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千人的骑马步枪手卷起冲天尘土,向红衣行军队列冲击而去,还没接近队列,就被红衣骑兵拦住。跟内地建制不同,西域作战部队里,散兵全部更换为骑兵,军中也都称呼为游骑,负责哨探、警戒和阵列遮掩护行动。
蓬蓬枪声不断响起,双方的战斗显得非常短促而凌乱,并不激烈,胜负也很难一眼判明。
噶尔丹策零组建的亲卫部队“昂吉”完全走火器化路线,个个都手持“图拉”,也就是从俄罗斯引起,或者仿造俄罗斯样式的遂发火枪。阻截他们的英华游骑大多是青海和漠北蒙古兵,他们技艺并不如准噶人精选的勇士,但胜在器利,不仅长短火枪兼备,火枪质量也远胜准噶尔人。
散兵接战不过是正餐前的开胃菜,上千昂吉在战场中央阵线的冲击被游骑挡住,失去了速度和组织,再不可能威胁步兵阵列,与英华游骑草草对战半小时后就迅速撤退。
此时步兵的行军阵列已经推进了三四里,昂吉部队撤退后,开阔战场中央,是已经严阵以待的准噶尔炮兵。
列纳特狞笑着挥下手臂:“开炮!”
十一时四十分,准噶尔炮兵在宽大正面猛烈轰击,将这场决战引入到第一个**中。
上百门大约等于欧洲一磅炮的小炮,上百门架在骆驼背上的轻型铜炮【1】,剩下上百门则是千斤乃至三五千斤的大炮,按照前轻后重的原则分列为三道火力线,向两三里外的步兵阵列发射出密集的弹丸。
大大小小的烟尘一团团溅起,一道道行军队列很快被烟尘吞没,依稀还能看到本该飘扬的军旗倒下,列纳特握着拳高声喊叫道:“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是……”
他的兴奋和豪情仅仅持续了三五秒,接着就被对面咚咚炮声给击碎了,这些炮声不仅比他的炮低沉浑厚得多,撕裂烟尘而来。重重砸下的炮弹也沉重了好几倍,在地面犁出一道道死亡之痕,将所有敢于阻拦的人体和物品砸碎。一时间,骆驼的嘶叫。人的惨嚎,金属碎裂的嗡鸣声,将列纳特的耳膜扭得奇形怪状,真正能入脑的是无比杂乱的耳鸣。
列纳特是幸运的,在这一战里,他并没有遭到英华三十斤炮的轰击,甚至连二十斤炮都只有轮台城那种要塞才有。
鉴于西域的独特地理环境。为了最大限度地减轻后勤压力,吴崖不仅拒绝了吞噬运力的猛兽赤雷军入西域,还将野战火炮压缩为四斤、八斤和十二斤炮三级,同时要求最重的野战火炮也必须能用两匹马就拖走。
为此佛山制造局的工匠们绞尽脑汁,在减重上面进一步下功夫。圣道二十年之后所造的新炮,比之前旧炮普遍轻了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但在射程和威力上却没有减弱。这不仅得益于冶炼技术的进步,还跟蒸汽机的普遍采用有关。同时车床体系成熟后,加工精度进一步提升,也使炮膛的闭气效果更加优良。
原本佛山制造局还推荐了海军非常青睐的线膛炮。可陆军却是谢之不敏,在陆军看来,线膛炮的触炸引信非常蛋疼,起爆率也还没超过四成,虽然射程很远,打得也很准,可陆上并没有战舰可打,这两项优点并不突出,现有的线膛炮足以承担陆军的所有攻坚和野战任务。
总结而言,海军是因底蕴不足。才寄望于线膛炮这种新生事物能压倒对手,而陆军本就在火炮上稳稳压着周边敌手,没有变革的需求。
此刻在准噶尔的三百门大小火炮前,仅仅只有两师下辖的两个炮营四十来门火炮在前沿就位,最大的十二斤炮不过十六门,但训练有素的炮兵们很快就将火炮展开。以每分钟接近两发的速度,朝准噶尔人的炮兵阵地急速倾泻着炮弹。
注意到准噶尔人炮兵的庞大规模,又有两具巨大的气球在靠近战场中央的区域升起,不久后,正在稳步推进的红衣队列后方,距离准噶尔炮兵阵地三四里外,无数道闷雷喷发出团团硝烟,超越步兵行军队列,超越前线火炮,将弹丸倾泄到准噶尔的炮兵阵地上。
这是军属十二斤炮群的轰击,他们几乎看不到轰击的对象,但有热气球的校射,一颗颗弹丸依旧准确地砸入准噶尔的炮兵阵列中。
从战场后方看去,这一幕场景显得异常恐怖,原本该是面对面的火炮轰击,现在却又多出了一道炮火线,从看不到的后方呼啸而来,跟前方可见的炮兵线合二为一。
“是长生天丢下了炮弹!”
“是天上来的!”
准噶尔炮兵阵地上,不少准噶尔人抱着脑袋疯狂地大叫着。
“这到底是在跟谁打仗!?俄罗斯?不,祖国瑞典!?也不是!这是在跟法兰西、不列颠甚至普鲁士和奥地利人打啊!”
前线小炮很快就溃败了,中间的骆驼炮已经散得如野狼突袭的羊群,最后一道重炮阵线上,不断飞扬而起的人体和炮身,让列纳特有一种极度不现实的时空错觉。他仿佛又回到了大北方战场,置身于猛烈到天地都要崩塌的炮火轰击中。
“大汗问你,战况如何?能不能阻挡敌军的脚步?”
传令兵过来了,嘴里这么问着,两眼却是散焦的,似乎同时警戒着左右,就怕正如雨点般砸下的炮弹会蹦到自己身上。
“告诉大汗!再不出击,就没有机会了!”
