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轰,毁天灭地。
但谢微毕竟不是什么魔鬼,招惹了一道天雷之后,即便洛韵神女并没有喊什么起身,她也已经直起身来,于是立刻云消雾散。
不过只是天穹上的云消雾散,凌霄殿上,就因为这一道天雷,所有神明仙官,心头立刻都有了计较。
——怕不是真的哟!这老妇人一看就是连上天庭都费劲的,要不是为了让洛韵神女渡劫,赤霄帝君疯了要把洛韵神女的神格剥离出来还被这老妇人所得?
——还能有假?当年赤霄帝君非得对那个叫做谢书意的凡女那么好我就觉得不对头了,倘若不是为了让洛韵神女渡劫,以赤霄帝君之骄傲和对血统的看重,至于收一个凡女为徒?
——昭阳宫糊涂啊!那个谢书意在北俱芦洲失去联系之后就应该立刻动用秘术把洛韵神女的神格收回来,但凡是把神格还给了洛韵神女,也不至于发生这种人家母亲拿着神格对洛韵神女行礼,反而连累洛韵神女被雷劈的事情!
……
心理活动当然都很丰富,但每个人都非常自觉地眼观鼻鼻观心,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地缝钻进去,免得回头因为呼吸声太重而被掌管斗部的赤霄帝君怒降三级仙阶。
赤霄帝君倒是一时半会儿还关注不到这些仙人——洛韵神女就那点修为,哪里扛得住那么凶残的天雷,第一道天雷来得又是如此猝不及防,直接疼得她在地上缩成了一团,惹得赤霄帝君心疼不已,立刻摸出了顶尖的疗伤丹药给女儿喂了进去。
凌霄殿前抱着闺女安慰明显不太合适,赤霄帝君微微回头,直接示意跟着他进来的宫娥,宫娥会意,上来轻轻揽住了洛韵神女:“神女,忍一忍。”
洛韵神女也很疼,但她从小到大娇生惯养,连个“不”字都没有听说过的小神女哪里受过今日这种奇耻大辱,只双眸带着刻骨地恨意盯着谢微,现在就想看她被乱刀分尸。
不过话说回来,人民群众的关注点倒不在洛韵神女现在有多恨。
——众所周知,洛韵神女就是个被昭阳宫娇养得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天真得没准都不知道什么叫神格什么叫渡劫,标标准准的天生高贵的小公主,昭阳宫真正说了算的还得是赤霄帝君。
就连天君都没准备问洛韵神女的话,只等着赤霄帝君处置了闺女的情况之后,方才沉声开口:“帝君可看见了?你对此有何解释?”
赤霄帝君冷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天君,只看向谢微:“老人家,本座和你家谢书意确实命中应有一段师徒缘分,这才收她为徒,本座自问在她于我膝下听道时并未亏待于她,这些年来她行踪全无,本座确实对你的照料有些疏漏,但也不至于你如此污蔑于本座与韵儿罢!”
“是么。”谢微冷淡道。
“不然呢?”赤霄帝君回答得一脸正气,“你既说谢书意已魂飞魄散,死者为大,本君本不愿言死者的过失。你若实在穷困潦倒得非得诬陷本座获得什么利益,本君也不愿与你计较,你将含韵儿神格的那个玉坠还给本座,本座谅你年事已高,供养你至寿元耗尽便罢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何?”
谢微一个土都埋到脖子了的人如何会受你的诱惑,直接便冷笑道:“你倒说说,书意有什么过失?”
