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帝被宫妃气得喘息不定,见儿子料理了,便对沐念挥手,让他回去。
沐念依依不舍看两眼九弟,站起来退到了刚才的位置。
天授帝咳嗽几声,清了嗓子,才道:“拟旨……立太子”
重头戏来了,大家都屏息以待。
天授帝停顿一下,环顾一圈所有人,目光在皇子堆里掠过,蹙眉不语,然后定格在沐慈脸上,慈爱地流连了许久许久……
其他人的目光在天授帝和沐慈之间变幻不定,偶有几个看向皇子们。
临安皱起了眉头,有一种不太美妙的预感。
在寂静中,天授帝抓着沐慈的手,死死盯着他,清晰道:“吾欲立……”
“父皇!”沐慈打断天授帝。
临安大长公主叹口气,就知道天授帝不甘心。
其他曾做过“听众”的都面面相觑,再一想刚才谢贵妃的闹剧,才有些明白天授帝为什么临到头忽然改变主意?
这可真是搬石头砸自己脚的典范了。
大家看向洛阳王,目中都带些怜悯。
沐念还道大家是同情他无缘继位,其实他自己是松口气的,一脸坦然。
本来九弟就比他有能力。
沐意看到沐念这模样,又将天授帝的表情看在眼里,再分析一下众臣……特别是将昨日在太和殿呆过的王公阁老的错愕反应看得通透……
临安等几人再精明,这么重大的变故,多少也露了点端倪。
沐意心念电转,立即猜到他的亲哥哥并非全然没有机会的,只是必须有人帮他抓着机会。
沐意立即衡量完毕,迅速靠近三哥沐念,小声道“三哥得势,必要救我!”不等沐念回答,突然站了起来,先哈哈大笑一通……
“世道不公啊,苍天……你开开眼……”
又做出咬牙切齿的狰狞样,却是使劲拍打地面:“冷宫小杂种,你敢杀我母妃……还要逼死兄长……你好毒……好毒啊……”
又一连串“嘻嘻嘻……”去推搡其他皇子:“我要死了,我们都要死了……一壶鸩酒,肠穿肚烂……死了……都去死,全部都去死……”
然后又坐在地上嚎哭,似没糖吃的赖皮小孩在地上撒泼打滚:“我不要……我不要死……我要母妃……他们都欺负我……我不要死……父皇……父皇您不要儿臣啦……”
几句话里,一点出沐慈血统存疑;二说他手段毒辣,提醒曾经被整治过的大臣;三挑拨皇子关系,提醒大家都喝过玉泉春酿,暗示叫沐慈继位大家都等死吧;四又撒疯,叫沐慈至少在众目睽睽之下没办法对付一个被刺激疯了的皇兄。
再怎么说,为了名声好听,也不能在刚宣布立储的时候就杀了兄长。
大家被沐意这一连串的表演给惊住了……
演技帝啊。
装疯撒泼打滚这一套他装得太像,一点都看不出来是装的。
牟渔一早反应过来,刚要上前,却被沐慈一个眼神制止。牟渔见沐慈看猴戏般优哉游哉,便也定了心。
于是大家都看着沐意在地上哭哭啼啼撒泼打滚,颠三倒四说着刚才那些话……弄得一脸鼻涕眼泪,一身灰尘。
狼狈极了。
洛阳王沐念才反应过来,上去按住沐意:“五弟?你怎么了?”
