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帝心头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应该怎么反应。
牟渔似毫无所觉,只是无奈一笑,低下头,下巴摩挲沐慈的发顶:“我不道歉,即使你生气,我还会这样做。”又极其狂霸酷拽地补了一句,“你最好早点有这个觉悟……阿弟,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包括你自己。”
“没生气。”沐慈平静道。
他没生气,没那么不知好歹,也不是小孩子会闹脾气,他心中一片平静——因为早就知道牟渔的个性。
牟渔的意志坚定,头脑成熟,为人忠义,心性冷酷,手段强硬,却又保持心底的温柔。这个男人能力又有手腕的一方人物,会有自己的判断和坚持,且不会永远屈居人下,做一个下属。
沐慈胸怀宽广,不是个不能容人的,上辈子他建立商业帝国,从他手中独立出去的高级人才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都很支持,甚至在培养成熟后主动让某些人出去独立。
跟大鸟养小鸟,养大了赶出巢穴自己去飞行一样。
大部分人会成为他的合作伙伴。当然,也有一部分成为对手,但沐慈从不后悔,反而欣赏有能力与他光明正大对抗的人。
——这就是真正领袖的胸襟。
牟渔迟早是要独立的。再说,他也得成家啊。
牟渔知道沐慈一旦做出决定,鲜少更改,软下语气:“我不会离开,得陪着你。你现在立足未稳,我们不能分开,不能‘反目’,至少……现在绝对不能。”
“知道,”沐慈放松地依靠在牟渔胸前,伸出手贴在他心口,“阿兄,签个心灵契约,有时效的。”
“多久?”
“最短六年,最长十年。”
“二十年。”牟渔道,他其实想说五十年的。
沐慈抬眼,漫不经心看着牟渔:“你觉得我需要二十年来立足?”
“二十年!”牟渔寸步不让。
“理由!”
牟渔抱紧沐慈,叹口气:“……舍不得,这个理由充分么?”
沐慈不温不火:“你是觉得跟着我,日子过得精彩万分,才舍不得吧?”
“嗯。”牟渔毫无廉耻承认了。
沐慈十分之无情:“但是……你管头管脚的,我不见得能忍你那么久。”
牟渔:“……”这少年直白得让人手痒。
沐慈淡淡道:“最短六年,最长十年,契约成立!”在牟渔出口反对之前,拍一下他的心口,“抗议驳回!”立即转移话题,“外头该来的人都来了?”
牟渔:“……”
他知道没办法勉强沐慈,便握住沐慈拍他心口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那柔软白皙的掌心,无奈又宠溺:“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心道:我可不算答应,到时候你还能把我赶走不成?
沐慈另一只手戳了一下牟渔腰间的穴位,推开他:“少动歪脑筋,我真下功夫治你,你逃不掉。”
牟渔:“……”这语气,怎么听起来跟家有母老虎似的?