“那可是你逼本座的了。”赤霄帝君冷冷开口,“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谢微却梗着脖子非要一个说法不可——她这一生已经受尽折磨,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倘若还不能为过世的女儿讨一个公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赤霄帝君自矜身份,(自认为)和这民妇对之前的那两句嘴已经是看在故去的徒儿谢书意的面上,现在自然不屑再说什么,回头给了侍立在身后的昭阳宫长史一个眼神,长史就开始输出了——
谢书意,性非和顺,内藏奸狡,虽得了赤霄帝君青眼,得以入昭阳宫修炼,却包藏祸心,多次离间帝君夫妻父女之情,非哄得帝君将昭阳宫衣钵传给她不可。
帝君原本颇喜此女的聪明上进,亦曾赐下此女许多顶级功法法宝,下力气培养之,奈何此女到底是下界凡人出身,卑劣肮脏,贪心不足,一日听闻赤霄帝君与神女密谈,说想剥了神女的神格,让神女去下界历过几世明了些世事艰难,便动了贪心。
什么贪心呢?
——直接偷了洛韵神女的神格便不知所踪!妄图消化了神女的神格做人上人!
帝君好生气恼,可家丑不可外扬,尤其这种东西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中便是大问题,只能派人暗中查访,可搜遍三山五岳,又卜过好几卦,怎么都没有结果。
原来谢书意早就悄悄死了,不知是什么缘故魂灯没有熄,她还把神格交给了你!!!
长史官的故事说完,赤霄帝君才轻飘飘接过了话头,冷冷道:“本座对谢书意自问并无亏欠,可她却如此腹内藏奸,偷走藏有韵儿神格的玉佩不说,如今身死魂灭,还不忘了让你来此敲诈本君,当真以为天理昭彰,竟容你等小人信口雌黄诬陷于人不成?!”
谢微何曾见过这种操作,直接给都气蒙了:“你血口喷人!”
“本君血口喷人。”赤霄帝君也气笑了,“那你说,你状告本君逼迫谢书意代我儿渡劫,又害你一家家破人亡,可有证据?”
谢微气道:“这枚玉坠如何不算是证据?”
赤霄帝君冷笑:“这不是你那好女儿偷的么!”
谢微:“你当年对我下药,逼我女儿就范,我女儿无奈之下去昭阳宫求你,你方才为我解了一半的毒!”
“哦?”赤霄帝君淡淡道,“不是只解了一半么,我看你现在挺活蹦乱跳的啊。”
然后,赤霄帝君的眼神还扫过了玄明真人,腹内好笑——说起来本君还得感谢本君这好女婿,也不知道他背后到底站了哪位早已隐世的大能,非得和本君做对,甚至都治好了这老女人那几乎无药可救的丹毒和宿疾。
不过治好了也是好事,死无对证。
就这也想扳倒本君?
老妇人恨得都要出血了,愤怒地将一个储存影像的珍珠递给了玄明真人,玄明真人当场放出。
正是昨晚上洛韵神女被吓得涕泗横流的自认。
赤霄帝君仍然很平静:“小女昨夜受了惊吓,怕极惧极时的胡言乱语罢了,岂能当真?”
老妇人青筋暴跳:“你就是仗着我儿已是魂飞魄散没有办法来和你对质是么?”
“即便不是魂飞魄散,真与本君对质本君也无惧啊。”赤霄帝君淡淡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这就是你那好女儿偷盗闹出来的事,本君念及师徒之情,能将我儿的神格拿回来便不愿再追究,是你一直在咄咄逼人。”
一个是人间的穷苦婆子,一个是天上的尊贵神君;一个看上去憔悴又有些气急败坏,一个反而锦衣华服气定神闲。
这惨烈的对比看上去蓦地让人心酸,仿佛就是注定了出身高贵的人必然积极向上又怜弱惜贫,出生穷苦的人必定斤斤计较一肚子坏水。
聊不下去了。
玄明真人叹了一口气,今日第一次对上了赤霄帝君眼眸:“帝君,晚辈于人间修炼之时,做人做事都求一个问心无愧,怕的就是一招渡劫飞升之时被心魔为难,身死道消。”
“何止是修仙的炼气士。”赤霄帝君心内已经将玄明真人恨了个透死,但面上却丝毫不肯堕了帝君威风,“即便是我等神仙,做神做事时一样也要讲一个问心无愧。”
“帝君说这话。”玄明真人冷笑道,“是真的笃定了晚辈拿不出神女不亲自渡劫,反而逼迫旁人的证据,对么?”