列纳特捂着耳朵尖声叫喊,他还没失去理智,眼睛也还亮着,正看到一面面军旗,一道道红衣队列冲破烟尘,已经推进到距离炮兵阵线不到一里的地方。也就是说,红衣已经占据了战场的一半还多,准噶尔骑兵再不冲击,就得后退,一旦后退,这一战也就完了。
不等传令兵把消息带回去,后方噶尔丹策零已经决然作出了选择:“冲锋!”
炮战仅仅持续了半个小时不到,准噶尔炮兵,噶尔丹策零咬牙积攒。列纳特呕心沥血所建立起来的炮兵,就变作无数废铜烂铁,以及纵横倒毙的无数骆驼和人。原本这支炮兵真正能发扬火力的距离是一里之内,可刚刚进行了热身式的袭扰炮击后。就遭到射程足有两倍的英华炮兵的毁灭性打击。
面对已经逼到四五里外的红衣步兵,甚至英华炮兵也在前进,已有零星炮弹轰进大军本队里,噶尔丹策零还不发动进攻,那不是军事白痴,就是无心再战了。
“把他们冲得七零八落!”
大策凌挥舞着长刀,带着他的族人一马当先。数万准噶尔人如掀开的大幕,朝着逼压而来的红衣队列涌去。
在这广阔的原野上,战场正面宽达十多里,战局已非什么灵巧战术所能左右。噶尔丹策零耗尽心力汇聚起来的七万大军,只能勉强按照族群分派为几个集群,自左中右三个方向冲击。
掌握着昂吉以及本部精锐总数不到万人的中军,噶尔丹策零犹觉不能安心,朝西北方向的俄罗斯人望去。希望俄罗斯人能有起码的盟友精神,愿意在这一战里多少出点力吧。
西北方向,面对兴奋得脸颊涨红的鲁缅采夫以及前来请战的团长。叶夫秋欣摇头道:“还不是时候,等到赛里斯这一道阵线瓦解的时候,再从他们跟右翼骑兵的缝隙之间冲进去。”
就算是纵队战术吧,赛里斯人也不可能运用得很娴熟。噶尔丹策零一反常态的防守反击,再孤注一掷地压上了主力,还真有些歪打正着。赛里斯的第一道阵列线肯定是守不住的,那时就是哥萨克人单独夺得胜利的机会。
透过望远镜,看到赛里斯红衣的第二道阵线依旧如第一道一般,分作若干行军队列,距离第一道阵线大约一里多。正缓缓推进,叶夫秋欣觉得这场战场的走向正如手中的军刀握把,感觉那般清晰和真实。
穿越凌乱的炮兵阵地,逼向远处还以纵队前进的红衣,大策凌挥舞着长刀,也觉得胜利。至少是击溃眼前那些行军红衣的胜利将会无比清晰和真实。
他原本也有些后悔,何必跟噶尔丹策零一同走到今日,一同踏上准噶尔灭亡的悬崖。但作为帮助准噶尔获得银顶寺大捷的民族英雄,他再没其他选择。他不仅得跟噶尔丹策零一同走下去,还要以身先士卒的冲锋,来证明他对准噶尔的忠诚。
“汉人的血已经染了一身,再多染一些也无所谓了……”
似乎见到前方一里外的红衣队列已尽数变作横七竖八的伏尸,大策凌这般感慨着。
可一声清脆的号声响起,原本一直沉沉的鼓点骤然昂扬起来,哒哒哒哒像是敲在他心口上,让他差点岔了气。
不,不是鼓点,而是红衣的行动。
军官的军刀像是立起了一把无形的尺子,带着红衣猛然变阵,从面对他们转为侧对。红衣们踏着鼓点,朝着侧面踏步前进。同时队伍的另一半还加快了脚步,小跑前进,超越了另一半人。
几乎不到十个呼吸,一道行军队列就伸展为两队人马,依旧侧对着他们,拉出了一百二十人的宽度,占据了大约三十丈的正面。
再听得军官们纷纷扬扬的呼喊,轰哗一阵响,红衣们转身,此时包括大策凌在内,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将准噶尔人从发愣状态刺醒,横阵!
原本八人幅度,六十人的纵队,变作一百二十人宽度,四人纵深的横队【1】。
仅仅只是一道行军队列的转变,不足以让人这般恐惧,可在前方的十多二十道阵列,几乎都在同时完成了这样的变阵,一个个横阵衔接而起,一道红衣长墙像是从天降而,稳稳立在在了前方。
眼睁睁看着刚才还一队队行军的红衣,轰然聚合为一道红衣之墙,这感觉,就算还没到魂飞魄散,也已经离肝胆皆裂差不多了。
哗啦啦如微风过林的碎响声里,一排排套着刺刀的火枪举起,大策凌两眼圆瞪,惊呼已经冲到了嗓子眼里。
来不及了,冲在最前面的勇士离那道忽然出现的横阵已经不过几十丈距离。
大策凌想要闭眼,但一道撕裂了天地的白烟平平直直在前方喷开,这场景死死曳着他的眼皮。
十二时十分,从行军队列转为作战队列的红衣轰出了第一道排枪,排枪之前,冲锋的准噶尔骑兵抛洒出的猩红血线伸展而开,拉出了近十里宽。
第二道、第三道……
排枪声以红衣锤炼多年的自有韵律稳稳运转着,冲锋的准噶尔骑兵也一**向前奋进,卷入到这个血肉漩涡中,再没人能掌控自己,只能随波逐流,被这具远超于蒙古骑兵时代,冰冷而无情的战争机器碾为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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