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马汇合,把皇宫的花坛草坪都踩出了染血的泥地。更不要提禁宫外几万禁军,简直就是瓮中捉鳖,只是现在局势掉了个。
这么多人将寿王剩余的不足千人的叛军团团围住。
百官提着心,生怕被寿王狗急跳墙,乱杀一通。
寿王眼中一丝狠戾闪过。
沐慈立即开声:“寿王,你想同归于尽,不见得能杀了皇帝。就算杀了,又便宜了谁?”
寿王张张嘴,看看左右。最后只是咬牙承认,他功败垂成。
现在杀了天授帝,只是便宜了别人。两相衡量,他倒没有了鱼死网破的心思,但是现在已经骑虎难下,成了僵持局面。
朝阳雍容微笑,对寿王婀娜行礼:“寿王叔,好久没见您老人家,最近可康健?”
寿王:“……我不老。”这回答存粹条件反射。
朝阳:“……”果然是沐家人的死德性啊。
寿王也的确不老,四十出头的中年大叔,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贯养尊处优,被天授帝优待的实权王爷,却整天愁眉苦脸,人也看上去比较苍老,头发都半白了。
朝阳一本正经说:“我们刚才不小心捡了个太子,仿佛是您老人家丢掉的。”
寿王:“……”
众人:“……”
几个人架着太子上前。
朝阳笑道:“咱们交换人质如何?我要长乐王。”
寿王摇头,看着沐慈啧啧称奇:“没想到,最后的护身符竟然是你。”
月光火光映照之下,沐慈完美的轮廓依然美到让人惊叹。此刻面对死亡威胁,他依然面不改色,淡然冷漠,仿佛他的性命被捏在谁手里,都不重要。
他本就不在意生死。
寿王对朝阳说:“侄女,把太子送回来吧,捡到东西不归还可不是好孩子。”
朝阳:“……那您把长乐王给我。”然后把手中的长剑横在太子的脖子上。
“孤王可不是在和你谈条件,太子……也不是我儿子。”寿王笑一笑,对沐希则比划一下,沐希则手上用力掐沐慈的脖子。
这下就比一比,谁更舍得了。
明显,寿亲王并不在意太子性命,可朝阳……
沐慈开始窒息,他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正是他掐沐若松,让那小青年感受过的……
沐慈细细体味肺部在体内燃烧的滋味。
他平静地闭上眼睛,神色堪称安详平静,不显丝毫痛苦,仿佛被掐的人并不是自己。
他莹白到透明的肌肤,飞快涨红,很快变得青紫。
“他死了你们全部陪葬!”天授帝大吼……
朝阳撤了剑,大叫:“不要杀他,太子还给你。”
寿王示意松手。
太子被松绑,连滚带爬飞快跑向了寿王,刚要感激两声,被寿王利眼一瞪,竟然什么都不敢说,后退两步,站到了一个做普通兵士打扮的人身后。
……
沐慈急促呼吸,咳嗽不止,似乎十分痛苦地往下缩,却被沐希则的大掌钳着瘦而长的脖子,动弹不得。
天授帝心疼大喊:“十二弟,你放了九郎,他是最无辜的。”
寿王冷笑:“谁不无辜?当年我眼看着九哥、十一哥死在我面前,五哥,你怎么不说他们是无辜的?”
因为寿王沐晴一直是被太皇太后卫氏抚养的,所以和寇太后的两个儿子九郎、十一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关系比亲哥哥更亲厚。
天授帝想要解释,可又无言以对,但有些话并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宣讲,他疲惫地揉一揉眉心,道:“十二弟,大家都累了,咱们的矛盾先放放,让老臣们先回家如何?”特别指出头发花白的卢太师。
这老头前阵子病了,这些天稍好一点就给皇帝面子入宫,谁知遇到这种事。
“怎么?你怕让大家知道?”寿王冷笑。
群臣都开始缩脖子,有些秘闻不仅皇帝怕人知道,大家也怕知道太多不好。
求不听!
沐慈建议寿王道:“我看皇帝不想要你的命,不如你们兄弟好好谈谈。冤有头债有主,当年的事,群臣都……咳咳……”他咽喉被掐受伤,咳嗽两声继续道,“都并非知情人。我看王叔……也不想造杀孽,不如放他们离开。”
寿王犹豫了一下,道:“作为交换,我这边的人也要送走。”寿王指着跟随他的官员。
沐慈摇头:“不行,他们必要交由国家律法审判定罪,我只能保证审判必定公正,且若非此次谋逆主谋,只是跟从,必不以谋逆追究判死。若家中妻儿无涉案者,亦免除九族连诛。”
长乐王没一开口答应放人,许诺种种好处,反而依据律法公事公办,大家反而更相信。那些站错队,以为自己必死并连累全族的官员勋贵,都一脸感激看着长乐王。
他们跟着寿王和太子,已经有了必死的心理准备,如今失败,可以不牵连家族,实在是一件幸事。
寿王挑眉:“你能做主?”又看一眼诡异保持沉默的天授帝。
“我说得出必做得到,而且你们也没有其他选择。”沐慈道,“否则就算将人都送出宫去,也逃不掉朝廷官兵八千里追索,还连累家族。”
鉴于长乐王那金光闪闪的信誉,所有逆党都动摇了,大家不约而同看向天授帝。
天授帝点头:“朕无异议。”
“有我在,不用担心皇帝事后反悔。”沐慈道,非常理所当然的语气,简直自信到爆棚。
沐慈身在敌营,却一直掌控局势,细心叮嘱:“为免京城秩序被扰乱,造成无谓伤亡,大家出宫后都呆在家中,不要乱走,保持沉默。”
官员勋贵只是点头,已经被吓怕了,哪里还敢传出流言,导致京畿不稳可不是好玩的。
因为寿王大势已去,站错队的官员勋贵,蔫头耷脑被御林军押走,而保皇派官员也一点一点被疏散。
沐慈忽然指着寿王队列其中一个打算趁疏散的一点混乱,偷偷溜掉的普通兵士道:“这位没看错的话,与太子有……”
“慈儿!”站在这兵士身后的太子要走上前拉沐慈。
沐慈冷淡地瞥他一眼,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与不容人抗拒的威严,居然硬生生将太子定住。
沐慈继续说:“他必与太子有关联,属于主谋,寿王最好将他交出待审。”
因那人已经到了寿王势力范围的外沿,被一队御林军抢上前抓住了。寿王冷冷看着那临阵脱逃的家伙,也没有为他说话。
立即有保皇派辨认,大声道:“是郑通。”
郑通就是皇后嫡亲哥哥,前郑国舅,难怪太子下意识躲他身后。
天授帝问还留在他身旁的王又伦:“他不是判了流放三千里?”
