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城郊,某处普通民居中,沐希则无奈地看他二哥一脸嫌弃,抱怨食物不好吃,却依然吃得很香的样子……
他默默别开了脸。
仍然躲在阴影中的鬼面人开口:“消息可靠,皇帝想追封谢宸妃为贞懿皇后,最终不成,追封为皇贵妃。”
皇贵妃也不得了,距离皇后只差半步,极其尊贵,生的孩子等同半个嫡子。所以从来没有皇后健在,封皇贵妃的例子。
半个嫡子,虽然也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但还是能交代过去的。
沐希则皱眉:“看来皇帝真属意九皇子。”
“很有可能,太子落难,其余诸子都平庸,唯独九皇子才出冷宫几个月,便有无数德政惠及天下,传出“星宿下凡,佑我大幸”的流言。我却不信一个冷宫皇子,字都认不全,能有这么多手段,又不是妖孽。只怕还是皇帝的手笔,给他小儿子铺路呢。”
“现在怎么办?”
“还消息说皇帝准备让九皇子掌兵,再等下去,让他们收拢了兵权,就再没机会了。我们一番布置,最后莫给他人做了嫁衣。而且……再也等不得了。”
“怎么说?”沐希则知道是幕后之人等不了,有变故了。
“你不用知道太多。”
沐希则不再言语,双目微眯。
又有个人急匆匆过来,对鬼面人耳语几句。
鬼面人冷笑一声,问:“从哪里传出的消息?之前一点端倪都没有。”
那人道:“皇帝招三皇子用午膳,态度亲昵,之后三皇子一脸震惊出宫,举止失措,连马都爬不上去,显然皇帝对他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之后……就传出了消息,说是三皇子得意忘形,狂饮一番,酒后吐真言。”
鬼面人嘲讽冷笑。
沐希则目露疑惑。
鬼面人解惑:“我们安插在洛阳王府的人传消息来,说是皇帝……”意喻不明笑了一会儿才继续说,“皇帝说之前那么宠着九皇子,是为了竖他做个靶子,借他的手把不听话的人都清理干净,说是……三皇子极好,让他在王府韬光养晦,以待日后……”
沐希则错愕,一旁吃东西的贤世子都愣了,脱口而出:“难怪,我就说皇伯父本来中意洛阳王的吧?”
鬼面人哈哈大笑,手指点着贤世子:“吃你的,少说话,想误导我,影响判断?你还嫩。”
贤世子被戳破,也不在意,继续吃喝。
鬼面人问:“你猜猜,天家几父子搞什么名堂?”
沐希则道:“我感觉,像故意把三皇子推出来挡箭。这消息是洛阳王醉酒亲口说的,还是皇帝那个义子……”夜行卫搞的鬼?
若是夜行卫消息,就一定是天授帝混淆视线所为,让三子为九子挡箭。
可偏是洛阳王自己酒后忘形,总不可能他明知自己被利用,还甘愿牺牲自己吧?
所以,天授帝让九皇子当靶子,可能性也比较大。毕竟在短时间内又是让九皇子理政又是掌兵,这政务随时可以收回,这兵也只是个画饼,并没放九子去大营,也不是一次两次能掌在手中的。
这独宠太让人眼红,又缺乏实质性。
多少人恨不得咬死长乐王,而一贯闭门不出的洛阳王,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他还占了个“长”,根本没想到对付他。
真是猜不透。
鬼面人大手一挥:“管他是什么情况,明晚把他们一网打尽就是了。而且时机极好,皇帝刚得罪了定王府,我再派人去定王府哄一哄,两个女人,还不手到擒来?”
沐希则:“……”你当世子妃杨氏和朝阳是普通女人啊?
鬼面人却看向贤世子:“世子,借你腰间玉佩一用。”
沐希贤赶紧摘了身上玉佩,总比借他的手脚用要好。
鬼面人讽刺:“你倒识时务,希望你的家里人也这么聪明才好。”
这问题不好回答,沐希贤埋头填肚子,不理他。
鬼面人心情好,也不计较,把玉佩丢给沐希则:“你上门去,若能掌控定风卫,再拿到虎符最好。若做不到,也叫定王府上下都老实点,别碍事。”看一眼贤世子的粗脖子,“刀剑无眼那。”
沐希则摇头:“我一出现只怕就是个死,两千御林军还围着定王府呢,他们可不会顾忌我,更不会顾及他。”手指贤世子。
鬼面人想想也是,天授帝私心里是巴不得定王全家死绝,好收拢兵权还不用担恶名,不能叫皇帝如意。他就招了一个心腹之人,如此这般吩咐,那心腹就拿了玉佩走了。
鬼面人又道:“你今晚悄悄去东郊大营,能搞来多少兵丁?”
