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武人全拼光,轮到文人上战场,距离灭国的确不远。
沐蕴歌又被楚王给教育了一下,好容易才下定决心要把主控权抓住,便继续把自己没说完的说完:“其中有些年过六十的花甲老者,身体本不太好,如今不思饮食,若累出个好歹,怎生是好?我知道先生深明大义,心性正直,又最仁善不过,必不忍心的。”
“哦?这我就不知道了。”沐慈扭头看向和顺,道,“开悟园那块儿,朝阳姐姐不好抛头露面,你去帮我请托贤哥出面,分发食物……他那边食物味道还不错。顺便劝一劝老人家别那么固执。既然身体不好,便回家安养天年,抗议这样的体力活儿交给年轻人就好。”
和顺低眉顺眼应:“是!”真走了。
沐蕴歌等人:“……”
沐慈表示很无奈:“真不关我的事,在朝堂上我已经公开声明:不因言论罪。他们完全可以和我讲道理,问题是他们的理由不够充分,说服不了我,难道还能强迫我听从?我不听,他们就不讲道理,还耍赖撒泼打滚,我难道还要为此负责?”
众人:“……”完全无法,不,是无力反驳了。
王之宏忠厚些,又觉得自己是沐慈的亲人得顾着他点,便大着胆子道:“殿下,史笔如刀,父亲忧心您若一意孤行,只怕会得罪天下读书人,到时……”
沐慈知道王之宏未尽之意,不过他既然打算做一件事,必然会把一切风险收益估量清楚,便十分坦然道:“史笔如刀我懂,但我行事向来对得起天地良心,若评价公道,我不必怕什么;若读书人为一己之私诋毁我,且用抗议这种手段试图威逼我放弃自己的信仰……我不受这种胁迫。”
沐蕴歌:“……”还真没见过这么强硬的人呢,果然人不可貌相。
沐慈道:“我因看你们是明白事理的读书人,才多和你们啰嗦几句。实话说吧,在我面前哭泣求饶无用!胡搅蛮缠无用!以死相挟无用!大家讲道理,我便讲道理;大家要耍无赖,我也只好不讲道理了。”沐慈话锋一转,“当然,我也理解各位文臣,虽没有上战场拼杀的勇武功绩,可也一直在为国为民服务,所涉政务、河工、诉讼和维持地方治安、改善经济民生,让百姓安居乐业都是很重要的,是国家不可缺少的一份子。我记得所有为治水护堤被大水冲走的文臣的名字,我记得平江府钟沛和几位郡守是为了在水患中救助百姓而殉职的;李元江李御史也是我一直敬佩的人。文臣所做贡献,所做牺牲,也值得被人铭记。”
沐慈言尽于此。
沐蕴歌眼中有光芒流转,瞳仁扩张,呼吸变得急促:“先生……您……您是说……”他好几次都没找到自己的声音,整个人处于极度亢奋状态,脸被憋得通红。
谦谦君子,讲究言行内敛有度,不大惊不大怒,最好不动声色,像沐蕴歌这样把从容优雅刻入骨子里的大才子,真名士,竟然显出这般激动神色,实在是少见。
很快,苏岷也意识到了什么,嘴巴张大,双目睁得几乎要脱窗。
乐恕早就明了,已经站立不稳,需要撑着背后的屏风才能稳住身体。
王之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满脸疑惑,到底没明白过来,腰眼就被后头的书童下死力戳了两下。见他还没明白,那书童便拧了他的腰间软肉一把,险些把他拧跳。
沐蕴歌用极大的毅力平复狂跳的心脏,才用激动惊喜带着一丝虚脱的声音道:“先生的意思,是武将可以建一个武祠,文人也……也可以修建一个文庙,得享国祭……是这个意思吗?”
王之宏才明白过来,倒抽一口凉气,结果刚好又被拧了腰,便岔了气……咳嗽是忍不了的,便爆发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我可没说。”沐慈慢慢摇头,闲闲否认。
众人悬心,沐蕴歌满脸急切:“恳请先生明示!”
