信服……是怎么回事?
沐慈捏起一块点心,淡淡道:“我有能力救定王,一旦确认他不值得……”点心在玉白的指尖被碾碎,“那毁掉他……也不是多难的事。”
常山王从小听定王的英勇事迹长大,又看面前少年文弱艳丽的样貌,有些不以为然:“希望你三思后行,能不伤和气就尽量避免。”
沐慈并不在意被轻视,只道:“伤不伤和气,不是我考虑事情的因素。没今天的事,我也不会和定王一直保持友好。”
沐慈把盘中豆糕捏出,摆成三角:“在京畿,宫中,我和定王,相互牵制,三角是最稳当的结构。”沐慈移动下面两块豆糕,“我与定王友好,宫中不稳,就会寻求外援……成立新军,阻力大,也没有这种经济能力。”沐慈在外又摆上三块,“边军分三系……这是宫中唯一能寻求的盟友。”他把一块移入,“也会有人想‘富贵险中求’……”
常山王道:“不会,我们必须保持中立。”
“你这话哄谁?我父皇的皇位怎么来的?”沐慈点一点被移入的豆糕,“西北威远候杨家幺孙女在此次宫中小选之列……杨家现在没有倾向,不代表永远不会有。””
“……”常山王不再坚定,杨家如今富贵就是“险”中求得。杨家小孙女若入宫,生了皇子之后就不好说了。
“我和定王不和,”沐慈指着最顶上的豆糕,“宫里两处得利,对边军没有太大需求,你们更容易保持中立……这结果,大家都乐见其成。”
常山王眯眼:“我还以为你不明白。之前你救定王,归还兵符,卖药品还帮军改……我以为你是为了北海郡王,才讨好他。”
沐慈摇头:“不,没有子韧,该做的我依然会做。我和子韧在一起,做这些反会成为我们感情的阻碍。退一万步说,我不救定王,谁有能力干涉我和子韧的事?”
常山王拧眉。
沐慈道:“不明白,保持中立就行了。反正你也不是真心来劝和,只是担心我闹太大被波及。”
常山王点头:“你很敏锐,我的确怕你胡来,十一年前四国举国入侵,边军十不存三,京畿两军也伤亡惨重,如今人数补齐,战力却大打折扣。十一年过去,邻国青壮也已长成,此消彼长,我们承担不起内耗。”
若非天授帝发狠让敌国全军覆没,大幸根本没这十一年的太平。
沐慈没有随便承诺,沉思一下才道:“我会把影响降至最低。”
常山王松口气:“你是个信人,那我就放心了。”
楚王是个有原则的人,一旦做出承诺,必能守信。
牟渔将一个礼盒送进来。
沐慈把礼盒递给常山王:“这是巨鹿基地军工厂的新产品。下个月会给你产品目录,你可以下单。另外,我知道你在尝试军改,有问题可以来问,也欢迎到西山大营参观、探讨,切磋也行……我们随时恭候。”
事情谈完,常山王下车,目送沐慈走远才打开礼盒。是一柄手|弩,轻巧华丽。常山王不喜欢这种精致的型号,他视线掠过齿轮扳机,有些惊喜:“连发机弩?”
他抬手试射一下,精准度,射程都超出想象。
这是小号,若是正式大版本……
常山王抚摸小弩,犹如看见情人般心笙荡漾,又看礼盒里十枚不同的箭头,注意到一枚螺旋型箭头……他是职业玩箭的,知道这箭射程短,可一旦进入人体,会深入形成绞杀效果,无法救治。
这是真正的夺命箭。
常山王神色缓和,这相当于他的微笑。
楚王很会送礼。
他对沐慈所说的军器产品目录有了浓厚兴趣……忽然他双目一凝,瞳孔缩成针芒——楚王改良武器有这种效率!
他想起被那青葱玉指捏碎的豆糕……
可不是,捏死谁不是捏块豆糕一样容易呢?
常山王彻底收起了因楚王外表、年纪而起的轻视之心。
——幸好我和他不是敌人!
……
追星车一路行驶到定王府大门口,沐慈下车来……早就等在门口的朝阳赶紧迎上来,拉着他离开:“阿松没事,你别进去添乱。”
“姐姐,你的手很冷,等我很久了?”沐慈声容温和,把手中抱着的暖袋交给朝阳,“别生病了,去歇着吧,我找定王有公事。”
“能有什么事?跟我走!”朝阳要拉沐慈,被牟渔捏住了手腕。朝阳看一眼牟渔,不满道:“你是他兄长,劝劝他,别太任性了。”
“我们连锦衣卫都没调动,没什么可担心的。”牟渔冷道,“不过若定王爷欺人太甚,就不好说了。”
朝阳怒瞪他:“这是威胁?阿松是我家的人,到底谁欺负谁?”
