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退,回到定王遇刺之前。
因为苏砚好心,入宫教习长乐王,却拒绝不说还被拐进坑里,天授帝心中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儿子惹得麻烦,当爹的就是要负责擦pp,他就听从王丞相的意见,给苏砚补了一个翰林直学士,任命他为御史中丞……
虽然天授帝私心里真不愿意让苏砚做御史言官——那老头,不仅管的宽,还太能说教,一般二般的人都说不过他。
可九郎在看到任命奏本时,点赞过了,说:“‘天子无私情’,皇帝任命臣子,就应该忘却个人好恶,论人论才论事,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中肯公正才好。”
说实话,苏砚不做御史也简直是浪费人才,尽管没几个人喜欢他,但对国家却是有利的。
苏砚的才学资历也足够,所以虽然反对者众多……你懂的。但还是挡不住天授帝就要任命,长乐王在一旁敲边鼓。
——我这个父皇得儿子点个赞,容易么?
苏砚本不想出仕,他灰心了。只是王又伦口才也好啊,他还不是引经据典那种口才,而是锲而不舍,絮絮叨叨的婆妈劲,险些没把苏砚给磨死。
但架不住御史中丞这职位是苏砚的梦想啊,本来他熄了的为民之心,在最近长乐王颁布的一些好政策的吸引下又有点心痒。而且他唯一的儿子苏岷也劝他:“大丈夫存身立世,当为国为民,何惧风霜雪雨?”
这是年轻人的理想化。简称愤青,和他年轻时一样。
不过正是这种血性傲骨,才是华夏民族真正的脊梁。他不能叫儿子看扁以为他失去了血性。再说除了小儿,他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也不怕什么了,于是接了任命的旨意,走马上任了。
苏砚辞去西席一职,定王给了丰厚的酬谢,爽快放人。
八月十一这天,苏砚上任,其他西席去贺,定王府的孩子们就放假了。
事情就出在了放假上。
10岁以上的小王孙们晨练后看这几天天气都很好,就要求再次去御苑猎场行猎。但今天沐希则没在家,以沐若杉为主的几个半大小子就去求了贤世子。
贤世子心宽体胖,出了名爱偷懒,也是出了名的好说话。被几个小孩纠缠不过,就答应了。
定王晨练后也没走,目光在贤世子的腰围上绕了几圈,鄙夷道:“你多久没正经跑过马了?也不知道去了猎场,是你溜马还是马溜你。”
贤世子嘿嘿笑:“答应了小子们了,怎么好意思反悔?”
定王一直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祖父,子孙都知道他是面恶心软的。果然,定王又踢了贤世子一脚,才说:“我跟你一道去。”他实在不放心贤世子的那体格,哪里是去教骑射,分明是去示范怎么毁“骑”。
且贤世子管不住在这群活猴儿,还没沐若松那做大哥的一个眼神管用。
于是,大班的哥哥们,又一次得以去御苑猎场练习骑射,还是传说中身手最厉害的祖父亲自带去。
把沐若枆羡慕地不行。
还是王梓光安慰说:“等过几年我们也大了,外公也没老,一样能带我们去。”
沐若枆这才流着口水消停了一点。
几个月相处,王梓光和沐若枆简直像亲兄弟。因为沐若枆亲生的一个嫡出,一个庶出两哥哥,都比他大了好多岁,实在玩不到一起。王梓光又觉得“自己好歹二十来岁是个大人就要让着小孩子”,于是对沐若枆十分容让,所以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的关系就越来越好。
朝阳上午忽然被召唤进宫,沐若枆就把王梓光留在了王府里用午膳。
云起云定把王梓光送到了贤世子的闲适院,两个青年护卫不适合进别人家的后院,于是守在了外院门口。
王府里的钱王妃性子绵软,立不起来,因为年纪有点大还生了十二郎,身体不太好,一直在骊山的别院疗养,早就不管事了。不,她一直没管过事,现在王府管事的是世子妃。
