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慈视察完巨鹿基地,工匠们更加热火朝天干活儿了,遍布天下的夜行卫也动员起来,找人才,找矿藏。不过沐慈眼光极为长远,他问牟渔:“阿兄,咱们别的不多,就是钱多,对吧?”
牟渔:“……”这话听着很欠扁,但他也只能点头,沐慈钱多,这是事实。而且沐慈说服德光帝入股筹建大幸皇家银号,竟然把铸钱监也弄到手了。
作为一个能铸钱的藩王,他的确有很多……很多……很多的钱。
沐慈微笑道:“那咱们买买买……自家找到的矿藏,在地图上做好标记,先不开采。咱们到海外去买矿。”
牟渔:“……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地力有穷尽,自家的用光了就没了。”沐慈道。
牟渔:“……”好有道理,只是,“到哪里买?怎么买法?”
“问得好!你真是深得我心。”沐慈笑容扩大,漂亮的眼睛弯成小月牙,“咱们和梅三郎做生意,叫他从海外运矿,我按市价买买买……”
这般做好处很多,梅三郎每次都买茶瓷、丝绸运出去,很少带钱,不用担心金银铜外流。而且商人逐利,为了载货更多,矿物都会要求当地初步提纯,品质错不了,人力也节省了。
牟渔又点头:“不管你和梅三郎做什么生意,他都会答应的。”
牟渔有时也闹不清这两人的关系……梅三郎被沐慈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这能理解;但沐慈使唤起梅三郎来,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都不带客气一下的?
难道他们之间唯一的一次见面,发生了什么不可说的事?
何秋军照管偌大个基地,对商务也熟悉了许多,道:“殿下从不让人吃亏的,但这生意梅三郎虽有赚头,利却薄了许多,东西又重,风险增大,很是吃亏。”
的确,价值比不上运一船珠宝象牙,而且矿物重,吃水重,航速就慢,在海上多一天就多一天的风险。
“我知道,是要补偿一二。”沐慈问何秋军,“基地需要什么矿,需求量多少,你列个表格。”又吩咐乐恕,“你写个奏本,让三港海事司减免收所有入港的铁、铜等矿产的海关税。具体怎么减免,按茂实的列表所需。”
被点名的何秋军和乐恕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应下。
沐慈又让吴志阳带人研究一下水力机械、马拉犁等,就启程回天京城。还是走水路,这次是逆流而上,增加了一倍船工也走了一天半,一行人才慢悠悠回了城。
一回家沐慈就被泡入温泉,牟渔给他按揉推拿,乐镜配了药,但沐慈还是身体抱恙,生了病。好在不算严重,只是劳累所致的风寒,好好休息两天就没事。
……
宫里德光帝知道沐慈出去“玩”一趟又病了,流水般赏赐了好多珍贵药材,还派了宫中新的太医院王院使来看诊,得知并无大碍,德光帝才算松了口气。
这几天德光帝很不好过,泰和楼一案虽然真相大白,原鸿胪寺卿赵珍被革职,判了斩立决,已经被正法。可是余波未平,御史仍然紧咬此事不放。
御史大夫孟志,死咬着常大学士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说他骗官妓至私场,致人死亡,属故意杀人,国孝期大不敬,两项重罪叛流刑不足以明正典刑,也要叛斩立决。
而御史中丞苏砚则死死咬着安顺郡王,历数他多条大罪。说他国孝期大肆宴乐,为大不孝;不尊圣谕,是大不敬;集结侍卫抵抗御林军,是大不恭;授意下属设私场,是大不贤……还不知道从哪里扒出来安顺郡王侵占他人田产,纵奴杀人等一些旧案。
苏砚所为,众人还以为是楚王授意。其实并非如此,苏砚作为一个耿直到没朋友,大家都嫌的硬骨头,看到安顺郡王那么不像话,绝不可能当做不知道。最多在苏砚弹劾安顺郡王时,夜行卫不着痕迹帮他搜集了一些证据而已。
德光帝不好处置常大学士的公子,因为常大学士是维护九弟的,他不知九弟是什么态度,万一要保呢?而安顺郡王那边……那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谢太妃又为此当真病了,这回不是装的。德光帝不忍让母亲加重病情,就是不孝了。
所以德光帝本想问问沐慈的看法,可沐慈出京好几天,找不到人。一回来又抱病,德光帝心疼且来不及,就不好让沐慈拖着病体入宫。
怎么办呢?只能拖……
一拖二拖,又拖了好几天。
拖到沐慈的病养好,一大早他神清气爽起床,把早晨的行程都延后,上朝去了。
一般来说,楚王是不管事的,国家政务都是德光帝和朝臣在处理,楚王一不过问,二不干涉,三不评价,实在是个模范好藩王。最妙是楚王连上朝都少,虽说主要是身体原因,七病八懒的,但实在减少了大家的压力。
天家两兄弟感情其实不错,这让观望的朝臣松了口气——不用站队,不用看两边脸色,不用猜测谁的立场,只老老实实把事情办好就行。
但是!
但是,每次楚王上朝,必有大招,这是公认的了。
有赶去皇宫参加朝会的朝臣,见到楚王的追星车这时辰往皇宫方向走,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拿出朝会议程看——研究楚王在哪里发大招?该怎么应对。
可是……今□□会议程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楚王总不可能辛辛苦苦……别笑,对楚王那身子骨来说上个朝的确是个辛苦活儿。所以,楚王总不可能辛辛苦苦去打酱油吧?
再看!