天授帝才从震惊中回神,知道这个鬼点子超多,一肚子坏水的第五子又在搞鬼,拍床大吼:“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孽障!杖毙这个孽障……”
沐慈飞快给天授帝拍胸口,轻声在他耳边道:“父皇躺下休息会儿,我会处理的。”
牟渔这才一个冷冷的眼神甩出去,羽卫受命,上前想把撒泼中的临江王给架起来。可小孩子撒泼大人都很难拉起来,这么个高壮青年赖地,来了五六个羽卫都一时没办法制住他——毕竟不能伤了一个皇子。
临江王也是暗道庆幸。
沐慈太沉得住气了,如果沐念不管,天授帝不出声,大家都似沐慈一样冷眼看他……话说再多装一会儿顾及要穿帮。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一套真的十分有压力,就怕有破绽被抓把柄,只好真得在地上乱滚,弄得一身脏污,实在难熬。
当然,沐意如此“忍辱负重”绝对不是忽然发现兄弟爱,要帮他三哥。而是他也走投无路,只能豁出去。否则真叫那小杂种继位,他亲三哥不反对,其他皇子也无力反对。
王公阁老的反对也不会那么剧烈,毕竟都大爱沐慈的才干。
整个大殿就连一个开口反对的人都没有了。
他才拼死演出,因为他是绝不能让除同母亲哥之外的兄弟登基的。
夜行卫里有他的两份档案,其中一份是他参与太子谋逆的。有这么个大把柄落在其他兄弟手中,真叫任人宰割,除非继位是他自己……已经不可能。那退而求其次,得是他亲三哥。
关键时候,沐意也是个能豁的出去的,与其将来被小野种折磨死,不如现在闹个痛快,死也死个痛快。
不过八成他不会死。
只要把小野种的身世搞污,挑拨起矛盾,坏了小野种继位的盘算。再侥幸,一举气死了父皇,没有父皇口谕,臣子们都有些迂腐,立嫡立长,就轮到他三哥……
嘿嘿……反正怎么算都不亏。
沐意用眼角余光看一眼不能生气,需要安养的天授帝,果然见天授帝似受不得刺激,软软躺了下去……
……
沐慈感觉天授帝不对劲,一口气喘不上来,脸都憋得青紫,大概被痰卡住了喉咙,一口气提不上来……
“太医!”沐慈唤道,单手给天授帝叩背。
卫终吓得魂都没了,飞快上前掐天授帝人中,一边大声嚎啕:“陛下……保重……您不能……”
有好几个人涌过来……
第一声哭号响起,马上哭声响成一片。
“匡……”沐慈把放置在一旁的痰盂踢飞,砸在了想过来的几个人当中,让人群瞬时一静。
沐慈十分冷静,趁着这当口飞快道:“羽林卫!擅动喧哗,惊扰父皇者视为意图谋逆,格杀勿论。”震得所有人一动都不敢动,哭声也吞下了肚,听沐慈再吐出一连串吩咐,“父皇没事,卡了痰!卫终滚一边去!御医,给父皇顺气;开窗通风;所有人回自己位置。”
牟渔带佩剑地羽林卫控场,沐慈的命令很好被执行,擅长外科的御医倪思与崔院使一起,给天授帝清痰顺气……
很快,就听天授帝一连串咳嗽,没事了。
沐慈看天授帝没危险,一双似无机质黑曜石的眼睛,冷冷看向了还在撒泼疯叫的沐意,似看一个死人。
那如有实质的冰冷杀意,庞大的威压,激得沐意忽然涌出了铺天盖地的恐惧,身体犹如坠入冰窖,似掐断了脖子的公鸡“吱”一声把胡话停在了喉管里,然后浑身发抖抽搐起来。
喃喃……“不……别杀我……别……”
似一个真疯子了。
沐慈平静吩咐羽林卫:“清理干净。”
羽林卫如今直接听命沐慈,也十分厌烦差点气死天授帝的沐意,不需牟渔下令,便直接取了套锁,把沐意绑了个结实,还堵了嘴,拖狗似的拖下去。
这绝对不是闹着玩,沐念吓得愣住。听着那毫无温度的“清理干净”四个字,立即联想到父皇口中“杖毙这个孽障”的命令。
沐意脸色惨白,挣扎扑过去,抓着沐念的衣摆:“救我!”
羽林卫掰不开,就直接用剑鞘击打沐意的手,逼他松开。沐念看着凶神恶煞的羽林卫,手脚微微发抖,全身犹如他喝玉泉春酿的那天一样冰冷,似踩在棉花里不着天不着地。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沐念推开羽林卫,抢下沐意:“别……别杀他……”
他真怕带走了就再也见不到沐意了,尽管这个弟弟……但总归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羽卫停下来,看着沐慈等待命令。
……
沐慈看这一对“兄弟情深”,目中无波无澜,却也没有进一步命令,漠然转开头,看向天授帝胸口的起伏:“父皇如何了?”