“把人都叫进来,该干活了!”沐慈道。
牟渔揉了一下麻了半边的腰,放开沐慈,深深看他一眼,出门去喊人。
……
天授帝心头颤巍巍地……看着牟渔出去,才迟疑:
“……九郎,你们……”
在大幸,因为比较尊重百姓生命与私产,经济又相对发达,受教育的人多,思想风气自然开放,虽不倡男风,却也不会大惊小怪。
所以天授帝虽是个直的,却是知道男人之间有这么回事的。
联想到儿子说心里有喜欢的人,却又不说是谁……
天授帝想歪很正常。
沐慈坦然道:“不是他,他只是兄长。”却是没更正自己喜欢的是同性。
天授帝刚受打击,闻言只觉得大松口气,却没功夫深想。他抓着儿子的手,刚想说点什么……
“父皇……”
牟渔已经把皇子与大臣都叫了进来。
……
几个皇子进殿,都一脸焦急关切,纷纷问安。
天授帝看着还算有精神,随意摆摆手,几人就远远跪在了天授帝病床前,看到了坐在天授帝床边的沐慈,面色漠然,目光平静。
天授帝拉着沐慈的手,眼里只这么一个儿子。
后面是几个宗室老臣,问了安,沐慈都吩咐赐座。
临安大长公主坐上,往下是齐亲王。
齐亲王老迈又胖的身体吃不消,也被抬着来了,谁叫他辈分高,掌管皇室的大宗正寺;
清河王穿着织锦儒袍,看着才三十出头,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目光温和对沐慈微笑示意。
定王家由贤世子代表,那白胖终于见到了久负盛名的沐慈,着实惊艳了一下,幸好后面的广陵王戳了他的腰眼,让他很快恢复了常态。
广陵王腰上仍然金玉满堂,走路却能够不发出叮当的响声,实在神奇。
常山王常年冰封又有疤痕的脸,看着万分凶煞,只在看到沐慈的时目中的寒冰融化了一点,微不可查对沐慈点了个头。
文臣中,以王又伦为代表的宰执们都来了,一直请病假的卢太师也来了,若不是气氛凝重,他只怕要抱着天授帝的大腿哭一场。新上任的枢密使朱熙也在,看了眼临安,就垂着头不说话。
所有人只对天授帝问安,相互之间并不寒暄见礼。
皇子这时候更不敢表现出巴结之意,乖乖跪着。沐慈乐得自在,只是和几个比较熟悉的人点点头之后,也没有多说话。
态度虽不热络,但也没那么高贵冷艳。
卫终还兼着天授帝的第一内侍,指挥人把一张普通案几摆过来,学士承旨赵瑞便在桌旁站立,铺好了前几天那张写了一半的圣旨。
起居郎躲在人群后,眼睛梭巡一圈,把在内的人都记录下来。
门外,够品级的官员也都到齐,年纪大的也赐了坐。
一切都准备就绪。
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由于天授帝昏迷,还没功夫料理谢贵妃,她并没有降低品级,便领着几个宫妃冲到了太和殿之后。几位宫妃对着太和殿的后窗大声呼唤“君家……君家赐见……”
声声泣血。
太和殿的位置,刚好是皇宫前殿最靠近后宫的位置,否则妃嫔是绝对闯不过来的。
牟渔飞快过去处理,只见月璇一脸无可奈何:“禀大统领,实在无法,几位娘娘都拿簪子顶着喉咙……”
她顶不起逼死这么多宫妃的罪名啊。
谢贵妃今天过来就是准备豁出去了。因听说楚王回宫就独自呆在太和殿,又说动临安大长公主等人支持他,牟渔又把持了太和殿守卫,别的皇子一个都不让进去。
这代表什么?
根本就是楚王挟持天授帝,逼宫的节奏。
她觉得这罪名可以拿下楚王,就算拿不下,如今她也无计可施,便只能拼一拼了。
因为谢家上下都被抓了,她没有依凭,只能豁出去。反正等沐慈继位,她和儿女也是个死,不如趁大臣还在,拼死谏言,指出楚王的阴谋,说一说长幼有序的规矩。
这是唯一机会。
她哪里坐得住?今天不成功便成仁了,她便联系了其他几位宫妃,许与各种利益,说动她们一起来太和殿外哭诉,打得是楚王再心狠手辣,也不敢担着一个逼死先皇妃嫔的罪名。
虽有后宫不得擅入前殿的规矩,在太皇太后卫氏摄政后,渐渐守得不是那么严格了。
……
天授帝的呼吸明显开始急促,抓着沐慈的手收紧了。
沐慈安抚:“父皇,您别生气,交给我处理好吗?”
天授帝点头。
沐慈冷然斥道:“还嫌不够乱?万事父皇都会安排妥当。宫妃都是有身份的人,哭哭啼啼像什么话?未传召后宫诸人不要擅入前殿,这是祖制……叫她们离开。”
皇室特有的尊贵气度,强势气场,在沐慈身上显露无疑。
太和殿内诸人听到这话,心思各异,有些与这些宫妃联络有亲的人家,虽很是不满,却都藏得好,脸上看不出心情。
天授帝拧眉摆手,牟渔便吩咐月璇,说陛下不见,请宫妃回去。
外头的谢贵妃听得,哪里肯依?