“弄不到,我被指认出来后,去东郊大营也是个死。”沐希则看还需要他去骗兵,心里有点没底,“你们有多少人?能做到万无一失吗?”
鬼面人志得意满大笑:“你不是一直好奇我们背后的人是谁吗?现在也该让你见见了。就知道我没有说大话了。”
沐希则点头,再看一眼正在撕肉干好下粥的二哥沐希贤,指着他说:“把他交给我,事成之后让我来结果了他。”
“现在动手不是一样?”
“不一样,我想让他看看我风光,让他感受一下被一个他一直看不起的人踩在脚下是什么滋味。”
“嘁,毛病多,随便你了。”鬼面人说完,就命令心腹收拾收拾,准备离开了。
贤世子抬起头,好像认命了一般:“我可从来没有看不起你,所以看在我们兄弟情分上,至少让我做个饱死鬼。我想吃烧鹅,聚德斋的。”
“你还敢提烧鹅?”鬼面人都气笑了。
沐希则说:“算了,马上大家都自顾不暇,不会再盯着聚德斋了。”
“十只!”贤世子得寸进尺。
沐希则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哼!如果你不是嫡子,光凭你这德行,哪里配做世子?我真替父王感到悲哀,大哥离世后……”
“你更不配提大哥,他居然为你这种人……至今尸骨没能还乡。”贤世子露出了被俘虏后的第一个正经的表情,双目透出冰冷的锋芒。
沐希则愣了愣,良久,才露出一个很古怪的,掺杂痛苦遗憾与快慰的扭曲表情,他咬牙再咬牙,才恢复正常神色,一拂袖转身。临走时吩咐:“满足他最后的要求,等我回来再处置。”
然后,一行人出门了。
……
八月十八,拜月节。
天还没亮,皇宫里就开始忙碌。合欢殿却静悄悄的,没有人敢过来吵闹,因为沐慈浅眠,吵醒了不容易入睡。
牟渔又是一夜未归,满面晨霜回来,先到合欢殿悄悄看一眼沐慈,吩咐安庆、微生疏二人贴身保护,才赶去太和殿复命。
天授帝年纪大睡眠少,昨夜也没怎么睡好,见了牟渔就问:“事情办得如何?”
“妥当了,只是……”牟渔斟酌一下,道,“消息是三殿下自己放出来的。”省了夜行卫的工夫不说,可信度也最高。一下子就把火力给引走了大半。
毕竟洛阳王是“长”,算来最有优势。
天授帝目光闪动,很快恢复了平静,张着手让卫终服侍穿衣,才问:“为什么?”
牟渔不好说。
“他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他疼爱九郎不是装的,面对这么大的诱惑都能不动心,甘愿自己受难甚至丢却性命,也要护着九郎?”天授帝问。
牟渔不知道,不好判断。
天授帝垂下眼皮,思考良久,才眯着眼问:“临渊,我昨天那番话是不是有破绽?”
“太突然!”牟渔照实说。
天授帝也没办法,谁让九郎忽然说不继位了,弄得许多计划要重来。昨日天授帝一番话,一为混淆视听,降低九郎危险程度;二也是为试探三郎到底可不可以被托付。
“会不会……”天授帝想说,会不会三郎发现了自己的目的,便从善如流,将计就计让自己以为他真心爱九郎,在九郎不肯继位的情况下,选择他呢?
不,三郎不知道九郎不肯继位。
可也不确定,皇宫没秘密的,说不定他从什么渠道知道了呢。
如果是之前,天授帝会相信三子忠厚实诚疼爱弟弟,自从三子当庭揭发太子,利用了九郎之后,又有谢贵妃连两个儿子生命受威胁都能忍,敢赌,够狠的生母在……天授帝就不敢把三郎想得太单纯。
太子在他面前,都伪装了二三十年呢。
为了九郎安危,把别人怎么阴暗化都不为过。因为九郎不能有丝毫差池。
天授帝揉一揉眉心,问牟渔:“这两天还有谁有异动?”
