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入夜,通往天京城的某郊区一条小路上,不知什么原因忽然戒严,不过这条道路行走的人本来就少,也没有谁在意。
路旁一座山丘上,密林深处,血气冲天。
一个饱含杀气,包裹在黑色甲胄中的高大冷峻男子,身披黑斗篷,端坐在黑马上,还没靠近,就被他几乎凝成实质的冷戾血腥之气冻伤。
他身后有个黑甲将军,披着火红的斗篷,却是笑容满脸,轻声细语地不停指挥。
旁边还围了十几个黑甲兵士,似保卫的亲兵,全部骑着黑马肃立,几乎与密林中的夜色融为一体,冰冷萧杀。
一个黑甲兵士奔跑过来。
“都清理了?”指挥的大将问。
“回凤统领,杀了两千,其余投降了。娘的还以为是场恶仗,谁知道都跟没吃饱饭似的,打两下就软了。”复命的壮汉骂骂咧咧。
“杀光!”一直没说话的最冷戾的男子,低沉着嗓音吐出两个字。叫人从灵魂深处冒出恐惧与寒气。
两个字,要取走一万八千人性命……复命的壮汉缩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凤统领柔声劝那冷峻男子:“石秩,降者一万八千人,光一人砍一刀,都要好一会儿功夫,刀还要卷刃……”
“赶入渭塘。”石秩冷道。这密林边有个天然小湖,称渭塘。
凤统领又道:“过两天尸体都飘到运河,堵塞航运。接近两万人呢。”
石秩冷戾如剑锋的目光刺去一眼:“凤落,抗命三次,自沉渭塘。”
凤落摸摸脖子,道:“我没说不杀,不是在想怎么更方便又不动声色弄死么?这么多人呢,这又是在都城郊外,管杀不管埋,很吓人的好不好?善后是件麻烦事,你总不希望爆发时疫吧。”
石秩不说话了。
凤落笑眯眯道:“既然他们饿成这样,不如收缴武器后,用绳套十个一组套住脖子,扔在林子里,不出两天自然就饿死了。”又指着复命的壮汉,“你,去叫降军用手给自己刨坑,让他们把自己给埋了。”
传令的壮汉哭丧着脸。
这个比石大将军的命令更难办到,谁肯挖坑把自己埋了啊?
凤落笑嘻嘻道:“你就骗他们,说他们踩坏了人家的树要赔,得挖坑栽树,谁挖的坑最大最好,就给谁吃饭。保管他们拼命挖。”
够毒!
也不怕那些降军不信,因为长乐王治水策主张护林,砍大树一棵补种三棵小树,这规矩小孩都知道。
壮汉忍不住浑身都了两抖,难怪他刚来的时候,觉得大统领与右统领冷面黑心好可怕,而左统领凤落整天笑眯眯的,很是可亲。
队友都会一脸同情地拍肩。
后来,事实告诉他……大统领的确可怕,弄死两万个人眼都不带眨一下,但至少他让一个人死,会让人知道自己是怎么个死法。而凤左统领……看着笑嘻嘻的,却是死都不让人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还倒给数钱。
(凤落笑嘻嘻:蠢死的呗!)
右统领段千术带着一身煞气回来,暗哑的声音都透着血腥气:“陆吾,武器数额对上,可制式不对。”说罢呈上一柄硬弩。
石秩拿到手里,立即发现不对劲。
太轻。
牟渔说过,这些人配备的是已经被处死的杨太尉从军器监截留的最强最好的三千具硬弩。
可手里这具,虽然外形一模一样,却只是个空壳子。
“上当了。”石秩轻轻一捏,把“硬弩”捏碎,一挥手,带着人迅速往天京城赶。段千术舔着唇上血气,立即跟上——杀人的活儿,他总是冲在最前。
凤落一般都留下善后,看着地上一地碎片,依然笑眯眯的:“天天说我们冷血绝情,看来太子更胜一筹,居然用两万人来布置迷阵,真是大手笔啊。”
既然这两万人从存在的一开始就被当做“弃子”吸引视线,那么太子真正掩藏的力量,在哪里呢?
……
真有趣啊!
凤落深吸口气,一脸微笑享受,闻着空气中血腥与死亡的气息,看着传令的手下,语气无比温柔:“看守一群绵羊,留五十人就够了,其他人跟我走……我可不像错过这场围猎……今天的猎物,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赤红色的骏马飞跃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火线……
马上的俊美男子嘴角含笑,目光凝视前方,穿透完全黯淡下来的天幕,眼底却没有一点温度。
……
皇宫内
明月暗月已经爬上树梢,双双团圆。隐月必须月上中天才得见,暗蓝天幕中,星子依然微闪,释放光芒,组成一空银河。
若三月俱圆,交相辉映,的确是个全家团圆,赏月宴会的好日子。
全国各地都开展了庆祝活动,禁宫也开放了宣德宫与金鳞池,举办了为期三天的游园、庆祝活动。
一直到今天,八月十八正日子,宫中才举行大宴。
“今日夜宴,父皇要带你去正式和大家见个面。”天授帝说。然后提着心,怕沐慈紧张恐惧,心中还打了许多腹稿,怎么鼓励他,怎么支持他……
谁知,沐慈浑不在意,云淡风轻“嗯”了一声。
天授帝试探问:“九郎,你……怕不怕?”