她还没有被处置,好歹也是贵妃尊位,沐慈的庶母妃。一个小皇子对她无礼,就算皇帝听而不罚,御史也要指责的,于是谢贵妃哭得更大声了。
一声一声呼唤“君家做主……君家允见一面也不能吗……君家怎么了……”搞得多么委屈似的,也影射天授帝不能做主,被挟持不能见人。
她哪里知道天授帝早一颗心偏得没边,临安等人又心里有数,其他不知情的见几个打头的都老神在在,都不做那出头鸟。
御史大夫李元江身殒,只有两个御史中丞进了太和殿,其中一个刚要建言,却见苏砚摇头,叫他稍安勿躁。
那御史中丞是知道苏砚昨天被叫进太和殿密谈的,一定是陛下有了安排。且苏砚刚直不阿的名声比他更盛,便知事出有因。他也不是个傻瓜,便保持了沉默。
谢贵妃身边的内侍也是拼死一搏,顶着必死的压力跪着嚎啕:“陛下……娘娘们只盼见一见君家,问个安好,死也无憾了……”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惹得沐慈走到窗边看了几眼,果然见宫妃都金簪指着喉咙,这番做派明显就是以死相挟,好像沐慈真的对皇帝怎样了似的。
沐慈却不在意,语气平淡对天授帝道:“父皇,您真好福气,有这些情深意重的女子个个80想要与您生死相随。反正皇陵都准备了她们的位置,将来儿子也不至于忧心您无人陪伴,十分寂寞。”
沐慈的话语没有讽刺,平直的语气透着一点点认真,好似真是这样认为。
众人听着楚王轻描淡写说着看似温柔,实则凶煞至极的话,音量不见提高半分,却让人觉得冷到了骨头缝里……大家齐齐打了个寒噤,真正知道这看似漂亮娇弱的楚王,是真的不好惹……不,是根本不能惹。
一句话要这么多宫妃的性命,还叫人说不出错处来——是宫妃自己要自杀么,嚷嚷着问君家一个安好就死而无憾什么的。
充分诠释了作死精神。
忠王的母妃因他残疾,便常年吃斋念佛不问世事,这样活动肯定不参与,所以他并不担心。而七皇子沐悠的生母早亡,养母妃虽是四妃之一的李德妃,但只是名义上的,情分一般,他也不怎么担心。
五皇子沐意双目圆睁,怒视沐慈,却知道谢家要完蛋,母妃……不行,他更要保存自己以备将来……所以并不敢说话,只是不着痕迹碰碰跪在他旁边的三哥沐念。
沐念不被碰也是准备出头的,往前爬了两步,匍匐磕头:“父皇三思……父皇慎重……”
天授帝好容易顺了气,听那像是呛着来的幽怨婉转的哭音,又看到五郎的小动作,三郎还真出头当枪使,给他拎不清的母妃求情……天授帝气不打一处来,忘记考虑这种忠厚重情的好处,只拍床怒道:“都给朕闭嘴!”又对外头怒喝,“没听见?朕还没死呢,哭什么?把她们叉出去!要死都去死,反正皇陵都留了位置……”
这一声咆哮,因四周寂静便传得挺远,宫妃听见,于是……哭声似掐在喉咙里,死一般安静了。
沐念又往前跪行几步,抓着沐慈的裤腿,带着哭音:“九弟求求父皇开恩,九弟……”
天授帝也知道不可能真要这么些女人的命,便看着沐慈。
沐慈凉凉看一眼沐念:“你先站起来!”
沐念在九弟那双眼中,找不到丝毫属于人间的情感,他心中荒冷,下意识站了起来。
沐慈道:“她们若不是真想死,就别……”
“九弟……”沐念哀求,若叫沐慈说出“别以死相挟”这种话,宫妃就真的非死不可了——胁迫皇帝可是好玩的?
沐慈叹气,道:“罢了,”对天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