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帝昨夜睡得不安稳,他一贯睡得就不怎么好,失眠多梦。昨夜竟然梦到三四十年前的事,更梦到了他惊才艳绝的大哥沐春。
有时候,九郎沐慈给他的感觉真的很像沐春。别看当年他大哥总是温文有礼,实则也是个很有原则,有自己的坚持的人。只是沐春聪明,又很为人着想,说话婉转,提醒也是点到为止,轻易不会让人下不来台。
沐慈也聪明,有自己的坚持,却是那种完全不顾及任何人,任何事,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的直来直去的性子,坦白毒舌,冷硬固执。
不过……说起来沐慈这样坦诚无伪,至情至性的样子,反倒比当年大哥沐春那样事事忍让,样样周到,没一点脾气的人更叫人放心。做了三十年皇帝,天授帝才有点理解当年的太皇太后卫氏。
沐春那模样性情,又是那种好脾气,真有点大奸似忠,让人不得不多想了。
天授帝摇摇头,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想大哥沐春。他叹口气,梳洗用膳之后准备上朝,一边问询重华宫的情况,叮嘱人看着点那边的吃食,都精心伺候。谁让长乐王能多用点,就重重有赏。
朝会后,天授帝留下了定王,寒暄几句就进入正题,道:“九郎这几天精神见好,朕看他一个人在重华宫,未免太孤独了些,就想让朝阳有空多入宫陪陪他。”
定王昨天第一时间就知道女儿私闯了重华宫,却还没来得及召唤朝阳郡主回娘家。见天授帝这般请托,不好拒绝,再·说自己拒绝也没用,朝阳这么大人了,总不能绑着她的腿吧。
定王便答应下来,只道:“朝阳从小被臣弟惯坏了,骄纵跋扈,所以若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皇兄不要和她计较。”
“哪能呢?朝阳挺好的,人也大了懂事多了,又重情重义,朕只有喜欢的。”天授帝道。
定王赶紧谦虚两句。
“你也不用太谦虚,咱两谁不知道谁?你是个好的,家风正,养育儿女也尽心。”天授帝说出今天找定王的第二件正事,先问,“你家嫡长孙,那个叫阿松的小子,多大了?”
“十六了。”定王报的是实岁,算起来沐若松虚岁有十八。但天授帝忽然提起他的嫡长孙,肯定有用意,这么大的小子,问也就是问前程和婚姻,定王不想自家孩子的婚事又被天授帝拿捏,是以故意报小。
天授帝果然皱眉:“年纪不大啊?”有点疑惑,感觉不像这么小啊那孩子,但这些小事是挡不住天授帝的意志的,他做出头痛的样子道,“是青阳候,他家嫡出四娘已经十六(虚岁)了,千娇万宠长大的小姑娘,舍不得让她吃苦,便想找个会疼人的好小子,入宫央求贵妃掌眼。贵妃说谁家小子好不好她不清楚,只有朕最清楚,就拜托了朕。朕就觉着你家嫡长孙挺好,宗室里这么大的小子他也是最拔尖的。”然后笑看定王等他决断。
定王肚子里把所有的利害关系都翻滚了一遍,面上半点声色不动,只笑道:“劳烦皇兄惦记阿松,谢家女孩风评都极佳,四娘也是出了名的贞静柔顺,堪为良配。”
意思是答应了,却也没把话说死。
天授帝笑得一团和气,两兄弟又聊了几句时局和闲话,之后就散了。
定王得天授帝请托,名正言顺找了朝阳郡主回家,父女俩和世子沐希贤三个人举行王府会谈。王梓光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朝阳,朝阳立即就妥协了,带了他一起见外公。
定王已经五十多岁,但依然保养得宜,白发很少,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正是男人魅力最佳的时候。身高腿长,腰健背硕,有着沐家人特有的北方人的高大,又有从无数世家嫡女身上遗传下来的端庄优雅俊美样貌,高贵清华的气度。
因他曾有过“战神”称号,在边境二三十年征战,是天授帝最倚重的领兵元帅,有一种沙场锻炼出来的杀伐果断的铁血英武,横看竖看,现在还是英气优雅老帅哥一枚,惹无数男女爱慕于他。
但定王很自律,尊重嫡妻,精力大部分放在外头,后院里纳妾蓄婢的事极少,更从未在外风流过,不好男风,弄得一堆痴男怨女一边爱慕他的人品清正,一边又为没机会接近偶像而扼腕。
定王见朝阳带来个小拖油瓶,明显一愣。
贤世子心宽体胖,皮肤很白,脸色红润,因为个子高,壮得像座大肉山,他也有世家嫡女传下的优良基因,虽然胖,仍然是眉清目秀胖帅一枚。
他乐呵呵地上前,摸摸王梓光的发顶,力道很轻,笑着说:“小家伙,你才多久没见到外公和舅舅,就把我们给忘记啦?”
王梓光接收了原主不多的记忆,知道这是王爷外公和世子舅舅,他还有三舅舅四舅舅五舅舅……一大堆舅舅与舅妈,这些人和朝阳关系都好,经常会去平南侯府看望。
王梓光脆生生喊:“外公!二舅舅!”