沐慈淡然反问:“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天授帝松口气,又叹口气,明白这孩子还真是个无忧无惧的人,在禁宫中日日面对未知的将来,都从无害怕,这世上也没什么能让他变脸色了。
牟渔进来,捧了一个匣子。天授帝把所有人都斥退,指着匣子说:“这件是白金丝甲,穿法有点复杂,让临渊帮你穿在里面。”
沐慈瞳孔收缩一下。
防弹衣?
“您想干什么?”沐慈抬头,用清透地能洞明人心的目光,看向皇帝。
“我只是想更好得保护你。”天授帝目光柔和,爱怜地抚摸沐慈的脸,“九郎,以后你不管走到哪里,不管去做什么,都穿好这件白金丝甲,保护好自己。我盼你有喜有乐,却无忧无惧,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
沐慈看向那件薄如蝉翼,却坚固十分的防弹衣。
愿望是好的,但它也许能防住刀枪剑戟,却无法防备……人心。
牟渔带沐慈到内室更衣,细细帮他把穿法十分复杂的白金丝甲穿在中衣外面。昼夜温差大,夜里很冷,牟渔又帮沐慈套了好几件衣服,有七八层,才穿上那件暗纹的白色王袍。
在要出去的时候,忍不住勾住沐慈的腰,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轻而快速地说:“一定要小心!”
沐慈抬头看他,道:“性格决定命运,皇帝的性子……终究还是走了这一步,与我预料的半分无差。”
牟渔面色不变,他确信没有透出一丝端倪,只怕沐慈在诈他。
沐慈没再说什么,伸手用力抱住牟渔的腰,把脑袋埋在他怀里。深吸口气,闻着他身上从自己这里沾染而去,却用体温捂暖了的冷香,道:“你也要小心,若事有万一……你别心软,别让我连死都变成奢望。”
“说话总没个忌讳。”牟渔心头一软,将沐慈抱在怀里,抚摸他小小的脊背,“不会有事的。”我用生命起誓。
外间,卫终说:“陛下,宴会时辰快到了,您和殿下可以移驾了。”
牟渔才松开沐慈,带他出去,乐恕过来,给沐慈整理仪表。
……
定王府就在皇城内,可因为面积广大,距离可不远。朝阳郡主带沐若松和王梓光,沐希赐携夫人蔡氏,坐了两辆马车入宫。
朝阳想来想去,还是把自己的儿子也带入宫,反正带孩子的也不是她一个。因还没查到寿王府诡异出现的兵士的下落,她总有点心神不宁。
真有个万一,娘俩死也死在一起。
朝阳小声对沐若松与王梓光说:“如果没事,你们离长乐王远一点。他是靶子,要出事第一个找他。”
王梓光点头。
沐若松却听得眼皮一跳一跳,呼吸都有些闷窒。
朝阳又叮咛沐若松:“不要随便对人说寿王府的事,只你们两个看见,说不清楚。寿王叔是皇伯父的亲弟弟,多年来只寄情于田园建筑一道,并不贪恋权位,应该不会有事。”
沐若松拧眉:“万一呢?”
“什么万一,他唯一的儿子都被送走,说句不好听的,一家性命捏在天授帝手里,他已经够尊荣了,又图什么?”
图什么?谁不愿九霄灵台更上一步?
沐若松绝对没看错那甲胄分明手持硬弩的几千兵士,他想着沐慈还在宫中,道:“至少要做个预警,若寿王真的……他三千‘白鹭卫’在宫里,太危险了。”
朝阳还是摇头:“别人都可以去说,唯独我们不能,你明白吗?皇伯父知道了会怎么想我们?是相信我们还是相信寿王叔?”
沐若松不说话了。
天授帝会以为定王府在挑拨他和寿王关系,怀疑白鹭卫。为皇宫安全就要调守着定王府的两千御林军回宫,再发散一下……
定王府为啥要调走围着的御林军?
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想法?
若遇到天授帝心情不好,定王府里的妇孺就要倒霉了。
朝阳其实也担心,道:“你们别管,我想办法躲开众人去探一探。若寿王真有异动,我会做出预警。便是被发觉,我一个女子也好找借口开脱,不会有太大危险。”
沐若松虽不愿姑姑涉险,可他的确不适合乱说,不得不暂时压下心思。打算找个机会对沐慈说说这事,他那么聪明,一定能处理好。
……
王梓光上了七岁不能入后宫,被宫门守卫挡下。朝阳只好在宫门口把儿子交给沐若松。叮嘱沐希赐领着两人,要灵醒些,最好找借口遁了。
朝阳是有品阶的郡主,就携了蔡氏,和诰命夫人一起在后园饮宴。朝阳在一堆命妇中应酬了一会儿,不小心自己泼了一点酒水在裙角上,只好对谢贵妃告饶一声,跟着一个宫女去专门的贵宾区更换衣服。
一个路口转了个弯,宫女就再找不见了朝阳,急慌慌去禀报。
朝阳郡主基本把皇宫当自家后院的,谢贵妃也不在意,由她去了。
一个女人,难道能翻出大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