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国都城之外,两军列阵,鸦雀不闻,立在两军最中间的二帝才被自己的女人抛弃,现在正在努力给自己的臣子证明自己就是自己。
搞笑么?
搞笑。
和后世需要去居委会证明“我妈是我妈”一样的荒诞。
刺激么?
刺激。
皇帝的身份何等尊贵,现在却需要一群给黎国王公牧马放羊的奴隶来证明他们的真实。
这样匪夷所思的场面在姜家军那严整军阵和强大战力的注解之下成为了现实,甚至在场者无论是谁,全副心神都在这一场稀里糊涂的辨认之下载沉载浮,这一时间,向来窝囊的前沐国王公贵族·现黎国王公贵族的奴隶们竟膨胀地认为他们的分辨真的可以决定历史的走向,连看向二帝的表情都戏谑了起来。
二帝心里陡然生出了不太妙的预感。
然后连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都没有,那份预感直接就变成了现实——
“我等北上之路艰难屈辱,两位陛下早便不堪折辱驾鹤西去,一路匆忙连装裹下葬都没有而是弃尸荒野,此是我亲眼所见,岂能有假?”
“两位陛下何等气节!所谓君王死社稷,社稷都没有了,君王岂能独活?也就是两位陛下死在了押送路上,不然到得黎国一样会自尽,怎么会苟且偷生至今?”
“到得黎国之后黎国催逼两位陛下行牵羊礼,要□□上身,身披羊皮,由黎国王公在两位陛下脖子上系绳,驱之如牛羊,简直屈辱之极!但凡是个正常天子,谁能忍受此等羞辱?两位陛下自然是死了,行牵羊礼的不过是黎国寻到的与两位陛下身形相似的人罢了!这就是为了羞辱我国!其心可诛!”
……
……
……
怎么说呢,虽然士大夫天天嘴里不饶人说什么“最毒妇人心”,“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但真要论不要脸,咱还得看士大夫→_→
如果说女人们扯谎还会用“你虽然和陛下长得很像,但这是只有我和陛下知道的事,你不知道那你当然不是陛下呀”来走个流程,士大夫们则是连流程都不想走了,自从第一个开口的壮士定了“陛下特么早就死在路上了,我亲眼看到的(你看到个屁)”的调子,接下来的发挥都可以围绕着“正经天子能干出这种事?”来疯狂发挥,连二帝的脸都不看一眼就能直接断定是假的。
毕竟本来那两个人确实是皇帝行业的下水道,正经天子确实干不出他们的操作:)
并且,说起来可能有一点凉薄,但是……但凡不是听起来太离谱,沐国王公大臣们甚至想从黎国围困汴都城的时间点开始编一个“皇帝是假的!已经被人替换了!”的传奇故事来略略掩盖一下“国力军力财力黎国都比不上沐国,但沐国还是被黎国爆了菊”的尴尬——只要把锅都甩给君王,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我们看上去就不会那么愚蠢。
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何况这个道友一点也不上道,我们都去求他带我们一块回南沐了他都只顾自己,那我们在关键时候踩他一脚怎么了?合情合理!
哦,你说现在把这一脚踩完了,等回了黎国开始被那帮人吊起来打该怎么办?
拜托!大佬!姜元帅就在对面,苏军师脸上还是那样意味深长的笑容,还把女人们保护得那么严实,将两个皇帝孤零零丢在两军之间,这我们要都看不懂,我们当年是怎么凭借阿谀奉承两个皇帝混上的高位?
还想什么“回黎国之后怎么办”,这种好时候不抓住机会给他二位示好暗示他俩赶紧把我们捞出来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回什么黎国!怎么,被人拿鞭子抽上瘾啊!
该说不说,但凡当年二帝做个正经人,用上那么几个刚正不阿绝不妥协的正经人,“皇帝是假货”这个事情怕是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他俩真的能“亲贤臣,远小人”,也不会落到为人俘虏庙见牵羊的境地,一定要说的话,也只能是天理昭彰,终有一报。
只是,这帮曾经黎国的王公大臣这么一顿骚操作,直接给黎国人干懵逼了。
马背上的民族,这辈子直来直去,哪里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操作?
哦,不是马背上的民族也没见过,谢谢:)
——这里指的是主要业务范围在宫斗和宅斗的女人们。
她们曾经在宫斗宅斗时,浅浅地陷害了一个人就要矫情地感慨,什么“用了这样肮脏腌臜的手段,我不干净了呜呜呜”,什么“女人之间的斗争,是最残酷的斗争”,什么“女人的战场在内廷,最是阴森诡魅,防不胜防”。
但是,当士大夫们给她们秀了一波什么才叫做老子不要脸·翻脸不认人·睁眼说瞎话·连个流程都不走直接宣判你社会性死亡·我管你是不是真的反正我们伟大的沐国天子不可能忍庙见牵羊的亡国之辱,你忍了那你只能是假的……之后,她们里面有不少人都默默捂了捂胸口。
是了,我还是那个单纯可爱又善良的小女孩儿,这帮臭男人比我们恶毒多了。
两个皇帝?
一时间就剩下了气抖冷,只恨自己大权在握的时节为什么没有把这帮佞臣通通车裂。
而在这个时候,一直没吭声的姜元帅终于开了口:“你二人,现在还认为自己就是圣上么?”
二帝:……QAQ
我是啊我真的是啊爱卿你要信我!!!