许多人羡慕钱王妃的福气。定王府里从前是定王一手抓外事,一手管内帷,一个大男人两头都照管,还照管得很好的,后来贞世子娶了世子妃方氏,才把内帷移交给方氏管。
贞世子战陨后,方氏地位尴尬无心理事,就推脱了。贤世子上位,自然是杨氏管家。现在不比当年人口简答。
定王虽妾婢少,但钱王妃能生,繁育到现在,第三代都陆续长大到说亲的年纪,家大业大,事情比从前多太多了。
好在定王府家风正,妯娌和睦,如果忙不过来,杨氏会请方氏帮忙。方氏也会认真帮忙,毕竟还没分家,还是一家人。帮过之后也不争权,十分融洽。
今天比较忙,王梓光就看到大舅妈和二舅妈都在。下面一堆人回话,桌面上摆着长长一列单子,比较少看到的两个十岁左右的大表姐沐如栀、二表姐沐如榧正在帮忙登记算账目。
大舅妈方氏,是宁远国公方士仲的二女,她的母亲是静和长公主,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子,十分受宠。本来宗室女所出子女都不再有爵,但方氏出生就封为县君,出嫁时受封县主,贞世子战陨后又称为了郡君,可见天授帝爱屋及乌的程度。
方氏的性子随母,虽身份高贵,却是出了名的贤惠温柔,知书达理,直白一点说就是针刺都不出声的软面人。
贞世子与方氏,天授帝亲自牵线定下的婚姻。贞世子对亲娘的软性子有阴影,本喜欢泼辣点的,可到底娶了方氏,没办法,只好学着他亲爹,敬爱嫡妻,手把手教方氏照管王府,夫妻两个感情渐浓。也因此在贞世子战陨后,方氏一直不肯再嫁。
方氏的面色素淡,不施脂粉,穿得也简朴,都是素色衣裙。因为守寡她很少出门,只在自己院子里养花种草看看书,照顾一双儿女。王府规矩好,他们孤儿寡母并没有受委屈,日子也过得平安和顺,所以方氏眉目间略有轻愁,却并不见多少郁气。
现任世子妃杨氏,比贤世子还大两岁,端庄淑静,面容姝丽,看上去窈窕青春如年轻妇人,半点看不出她丈夫儿子口中“挨揍”的彪悍。
她就是典型的泼辣货。
杨氏,是西北威远候杨涯的嫡长孙女,出身武将世家,一门忠烈。
杨涯就是天授帝原配杨皇后的父亲,本是一个旁支宗亲,因会站队,就在天授帝得势后,打败了原先的中立的家主,成为新族长,然后继承了威远候爵位。
被太子牵连斩首的杨太尉,就是被夺爵的主宗成员,两人虽同出一脉,却在三十多年前就分作两宗,因为爵位,两宗私底下反目成仇。
天授帝两宗的人都用,也不过是为了平衡,免得杨涯一系势大。
一屋子人互相见礼,男女大防还没那么变态,见过礼,两个表姐继续留在屋子里看账。
世子妃杨氏性格爽朗,搂了一把王梓光,笑说:“看你瘦得……刚好,舅妈这里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多吃些。”
左右侍女知机,捧上来数盘点心。
除了第一次晨练,王梓光再没跟过金光闪闪大肉山贤舅舅,他身体康复得差不多,想要习武,当然会认真锻炼了。一早上折腾,的确饿了。
他腰上系的一口袋食物按惯例又被表兄弟分光了/(tot)/~~。发育期的少年的胃口,个个都如狼似虎,伤不起啊。
王梓光刚伸手,沐若枆挤过来就急吼吼先捏了一块豆糕一口吞了,梗着脖子说:“水……”
侍女飞快给他喂水。
“你还是哥哥呢,和你表弟抢东西吃。”杨氏在他背后狠捶两下,“咚咚”听得王梓光背疼。
王梓光也饿惨了,却知道自己肠胃还有点弱,不敢狼吞虎咽,只斯文捏了一块酥糖吃。
方氏十分喜欢王梓光的斯文乖巧,微笑着对他说:“你母亲把你教得挺好。”
因都是贵族宗室那一块儿的,方氏和朝阳关系一直很好。
是耶,说到美女娘,王梓光问:“我娘怎么被急匆匆召进宫了,没事吧?”每次他美女娘入宫,他就有点担心会出事。
“没事,是因为已故宸妃娘娘在重华宫埋了两坛桂花酒,长乐王不知道地方,是你母亲小时候帮忙一起埋的,就召她进宫去挖酒了。”
方氏因为母亲是最受宠公主的关系,不仅消息灵通些,因她又不再是定王府世子妃,而成了边缘人,说起皇族禁宫的事也没多少顾忌。
杨氏露出点馋相,感叹:“算起来,都十几年的陈酿了,不知道怎样的香醇呢。”
王梓光腹诽:又是炒菜又是烤羊腿,这会儿还去挖什么酒,穿来的那个,难道是个吃货?