沐慈淡定道:“我是粗人,吟不了诗做不出对,便不能以文人自居。我对兵事略有涉猎,勉强算半个武人。所谓‘文不涉武,武不干政’,我只问武祠,文人建不建文庙是文人的事,何必问我?”
沐慈这意思是他不会管,也管不着。
沐蕴歌得到这个算默许的答案,更加激动,与其他几人相互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激越灿烂。
唯有沐慈依然云淡风轻,在一堆激动的人中显得尤其明显,就是说出后面这句对大幸影响甚大的话来,目中依然深邃又平静。
他道:“我只想让文武双方都明白一个道理——文臣理政,武将掌兵,文不涉武,武不干政,仅此只得两安;若文臣治国有方,则国家富足,兵强马壮粮草丰沛,是为武将后盾;若武将对敌勇猛,则国家太平,民生安稳盛世繁荣,是为文臣护障。如此,便是两和两利,何愁大幸不能万年?”
沐蕴歌想着那么美好的前景,笑得畅快:“的确如此,文武倒完全不必如此针锋相对。”
“就是这样。”沐慈道,他想促成的便是文武合作两利,相信文人有沐蕴歌为代表,推行这种思想会顺利许多。
沐蕴歌得了准信,便要离开去办这件事,他心里的愉悦也亟待找人分享。
“等等!”沐慈轻声说。
在场几人以为楚王改变主意,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
沐慈却是问:“你打算让谁去说?怎么说?”
沐蕴歌再不藏掖,只道:“我请父王上奏,建议此事。”
“哦,”沐慈点头,叮嘱道,“兹事体大,一定要先回去和你父王商议。”
沐蕴歌点头,这会儿他脑子都被文庙占据,想着这么一件对读书人来说是极大荣耀的事,若是做了提议之人,便可名垂千古……
还需要商议么?
沐慈又用自己葱白的手指,比画了一下自己的脸,强调:“脸上神色收一收,记住!我不是文人,文庙一事与我无关。”
沐蕴歌重重点头。
沐慈坐这么久也累了,斜倚身体撑着脑袋,慵懒对沐蕴歌挥手:“你去吧,让你的小书童留下。”便闭目养神。
沐蕴歌并不觉得沐慈做出这动作是失礼,只觉得他就该如此高傲睥睨。
他扭头瞧一瞧一直在身后低着头的“书童”,便知早被人识破,想着反正都是楚王亲友故旧子弟,应无大碍,便很不讲义气地留下了那“小书童”,弯腰行礼告辞,便飞快出了楚王府。
沐蕴歌是一个人走的。
王之宏不能走的,因为那“小书童”。而苏岷也看一眼还低着头,露出洁白优美侧脸的“小书童”,便也留下了。
沐慈慢慢睁开眼睛,不徐不疾道:“总低着头,脖子不僵么?”声音完全听不出喜怒。
王之宏和苏岷面面相觑,都看着那“小书童”。
那“小书童”抬头,冲着两人吐一吐粉红小舌,又缩一缩肩膀,对沐慈轻喊一声“表哥!”语声娇软带着一丝无辜求饶,俏皮可爱,竟然是王又伦的次女王廷蕴。
王之宏便知妹妹假扮男装的身份一早被沐慈识破,所以说一些涉及机密的话,才没有要清河王世子屏退从人。
王之宏做为兄长,这么些年不知道给妹妹背了多少黑锅,很是自觉地挡在妹妹前面顶雷,红着脸道:“殿下勿怪,舍妹自小跳脱,实在是让您见笑了。”
沐慈撑着脑袋,姿态闲适慵懒,目光清透却也温和:“怪是不怪,不然也不会让她留着听我们说话了。都是一家人,表哥别喊我殿下,别拘礼。”
王之宏厚道一笑,点点头。
沐慈略有兴味地问:“不过,我就奇怪一件事……”
拖长的尾音,让三人的心小小悬空。
沐慈身体略微前倾,问:“你们几个大男人,有什么把柄给她抓着了?由得她这场合也跟过来?”