“那可不一定,”牟渔气定神闲抖开一张纸,“侍卫六军总参谋司最新调令:监军沐若松已被调遣至西北边境,监管崇锐、崇捷二军军改事宜。调令一下即刻启程,不得延误。这是侍卫六军大都督印鉴,还有总参谋司公章。”
朝阳:“……”
从大的道理来讲,忠孝难两全,忠为先!公私难兼顾,公在私前。
牟渔道:“我们来找监军大人,他在家里吧?逾期不至,是要吃军法的。无故干涉我侍卫六军军务,扣押高管,罪名也不小。”
朝阳:“……”
牟渔黑脸摆足,沐慈容色依然和悦,却语气坚定:“姐姐让开!我没有在开玩笑。”
朝阳咬牙衡量一下,只能让开,沐慈带着牟渔与乐守,三人进入。朝阳不放心跟过来,劝道:“阿慈,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我听说你点了兵……你可别乱来啊。”
“我点兵自有我的用意,姐姐不用担心。”沐慈看向朝阳,“祠堂在哪里?带路吧!”
朝阳急得没办法,她身后一直跟着的王梓光道:“娘,楚王想做什么,你没办法阻止的。”说完,他看向沐慈,恳切道:“殿下,您若闹得太大,大表哥心里是最不好受的。”
沐慈拍了拍这孩子的肩:“我比你更清楚,带路!”
王梓光带路,朝阳只能跟着。沐慈神色安然,看着她却不问沐若松,说起旁事来:“边军在围剿了几个通往高蕃、南理的秘密商路,你有参与走私吗?”
朝阳怒目圆瞪:“我是什么人,会违反禁令吗?”
“没有最好,边境稽查走私,你有亲友若参与了,都劝一劝,此时收手,前事不咎,屡教不改,从重处罚……走私商人被抓到第二次,人头算战功的。”
朝阳:“……不用这么狠吧?”
沐慈理所当然道:“没有第一次抓到就算战功,已经很仁慈了。”
朝阳:“……”
王梓光:“……”这什么人啊,这时候还讨论公事,根本没一点着急上火啊?
朝阳也这般想,就问沐慈:“你这……到底爱不爱阿松?”
“爱!”沐慈毫不犹豫。
“可你……一点不急!”朝阳看不出沐慈对她大侄儿有要死要活的表现。
“我不是女人,子韧也不是……”沐慈只说。
祠堂到了,沐慈跨进门,就听得沉闷的棍棒击肉的声音,沐若松趴在了长凳上,褪了裤子,贤世子与沐希赞左右执杖,正在行家法。
沐若松臀部青紫纵横,可见两位叔父下手留情,没打得他皮开肉绽。
“这是打给我看的?”这时才看出沐慈的着急,他飞奔至沐若松身边,伸手挡住棍棒。
贤世子的家法就没敢落下去。
定王冷笑:“我在我家祠堂,管教我家嫡长孙,楚王这是什么意思?”
牟渔拿出任命书给定王。
沐慈道:“你让子韧无法骑马,误了北上的军务,我自然有权利干涉。”
定王:“……”
沐若松起身转头,声音沙哑不成语调:“殿下……”
“没事了,我来了!”沐慈给他穿好裤子,伸手握住他的手。
一旁哭得几乎晕死过去的方氏不哭了,愣愣看着两人十指交握的手。
“楚王,阿松是我嫡长孙,我有权给他定下婚约,也能做主替他辞去差事。”
“祖父……不要!”沐若松十分紧张。
沐慈安抚地捏捏他的手,对定王摇头:“你辞不了,子韧只能被我辞退或自辞,根据侍卫六军保密条例,若无特赦,他必须在地址保密的安全村生活三至十年不等,待他所掌握的机密不再重要,才能自由。”
定王冷笑:“你的意思是,我这个祖父还做不了他的主了?”
“对,他行冠礼之后,就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
“什么人生?他……”
沐慈抬手制止:“这样的争执没有意义,我们无法说服对方。时间紧迫,我们先谈公事。”
牟渔将一份名册给定王。
沐慈道:“为应对红衣大食的威胁,我会申请建立海军,加强海上力量。名册上这些人被国家征用了。”
定王危险眯眼,名册上的人都是这次参与阻击夜行卫情报,延缓蓬莱港消息的。这么短的时间就被夜行卫锁定并控制……楚王实力不容小觑。
只是……
定王嗤笑:“国家征用?不是你私人所属吗?”
“哦,我想我三哥应该感谢你。”沐慈波澜不惊,语气如常道,“我打算把夜行卫情报系统与朝廷枢密院机要司做信息共享。夜行卫人员并入国家军籍的保密档案。第一任统领还是牟渔,情报宗卷送到皇宫密档库。”
定王倒吸口气……
这一手玩得太大了吧?
沐若松不安,抓紧沐慈的手:“殿下,你不能这样做!”
拥有情报,才能快人一步,立于不败之地。
沐慈道:“我一早就打算这样做,夜行卫太敏感,也太危险,不应该成为任何人的私人力量,只能为国家服务。只是因红衣大食的威胁,我把计划提前了。”沐慈看向定王,目光微凉,“还有下次,你的情报网都会被国家征用!”
定王:“……”
沐若松挣扎起来站在沐慈面前,神色不是欣喜,而是难过:“你给了宫里这个,陛下就不好干涉我们的事了……对不对?”
“不,我早有计划。”
“是不是?”沐若松追问。
沐慈只能说:“回去再和你细说。”
沐若松也知道在这里不好和殿下争执,于是闭上了嘴。但他的言行落入了定王的眼里……定王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