“那你们可有什么证据?”姜元帅道,“人去辨认可能因私仇而说假话,信物之类也可能被人利用,皇室私隐……本将并不知道什么皇室私隐,二位说了也无法证明身份。二位可有什么独属于自身的东西,譬如雕工,字画,书法……”
“书法!!!”徽宗这波是真的慌了,“朕的瘦金体!拿纸笔来,朕这就写几个字给元帅看!”
元帅现在也很难讲到底希望这是二帝还是不是了,这字迹鉴定什么的……他求助地看向了军师。玄明真人“唔”了一声,还未做出答复来,忽听身后一声冷笑:“说与元帅知晓,字迹可以学的。若是会瘦金体便是陛下,我现在也能写几个瘦金体给元帅看一看。”
这话说的,二帝直接愣在了当场。
徽宗眯起眼睛,对军阵之中的那个说话的人好一阵辨认,当认出来之后,心里直接凉了半截儿——杨闻莺,封号是淑媛,要说多知情识趣那没有,要说多温柔解语也没有,但奇就奇在极有书法天赋,双手同书不同字体对她来说是基本功,仿他人字迹写字更是信手拈来,在徽宗不爱批奏折的日子里,常召她来代写。
徽宗并不是什么喜怒不形于色之人,他这么一凉,表情就慌了,而这一慌落在了姜元帅眼里……
姜元帅对着这二人原本尚算和蔼的表情,倏然转冷。
“元帅对二位陛下之忠心,天地可表。”杨闻莺温温柔柔,却是字字如刀,“但是元帅,官府审案亦怕孤证,一人两人,甚至十人八人指认的杀人凶手或许还有冤枉的可能,但百人千人都说亲眼目睹,元帅细想,是那百人千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可能大,还是那人确实是杀人凶手的可能大?”
姜元帅闻言,长长叹了一口气,已经开始有走程序的苗头了:“话虽如此,本将还是不太愿意相信二位陛下已经作古……”
“没有人愿意相信。”接口的是明明才四十岁,却已经被折磨得满头花白面容憔悴,如同老妪一般的徽宗皇后,“但是姜帅,倘若因为这份不愿相信,将两个黎国处心积虑送过来的细作奉为上宾甚至是九五之尊,对天下百姓如何不是一种伤害?难道这能全了姜帅的忠义之心么?”
姜元帅长长叹了一口气,沉声道:“娘娘此言得之。”
再下一刻,他直接一个战神附体,马鞭一抬,指着黎国那绝对算不上是符合兵法基本原理的松散兵阵,道:“黎国贼子灭我故国,杀我二圣,又以细作冒充,意图毁我江山社稷,是可忍孰不可忍!儿郎们!今日汴都围困之仇,北狩牵羊之辱,我等便一并报了!还不随我攻城?!”
一声令下,千军呼哨,万人回应,姜家军憋了好几天,就等着军师嘴里那个“我们不能光攻城不顾道义啊,能又有名声又有实惠还付出最小代价地把黎国拿下来,为什么不呢”的“道义”到位,现在时机已到,又有了元帅亲口吩咐的军令,士气简直不能更盛,久经战阵的百战之师分分钟进入了状态,对甚至来不及关城门的黎国直接冲杀了过去。
现在,黎国一干人等终于明白,为什么就是个普普通通接二帝回来的礼仪性场合,姜家军要选择这种全副武装的形态了。
他们从一开始就特么想的是推平你!什么迎回二帝!你看看他们的操作像是要迎回那两个窝囊废吗?没准他们的主意就是无论是不是真的反正都是假的,只有二帝是假的他们才能光明正大地打你!
于是只能匆忙迎战。
可正正经经摆开阵势来打攻防战黎国尚且不是姜家军的对手,在这种姜家军严阵以待,黎国却只是想来完成一次外交程序的局面……
从天亮支撑到天黑,已经是姜家军对黎国最大的尊重。
更气人的是,玩归玩,闹归闹,打仗守城归打仗守城,那位深不见底的苏军师甚至还能从从容容地安排那些沐国女子回营帐休息,且等他们凯旋。
将近破晓时分,已经用神一般的速度处理完了攻入黎国国都之后一堆琐事杂事的玄明真人,身后跟着两个士兵,带着捆得明明白白的顾翰源,走入了自己的营帐。
营帐帘子没放,金曦月在里面等着。
金曦月本来不想等,因为以她的预计,即便黎军真不是姜家军的对手,但“打胜仗”——“大军入城”——“稳住城内局面不至让百姓太过慌乱”——“彻底控制国都之内的反抗力量”这个进程再快也要两三天吧。
但,杨闻莺来给她传了个话,说她拜托苏军师的那件事如果特别迫切的话,可以在苏军师营帐里等着,她陪她一起等,营帐打开地等,绝不会对她的名节有一点半点的损害,一个晚上过去之后应该就有结论了。
于是金曦月来了,真等了一夜。
苏军师果然靠谱,说一个晚上就是一个晚上,当天边露出鱼肚白时,行动举止之间仍然没有任何熬了个大夜的痕迹的苏军师超逸地飘入了营帐,身后还有被士兵一推,一个踉跄行入营帐,又被一脚踹在膝弯,直接跪了下去的顾翰源。
跪下去这个动作不重要,重要的是顾翰源看到金曦月简直要泪目了,要不是被堵着嘴他能说出什么来就说不清楚了,然后他的曦月小仙女果然懂得他,第一反应就是拿下了他塞嘴的脏布。
他张嘴就是一个深情的:“曦月,我……”
不行,还是不想听这人开口,有点犯恶心。
金曦月一反手把那布团给顾翰源塞了回去。
顾翰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