赤霄帝君含笑:“天上何人不知本君教子女甚严,何曾做过逼人代本君子女渡劫之事?不存在的事情,又从哪里拿出证据?”
——你拿仙侍找你示好的那一截?
那是仙侍所说,和本君有何关系,逼急了本君直接自承御下不严,将仙侍处死便是。
——你拿韵儿和你私下约会的那一截?
那是韵儿不知怎么的竟喜欢上了你,本君如何看得上你这穷小子,便哄韵儿说非得以上仙之位为聘礼方才将她许嫁,让你知难而退,何曾是逼你代她渡劫了?再说我们这不是在聊谢书意么?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拿你到云梦泽赴宴那一截?
你以为为什么我非得去云梦泽宴请你。
因为云梦泽正殿有我这一脉历代主事者留下的阵法,做任何不太见得人的事情都可以在正殿操作,绝没有人能在那里录出什么声音影像出来。
倘若没有这些算计,你以为本君一脉如何在天庭屹立不倒?
玄明真人看着赤霄帝君如此笃定的神色,讽刺地笑了:“所以,洛韵神女的飞升上仙之劫,帝君是真真正正准备让洛韵神女自己渡了?”
“正是。”赤霄帝君回答得坦荡无比,左右他和那个凤穆神君的父亲荤素不忌的风格可不一样,他一共就培养了谢书意一个人,预备让谢书意代洛韵神女渡劫,如今谢书意已是魂飞魄散,你拿什么证据出来都可以是假的。
“天君也这么认为么?”玄明真人看向一直以来都没有吭声的天君。
天君虽然有点遗憾赤霄帝君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但玄明真人这边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他自然也不好过于明显地处死赤霄帝君:“本君看,还是赤霄帝君说的那个故事更为合理。”
“是么。”玄明真人笑了,陡然的一个转折险些让天君和赤霄帝君都闪了腰,“天君统领三界,赤霄帝君人品贵重,二位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应该是没有疑义了。”
算你识相。
赤霄帝君冷哼一声:“既知是诬告,来人!给本座将这老妇立刻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再拿捆仙绳来,将这飞升修士绑了去诛仙台,废了他的灵根剥了他的仙籍贬为仙侍!”
——贬为仙侍然后送给我家韵儿当男宠!最低贱的那种!
别的不说至少看曾经趾高气昂的人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还蛮爽的……
天兵得令,带着捆仙绳便鱼贯而入,然而玄明真人是从下界飞升的神仙,必然注定了有较为牛逼的战斗力,他一旦反抗起来便必然是一场好戏,于是各路神仙甚至做好了看上一场顶级斗法甚至是大闹天宫的准备。
然而,玄明真人没有动。
顶盔掼甲的天兵都有点不太习惯,才伸手将捆仙绳往玄明真人处一祭,却在这个时候,那个一直在扶着被雷劈伤了的仙娥陡然惊叫出声:“神女!神女你怎么了?”
然后,天君,赤霄帝君,连带玄明真人都把目光投了过去,连天兵的动作都暂停了一下。
洛韵神女现在整个人在发光——任何的仙阶提升都会有灵气疯狂注入修仙者身体,天界灵气又浓郁,这带来的直接视觉效果就是无数灵气如同萤火虫一般疯狂注入洛韵神女.体内。
换句话说,就是,在这么个关键的,赤霄帝君一口咬定我的女儿当然是亲自渡劫啊不然呢的关口,洛韵神女既没有在北俱芦洲杀怪,也没有亲自去顶它九九八十一道雷劫,而是直接原地出现了飞升上仙的势头。
“果然是神女啊。”玄明真人冷冷开口,“就这,帝君还要坚持是她亲自历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