杨氏又对王梓光说:“我和你大舅妈在准备中秋节庆各处走礼,家里的饮宴也要备起来,我这里忙乱,你和毛毛去他屋里玩吧。”
沐若枆拍胸脯保证:“我一定把表弟照顾得好好的。”
杨氏啐他一口:“你把自己照顾好我就谢天谢地了。行了,点心也带去,别吃太多,一会儿午膳要吃不下了。”
“知道了!”两人答应。
两人还没走出去呢,就听一个小厮慌慌张张来说:“世子妃,世子妃,大事不好了……”
王梓光拉着沐若枆站住了脚。
杨氏柳眉一竖,沉声轻喝:“没规矩,慌慌张张做什么?给我站好了慢慢说。”
小厮不知道是怕得还是跑得,直接软腿,坐在了地上,略带哭腔说:“小公子们在御苑猎场,惊了马……”
沐若松在宫里当伴读,并没有去猎场,所以方氏只是吃惊,并不太急。
去猎场的有四个小公子,其中就有沐若柏,杨氏的亲儿子。
杨氏急问:“是哪个小公子?”
“是二公子。”
正是沐若柏。
杨氏眼前一黑,身子歪了歪,被方氏扶了一把,沐如栀、沐如榧也过来搀扶。
杨氏努力自己站直了,推开搀扶的手,强撑着说:“大嫂,我撑得住。”又问报信的小厮,“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小厮哭丧着脸继续说:“小公子们提议赛马,不知怎么二公子就惊马入林,王爷和世子爷去救二公子,谁知另有埋伏,王爷他遇刺受伤。”
天真的塌了,杨氏反而诡异地冷静了:“王爷现在怎么样了?”
“昏迷不醒,已经有随行御医在诊治了。可是……世子爷去追踪歹人,下落不明……”
杨氏身子又晃了一下,这次自己稳住了,对外大喝:“来人,取世子手令,点齐所有定风卫兵马!”
“是!”外头传来一个女性沉肃的声音。
每个王府都有保护用的侍卫,数量从几百到几千不等。定王府就叫“定风卫”,总数三千,每人可得辅兵两人,刀马弓甲胄人手两套,装备一流。武力值也很高,都是从御前六军中选拔出的精锐中的精锐,当然,比起皇宫的御林军就弱了一点,不然天授帝哪容得下?
杨氏是女流之辈,可世子不爱带兵,这手令一直是她在管,也幸好如此,在王爷和世子不能理事的情况下,她才可以调用王府定风卫“三千”兵马。
杨氏又问:“王爷在哪里。”
“在御苑行营,宫里传出消息,说已经派了人马,带着宫里的御医赶去了。”
天授帝只能派遣御林军去。那可是精英中的精英,大部分从御前六军中选拔,与定王有一丝香火情,会尽心尽力保护定王。
足见天授帝对定王的重视。
可杨氏闻言其实更加紧张,她心里千万个念头打转。
天授帝虽嘴上没说,面子上也颇为信任礼遇定王,看起来两兄弟比亲的还亲,可少数几个人还是知道天授帝其实一直想收定王府兵权的。这也不奇怪,哪个皇帝不想集权统一,才好高枕无忧?