议程中只有两个与楚王相关,一是商议筹建文庙武祠;二是泰和楼一案。朝臣纷纷思忖楚王的立场……于是乎,武官大喜,文官想哭。
牟渔照例近身护卫,白霖领着两个将军过来与楚王汇合,一起入宫。侍卫六军的几个将军现在都轮班,每天就一两个人上朝代表一下,其他人都在西山大营里练兵,监督军改。
德光帝一早得到自家九弟上朝的消息,朝会还没到时间他就兴冲冲进了紫宸殿,直接从御阶下来,抓着沐慈的手就是一通打量,化身老妈子说沐慈不懂得养身,总是生病让他担心。
众臣:……大家印象中沉默寡言,厚重沉稳的皇帝呢?
沐慈也不解释,安静听他说怎么保养身体……朝会开始,沐慈才拍拍德光帝的手说:“乖,做你的正经事去!”
众臣:……
却见被“拍拍”的德光帝不仅不恼,还笑眯眯,乖乖坐上龙椅去了。
众臣:……表示什么都不想说了……
这些天,风和日丽,天下太平,边境捷报频传,没灾没难,是难得的全国安稳的时期。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要说,非说有大事,就是关于筹建文庙武祠一事了。
这事,德光帝与楚王一条心,清河王同意,连病好的定王都表态支持,常山王那个杀神更别提了。就没有什么人再反对。
自古以来,都是谁拳头大谁有道理。
但没人反对,不代表事情顺利。这一两个月来,因没什么大事,官员们精力过剩,围绕各种繁琐的礼仪之争,激烈扯皮,互相飞鞋子扯帽子,把朝堂演变成比武台,再怎么打都不喊累。
因为文官终于回过神来,不肯和武官齐头并进,非要处处高一头,比如门要大一圈,殿阁要高一层,祭祀规格也要高一等……可武将不干啊,头一遭扬眉吐气,自然坚守阵地,说他们拼死为国,死得人更多,得要比文官高三四层才够放,不肯叫文官压一头。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今天大家都保持了克制,陈述各自观点,没有上演全武行,偷偷看楚王表情……神色淡淡然,看不出端倪。
这些话都说了千百遍了,都说自己有理,僵持不下,德光帝也不好做判断,于是问:“九弟,你有什么看法啊?”
文官觉得皇帝是猪队友,武将觉得他是神助攻……问楚王,那不摆明支持武将么?
不论暗潮如何汹涌,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对准楚王。
沐慈并不着急表明立场,懒散斜倚在柔软的王椅上,在上百道视线下安之若素,不紧不慢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诸位的有谁知道是要先做饭,还是先吃饭?”
这问题还要回答吗?
沐慈说:“米都没下锅,大家就为了要用什么碗,装什么菜,摆什么位置而争执……不怕夜长梦多么?”
众人面面相觑。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大家还真怕旷日持久的扯皮导致鸡飞蛋打,历史上不是没有过国家政令朝发夕费的事。
沐慈道:“不如先让钦天监选好址,大家搞个奠基仪式,把地基挖好,生米做成熟饭,再慢慢商量怎么吃的问题。”
也对,在天下人的注目下成功为两个庙堂奠基之后,若有人想推翻前法,就不那么容易了。于是,文武火速达成一致,定下在十一月十六黄道吉日,为两处圣殿奠基。
……
这事算告一段落,然后是泰和楼一案,两个御史不肯退步,非要严惩嫌犯。
此事和楚王有关,但德光帝并不想当朝问他的意见,怕他若想保下常大学士的公子……这个得私下操作。
可沐慈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在朝上直接说:“不论是谁,犯了重罪,应该怎么量刑皆由三司依律裁决,该判流配就流配,该秋决就秋决。”
沐慈再次强调:“国家法律在上,情在法下,王也在法下。”
有了“律法在上,情在法下”这个基调,常大学士的公子被判斩监候,就是先羁押,等到第二年秋天再进行秋审、朝审,然后决定是否执行死|刑。相当于死|缓。
同样,有了“律法在上,王在法下”这个基调,安顺郡王也倒霉了。虽然他把苏砚所说的几大罪都推给了下属,自己只推说不知,但他根本不能完全逃脱干系,怎样也有个御下不严,监管不力,纵奴行凶的罪名。且他国丧期宴乐,武力抵抗圣旨和御林军是板上钉钉的,这么多眼睛看见呢,抵赖不了。
没有人问楚王的意见,大家都清楚泰和楼一案是怎么回事,判轻了对不住楚王,判重了又伤了德光帝颜面。
不过呢,沐慈不发表意见,不代表没人敢说话。作为管理宗室的宗正寺卿清河王,要怎么处理安顺郡王是他分内的事。清河王看场面僵持,知道自己该站出来说话啦。
清河王辈分高,声望高,圣心也足,办差事根本就不怕得罪人,再说得罪安顺郡王也没什么压力。清河王于是说:“安顺郡王行为不端是事实,按国家法律也好,祖宗家法也罢,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他所涉,并未伤及太多无辜,纵奴杀人也没有确证,不算罪大恶极。依律,降一级爵位,罚三年禄米。依宗法,发配到皇陵,思过几年也就是了。”
一般皇族都不能□□,但犯错的不能不管,女性都发往静业寺清修,为皇族家国祈福;而□□男性的法子就是送到皇陵,对外说是守灵尽孝也好听点,不伤皇族颜面。
德光帝见自家九弟没反对,且这样也保住了安顺郡王的命,就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