王之宏和苏岷的脸一起红了。
王廷蕴倒没拘束,从王之宏背后探出脑袋,娇俏一笑:“我参加诗会了,然后找大哥斗诗,找苏小哥下棋,找世子投壶……”
这是个聪慧又善解人意的姑娘,并不说输赢等字眼,免得伤人自尊心。
“哦?”沐慈勾唇一笑,如春风拂面,使蓬荜生辉,朗声道,“我猜想,这些都是他们的弱项?”
王廷蕴杏目圆睁,很是崇拜点点头:“表哥好聪敏,的确如此。”又略不好意思道,“也是大家心疼我,让着我,不然我才学平平,真的比试,哪里能赢过他们呢?”
“行了别太谦虚,知道你厉害,能叫这几个人点头和你比,也是本事。”沐慈一针见血。
王廷蕴又吐吐舌,的确,让这三人答应和她比试的确废了她好一番脑筋。
可是……表哥怎么好像能料事如神呢?
而且,表哥运筹帷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一切掌控在手的样子很酷拽,很厉害。且逗起清河王世子及他哥哥简直跟逗不懂事小孩似的,让他们全部跟着他的想法在转……那样成熟英俊有风度,真的帅极了。
王廷蕴看着沐慈星星眼,一脸崇拜。
旁的苏岷看她神色,低下头,目中闪过一丝黯淡。
沐慈将众人心思尽收眼底,却也分得清王廷蕴只是崇拜偶像,她年纪还小性子又跳脱,还不懂情爱。而苏岷却是情窦初开,只怕看上这小表妹了。
沐慈对做媒没什么兴趣,且他就这么一个表妹,娇滴滴可爱极了,绝对不愁嫁,还怕没青年才俊上赶着来聘娶么?
他拍拍还没回魂的乐恕:“把月娘叫来,让她给表妹换套不起眼的衣服,傍晚时悄悄抱着送回去。再找个面生的与她身量仿佛的小少年换了这套衣服,跟着两位公子出去,然后安排那少年去西山大营,没事别回来。”
月娘就是月璇,沐慈出宫,月璇也跟着出宫负责处理夜行卫中涉及女眷的事务,兼顾楚王府后宅,可沐慈还没成婚,月璇便没什么后宅事务要处理。
王之宏和苏岷满目感激,因为沐慈这样安排是最好的,一旦建文庙的事曝光,只怕清河王世子,苏岷和王之宏都不得安宁,必会有人追问真相。而跟着他们三个进门的唯一小厮只怕也不能幸免,到时候若曝光这小书童是王廷蕴女扮男装,对她的闺誉是极大影响。
再加上沐慈要撇清干系,若有人逼问真相想借此搅出点风雨,可能还有一点危险性。
趁着天色还没黑,沐慈便道:“留家里一起用个晚膳。我会派人去知会一声苏先生和姨父姨母,以免长辈忧心。”
王廷蕴率先点头:“好啊,我最爱表哥家的美食了。”
两个男人只好留下。
王廷蕴是个热情真诚的小姑娘,说大爱表哥家美食绝不是说场面话,她真的很喜欢沐慈三不五时派人送家里去的各种美味佳肴。数量不多,食材也并不难得,不是山珍海味,只是家常的小菜,但架不住沐慈好吃又擅吃,总有新鲜美味的烹饪方法,叫人吃得食指大动,开心舒心。
她都胖了好几斤。
送美食是亲戚之间正常互动,沐慈送的食物价值不高,御史都不能指他贿赂臣工;他一有美食就想到姨父姨母,有心意,有孝心,被人赞美;再就是极大缓解了王又伦家中经济压力,天京城市化程度很高,百万人口都没有田地,粮油米面,肉类蔬菜都是靠周边运过来,比较贵。送银子都不如送饭菜,还能保证全家人的营养所需。
最近王又伦一家吃得那叫一个脸色红润,身体健康啊,让同僚都羡慕嫉妒恨。
也不知是羡慕王又伦白捡了个王爷做外甥(楚王生母谢宸妃都被谢家除籍出宗的,并不能算正经亲戚),还是嫉妒他有口福,或者两样都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