牟渔陆续报了几家,道:“清河王搭乘梅家的大船,从海上回来了。”
“哦?他在外游历,有六七年没回来了吧?忽然回来干嘛?”天授帝略疑惑。
清河王是太宗最宠幼子泸王的嫡幼子,虽只有四十出头,却是天授帝的叔辈,当年“五王之乱”,清河王只十一二岁,且与泸王一样爱好到处旅游,画山画水,吟诗作赋,从不肯在天京城停留,所以当年乱政泸王一系都没有受波及。
清河王因其惊世文采,而成为了士林界的领头羊,好在他虽在文人中的声望显赫,却从不谈论政事,平生愿望就是到各地游玩,写下脍炙人口的诗篇,做无数山水田园画作。
因他太有才名,一个宗室王爷跑到北戎西凉也没出事,反而被仰慕华夏文化的各国国主奉为上宾,日日宴会写诗,极其滋润。
天授帝物尽其用,直接在清河王身边安插夜行卫,好搜集资料……这就是夜行卫有详细的全国甚至邻国地图的主要原因了。
前几年清河王说是陆地都走遍了,要出海去寻访海外仙境。
夜行卫不注重海上业务,并没有继续派人跟随。都有六七年没见他回天京城了,若不是清河王世子并不着急,夜行卫也偶尔截获清河王寄回的家书,大家还以为他在海上失踪了呢。
这时候回来干什么?
天授帝似有点印象,道:“昨天息戎似乎提到清河王的求见折,说是发现海外小国若干,要带他们的国主来朝贡。”
卫终点头:“是这样。”
天授帝好道:“派人盯着就行,不用太在意,他那三千侍卫也多是读书人凑的,还没凑齐。”
牟渔点头,说到今天最主要的异动:“太子那两万私兵调动了。”
天授帝冷笑。
他打垮了太子母族妻族,又借着水灾,大刀阔斧清理贪官,把太子外派给他捞钱的都清理掉了(捞钱多的堤防容易出问题,刚好撞枪口上)。又故意留下那两万私兵,一是不打草惊蛇,二是叫太子养着这么多人,人吃马嚼的,早晚坐吃山空。
如今每日都喝粥呢,太子再不动,这两万人都要哗变,甚好。
天授帝心情大好:“让陆吾带一万嵠丘守军下来……这些碍眼的东西也该收拾了。”
牟渔瞳孔缩了一下。
陆吾是古神话昆仑山的守护神,也是嵠丘行宫几任守军大将军的代号。这一任的“陆吾”原名石秩,是个不折不扣的杀神。
牟渔想为太子的两万私兵点一排蜡。
天授帝又问:“边军那边,阿敖能震住吗?”
说的是常山王沐敖,在边军战功赫赫,血气冲天,成了能止小儿夜啼的罗刹王。他是天授帝扶持的宗室王爷。
贞世子死后,定王才心灰意懒从边区退下,被天授帝以各种名义拘在都城快十年,常山王就隐隐取代了当年定王在边军的威名,成了新的边军灵魂人物。
太子的事情一出,天授帝就把常山王派出去清理边军中的钉子,威震全军。
牟渔点头:“王爷调动了防区,边军没有异动。王爷传信来,他带着亲兵赶回来参加拜月节。”压低嗓子说,“有八千人。”加上马奴随从,两万不止,都是边区的百战之军。
天授帝喜色满脸:“什么时候到?”
“王爷道:谨遵陛下旨意。”
“不要惊动人,让他带三千人黄昏后悄悄入城,必要时控制天京外城城门,其他人扼守在东郊大营与西山大营附近。弓羽管够。”
“是。”
天授帝这才放心一些,道:“叫人去看看九郎什么时候起来。”
卫终去吩咐。
牟渔最后一次劝诫:“父皇,阿弟一直求稳。”
“那你稳当点,再去看看布置有没有遗漏。”天授帝又吩咐,“盯紧定王府,必要的时候,全部杀光!”
“是!”牟渔毫不犹豫应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