定王淡淡颔首,做威严大家长模样。
贤世子笑眯眯:“哎,这小子心里清楚谁是亲人呢。”
“我娘的亲人肯定也是我的亲人啊。”王梓光大大方方说。
这话透着亲近,逗得娘舅两个人都笑了,威严惯了的定王也牵牵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定王爷吩咐左右:“把小公子抱下去,寸步不离守着,明白吗?”
侍从应了。
王梓光赶紧抱住美女娘的脖子,一副不肯下地的架势。
侍从一时也不敢乱动。
朝阳讨饶似的,对她亲爹笑:“让他留下吧。虽然这是在家里,但没见到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总不放心。这孩子病了这么些年,虽然不爱说话,其实心里明白着呢,不会出去乱说。”
定王也是会抱着撒娇的小女儿进宫和他皇帝哥哥密谈的主儿,所以也不是那么坚持,又有朝阳郡主一再保证孩子不会乱说,王梓光才被允许旁听的秘密会议。
王梓光没见到电视上的密室,三个人只是挪到了一处琴阁,这琴阁四面都是大大的窗,王府护卫将窗户支起,能轻易见到前后左右,都是空荡荡的草坪,很适合会谈,不用担心有人藏身偷听。
侍从退下,留下三个半主子。
定王疑惑:“你给我的口讯语焉不详,锁儿的身体怎么忽然康复了?”
贤世子也露出“求解惑”的表情,他们父子两个半月前才看过外甥,一直是那副半死不活躺着的虚弱样。
朝阳怀里抱着仍然很小只的儿子,爱怜摸摸儿子的头,把所有的情形都细细说了。定王见多识广,一时也猜不透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王梓光迅速康复,于是一双眼睛探究般把王梓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王梓光半点不露怯,当做没看见那如有实质的探究视线,只是勾着美女娘的袖子,露出“我没事,我很好”的笑脸,摇一摇袖子安慰他亲娘。这种单纯的孺慕之情,打消了定王心底的一点疑惑。
定王看自己如珠如宝养大的女儿,九年的婚姻几乎没过过好日子,女人最美好的时光都过去了。现在看她一脸有子万事足的幸福表情,他真正替女儿高兴起来。
定王摘下腰间的美玉,递给王梓光:“见面礼,以前你病着不敢挪动,这还是你第一次来外公家。”
王梓光一点都不见外,不等美女娘示意就直接伸手接过,看一眼美玉,笑得天真可爱:“谢谢外公。”
贤世子也欣慰。他曾经很担心小外甥哪天撑不住,他那个傻妹妹说不定也会跟着去了,如今总算有了盼头。他也摸出怀里一块挂了红绳的红色美玉,递给妹妹:“这是我千辛万苦弄到的暖玉,温养身体,常戴好处不尽。”
朝阳从小到大不知从亲哥手里弄到多少好东西,一点没有客气一下的概念,直接接过,摸一摸玉质果然温润,满意点头:“锁儿,谢谢你舅舅。”
“谢谢舅舅。”王梓光眼珠子灵活地在眼眶里转了转,盯住了他世子舅舅腰间挂着的好几块玉佩中的一块圆形白玉,看上去就玲珑通透,是好东西。
他笑嘻嘻伸手指一指那玉玦:“舅舅,我第一次来,您见面礼还没给我呢。”
贤世子:“胡说,刚刚不是给了吗?”
王梓光赖皮道:“那是舅舅您送给我娘的,我娘再转送我的。”
贤世子佯怒:“那也是我送的。”
王梓光一脸委屈告状:“外公,娘,舅舅忒小气。”
朝阳居然也配合着点点头,对自家哥哥笑得不怀好意。
定王看王梓光一副小孩子的天真烂漫模样,最后一丝怀疑都消除了,嘴角含笑说:“阿贤,莫要眼皮子太浅,什么好东西呢?值得你和才几岁的小外甥相争。”
险些没把贤世子委屈死。从小到大他爹都是这样,一颗心都偏得没边了。他每次得了什么好东西,只要朝阳多看一眼……多好的东西,在怀里没捂热就换了主人。小丫头嫁了人,他总算存了点家当,谁知,居然生个小外甥和她小时候简直是翻版,都是见不得好东西的小财迷样儿。
贤世子能如何呢?
他一票对三票,只好一脸肉疼地,把腰间刚搜罗到的白玉玦解下,郑重强调这是“见面礼”,才给了小外甥。
王梓光也没小气,“吧唧”在贤世子胖乎乎的肉脸上亲了一口,甜甜道:“谢谢舅舅,舅舅你真好。”
还没等贤世子找他爹显摆自己被亲了,有人没被亲……他就听见王梓光扭头问他的美女娘:“娘,咱们能多来几趟外公家吗?舅舅腰上还有好几块呢。”
天真的童言童语,把大人都逗乐了。
贤世子赶紧用袍脚一卷一裹,把腰上好几块玉藏起来,说:“见面礼只能第一次来做客才有得给,下次来就没有了哈。”
王梓光又告状:“外公,娘,舅舅真的好小气。”
面对自家老爹和自家老妹不善的目光,贤世子一身肥肉抖了好几抖。
老天爷,难道他又要过妹妹没嫁人之前那种“回家看不到几样值钱的古董字画”,“出门都找不到档次高一点的配饰”的苦逼日子吗?
贤世子咬牙:这可真是他的亲外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