崔院使不知是累是吓,喘息不定。倪思只好擦着额间冷汗回报:“陛下没有大碍。”
沐慈就坐在天授帝身边,轻柔抚摸天授帝的胸口,一边一字一字清晰而平静说道:“临江王在父皇病重之时,不恭不敬,装疯卖傻,造谣诽谤,致使父皇急怒攻心,险些……这般无君无父,图谋不轨之辈,任何人不得求情。带下去!”
羽林卫上前,强硬把洛阳王抓住带开,将挣扎的沐意制住,继续拖到外面。
牟渔抱臂压阵。
王公大臣都不敢说话,这都上纲上线,“图谋不轨”了,谁敢求情啊。
大家都不是傻瓜,也不是瞎子聋子,虽然楚王心性冷硬,手腕狠辣,但至少他行事都光明正大,不用担心暗中冷箭。若说要选合作者,大家是宁可把尾巴收着点,也喜欢与楚王合作的。
都看不惯沐意这种下三滥的手法,太险恶了。
唯独临安大长公主看这实在闹得不像话,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卖了自己的老脸:“小侄孙,老姑奶奶年纪大了,看不得血腥,你看……”
沐慈一脸正经,语气认真回答:“姑奶奶,您大概误会了,我只是见不得脏乱差,让人带临江王下去清理清理。”
众人:“……”就你那活阎王气势……大家都会误会好吧?
沐慈无所谓地补一刀:“当然,顺便‘清理’一下他的脑子……”
众人:“……”真是顺的一手好便。
沐慈挥挥手:“既然姑奶奶开口,那就当着大家的面‘清理’好了,”然后他高贵冷艳地端坐,不急不缓问管宗室的齐亲王,“叔公,您是宗正令,说说吧,依国法家规,该怎么处置临江王?”
齐王哼唧一声仿佛刚刚睡醒,撑开眼皮看了看情况,才悠悠道:“当众喧哗,无礼胡言,惊扰陛下,是该罚……杖责四十,降爵一等,罚没半年俸米。”一脸“刚睡醒脑子有点糊涂”的表情,问,“老夫年纪大了,总爱瞌睡,不知道楚王觉得这般处置可妥当?”
众人:“……”
大家并不奇怪齐王敢出头做这个“好人”,轻飘飘一句“老糊涂”判定,给临江王的行为降了好几个危险级,至少不是谋逆。
不过也就齐王有这胆子了……能在天授帝手底下管个宗正寺真的挺不容易,齐王一管二十多年可不是个摆设,必须得有强硬原则和和稀泥的手段才行。且现在天授帝都躺倒了,这里也没谁敢找他麻烦。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绝对不能惹”的楚王。
沐慈精致犹如艺术品的小脸上,还是永恒的淡漠,一双美目无风无月,叫人无从看出喜怒,却不显得空洞,只觉得如浩渺星空般深不可测。
“我看叔公还不老嘛,至少记性还不错,几组数额都报得极精确。”沐慈赞道,他是“精确控”,跟他说话不能“大概约余”,这不是秘密。
齐王:“……”
众人:“……”
精确是老糊涂的反义词,以上!
沐慈却没揪着不放,只伸出漂亮的手指,轻轻搓了几下下巴,似乎在考虑什么问题。
沐念只道他在考虑处置方法,忍不住又出声,弱弱哀求:“九弟……”
沐慈无动于衷。
“九弟……五弟知道错了……我会好好管教他的……”
沐念再次求情,沐慈才将微凉的视线慢慢投注到了沐念身上,弄得沐念十分紧张,手掌心都汗湿了。
沐慈不动声色,不急不缓道:“洛阳王,一个有自主能力的成年人应该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用不着你把教育责任大包大揽。还有……”一个让人悬心的缓慢停顿之后,沐慈不带丝毫杂质,亦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继续道,“求情的话不要再说,你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