杨氏出自西北将门世家杨家,政治和军事上的敏感性还是有的。
但定王太强,天授帝还不能如何,现在定王昏迷,天授帝下一步会怎么做就难说了。
派御林军,绝不是几个,肯定上千。
杨氏不得不多想,这是真保护?是挟持?还是威慑?态度很微妙啊。
贤世子的性命,在定王府即将面临的巨大危机下已经位列第二了。虽然杨氏牵挂丈夫,可丢的已经丢了,现在最主要的是保住王爷,才能保存王府。
王爷在,王府就不会散,兵权就不会丢,旁人就要掂量掂量,有所顾忌。她的丈夫贤世子,不是她看不上……至少目前还没能力在定王倒下后,撑起整个王府。
所以,尽快派定风卫接手保护定王安全,是最重要的。杨氏立即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定王府的定风卫说有三千,实际算上辅兵、辎重队、马奴,共有一万。
反正也没谁规定辅兵、马奴不可以选用武力值比较高的,所以这些人的战斗力也十分可观,除了出身比正规军差一点,比如说犯罪充军,或战场俘虏,或昆仑丑奴等。
但上了战场,真拼杀起来……谁还先摸出个身份证明,比一比谁身份尊贵,然后比较不尊贵的那个就洗干净脖子,站着等杀呢?
这一万人,才是定王府真正的精锐和心腹,这种危机时刻,只有他们才值得信任。
“三千”兵马的十个指挥使很快到了6个,其余4个正在守卫王府的岗位上,是不允许擅自离开的。
杨氏先吩咐四个指挥使:“风一、风二、风四、风九、你们点齐兵马,去御苑猎场行营就地保护王爷和小公子。情况不明,暂时不要移动王爷,以免路上给人可趁之机。”又指另外两个,“风三、风六,你们点齐兵马,与京兆及城门卫据守八门,搜查世子爷下落。一边选探查追踪的好手,暗中行事,不要轻举妄动,一切以世子的性命为先。”
“是!”六个指挥使都领命去执行了。
风一风二不是他们的名字,只是称号。不论指挥使怎么变,领着“定风卫”的第几营,就以“风几”为称。
杨氏又吩咐:“去通知,王府里现在就开始禁严,侍卫换班取消,每个院里加强巡视,但凡有胡乱走动的,先射杀了再来报。”
定风卫领命。
杨氏静下心,扭头问王梓光:“锁儿,我知道你娘给了你几个身手好的护卫,现在有几个在身边?”
“有两个。”
“舅妈有事吩咐他们……”
王梓光点头:“舅妈,我分得清轻重缓急,舅妈有事但请吩咐。”
杨氏点头:“好孩子。”然后叫人把云起云定传进来。
等人的一小会儿,杨氏安抚了几个孩子一番:“不会有事的,你们爷爷和叔伯们什么仗没打过?多少风浪都经过,今天这么点事,真的只是小事。”
几个孩子点头。
王梓光问:“我娘和大表哥在宫里,会不会有事?”
杨氏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孩子,想了想才说:“很安全。”不安全也鞭长莫及了,所以不要再去吓唬孩子。杨氏对王梓光说:“别怕啊,你娘没在身边,有我呢。我哪儿也不去,就守在家里,守着你们。”
云起云定进来。不等行礼,杨氏风风火火说:“别闹虚的,免礼。你,”指云起,“快马加鞭去宫门口求见,叫朝阳和大公子别出宫。”
两个人已经在宫里,如果要死早就死了,不死的话,呆在宫里反而更安全。天授帝再阴狠,面上也会做得好看的。
云□□头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杨氏又摇摇头,指云定:“你,去开悟园通知安华,我估计朝阳会执意出宫,你们去保护她。但一定要把大公子留在宫里,让大公子务必寸!步!不!离!守在长乐王身边。”
曾经以为是催命符,如今成了保命符。
云定担忧看一眼王梓光。
杨氏说:“若我出事,那整个王府都不复存在了。真到那时候……锁儿姓王,我会想办法把他送到平南老郡公手里的。”
王梓光也说:“别管我,正事要紧!”
云定想了想,点点头,飞快去办事了。
杨氏放松下来,脚软被大家扶进了卧室,她已经尽她所能,首先把王府守得如铁桶一般,然后去保护王府最重要的人——定王,其次才是寻访世子下落,最后连朝阳都想到了。
方氏自认在儿子丈夫都出了意外的时刻,做不到如此冷静。杨氏竟然连沐若柏,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没多问过一句。
方氏因为丈夫身死,丢了世子妃的名头,让儿子也无法袭王爵,原还有些意难平,如今遇到了险境,倒觉得有杨氏这个将门虎女在,就像有了主心骨,心里安定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