王又伦不敢回答。
寿王唯恐天下不乱,道:“花八百至三千黄金,换得替身代流,自家隐姓埋名,等候大赦。这并不是郑家开的先例。”
自家墙角被挖,当皇帝的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天授帝凌厉视线瞪向卢太师,王又伦等几个宰执。
老臣汗都下来了,他们其实都听过。卢太师再次打算告老还乡。
天授帝发话:“着三司,一起彻查!”
“是!”
“局面大定,你们也退下罢!”天授帝说。
王又伦很不舍,从看到沐慈的时候他就一直悬着心,此刻沐慈仍在敌手,他如何能放心离开?却被卢太师等人一边架起一只手,飞快拖走了。
马上就要爆皇家辛密了,听多了有好处吗?啊?
……
一场声势浩大的宫变,居然莫名其妙就结束了。
寿王环顾左右,大声道:“叫其他人都离孤王远一点。”
天授帝便让御林军及天子营都后退了百步。
寿王这才将沐慈纤细的手腕拉住,笑着说:“你这么能干,王叔还真有点不舍得欺负你了……来,乖侄儿,叫你父皇过来王叔这边,咱们一家人好好说说话。”
牟渔听闻,立即护在天授帝身旁,戚风等几个御林军高手也组成一道人墙,围住天授帝。
沐慈摇头,不紧不慢说:“我确定他不舍得杀你,却知道你对他没有好意。反正你已经围着他了,也没那么多人阻碍,至少不用喊的了。有什么都可以说。”
天授帝还是压低嗓子问:“十二弟,你今天逼宫,是为给九弟和十一弟报仇?”
“不止呢,你逼着我将我唯一的儿子差点打死,就因得罪你小儿,你这还是我亲哥呢,以后待你小儿继位,只怕我和我儿更不会有好结果。”
“小儿之间玩笑,何必当真?”天授帝大度道,“慈儿心宽也守信,将来必不会追究。”
寿王也不纠缠这些虚的,一肚子话都在今天倒出来:“我还想要你和你的刽子手——沐斐明(定王)那混账都得到报应。”
“十二弟,当年和卫氏一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别忘了大哥是怎么死的。朕不光为自保,也是为了保护你和静和,才不得不……”天授帝试图打动寿王。
“你总有太多不得已,二哥瘫了你不放过。可九哥都疯了,我求了你那么久,你却依然不肯放过他。”
天授帝试图解释:“他是装疯。”
“所以你就有理由下毒?他死的时候整整挣扎了两天,在我怀里挣扎了两天……你就是用毒,难道不能用药性烈一点,快一点,没什么痛苦的吗?”从小对他关爱有加的九哥死在他怀里,死状极其可怖,十分痛苦,从前温柔疼爱他的目光,变成了怨毒憎恶——因为是他的亲哥下毒害人。
这让寿王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几十年噩梦缠身。
“毒不是我下的。”好吧,是他推波助澜让别的兄弟下的,“而且他只喝了一小半……”
天授帝声音小了,解释不下去。这话的确挺不地道的,是他引导了旁人下毒害人,怎么能怪人不把毒全部喝掉呢?
天授帝看看左右,只有御林军的心腹之人,听到也不会说出去。他又看向被寿王扣住的沐慈,怕目下无尘,不屑于阴私手段的儿子嫌弃他险恶诡诈的一面。
沐慈似什么都没在听,脸上越发古井无波,目光看不出悲喜。
寿王多了解他五哥,嗤笑:“别看了,你这个小儿子狠起来比你更奸诈恶毒,装样子的时候比你还纯净无害,最有本事是他能让所有的道理正义,都站在他那边……还没恭喜你后继……不,这叫青出于蓝胜于蓝呢,五哥。”
沐慈面无表情,一本正经道:“我和皇帝是不一样的人,不要放到一起比较。还有,你说错了,我从来不装样子,至始至终都站在公理道义这边,强大的头脑始终用在正途上,必定能打败敌人。”
众人:“……”
牟渔摸摸鼻子,面对沐慈,大家终于也和他一样,体会到了永远无法反驳的感觉,真的很太销魂了。
寿王愣了一会儿,乐得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侄儿,好侄儿……”又指着天授帝,“你瞧,你儿子都嫌你,不肯与你同流合污。”
天授帝揉一揉一直抽痛的额角。
他能说自己其实一直在被小儿子嫌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