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陛下轻飘飘的驳了以后,皇后的脸色微微一变。只是众人皆在,她到底没再说什么,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今年殿选的秀女并不多,所以相看得也比往年仔细,一个个入内通报籍贯名姓,出身如何,低眉顺眼地应话,若陛下有兴趣,再考较一二才艺。
或留用或遣返,等全部看完,时间也就刚到正午时分。
后宫嫔妃已经不少了,又正好逢边疆战事,因此陛下的兴致并不是很高。不比承祚四年那般参选的秀女多,入选的人也多,今年满打满算只入宫了四个,和上回的十一人,少了不止一星半点。
但人少有人少的好处,她们新面孔就这么些,于新人旧人而言竞争都小。
殿选结束后,入选的秀女们还得在掖庭住上三日,赐下位份,分配居所,还有不少事要忙活。
虽说选秀一事后期原本就交给了杨充仪和姜雪漪,但姜雪漪没来,皇后又已经做完了月子,一出云意殿,皇后就没和杨充仪商量的打算,直接将后续的活都要了回去,杨充仪虽有些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谁让她是皇后,这宫权原本就是从她手里分出来的。
沈璋寒走的是最早的,从云意殿一出来,他直接命人去了未央宫。
姜雪漪从来不是个不识大体之人,何况这些日子她带着宸儿又学着料理宫务,有多放用心他都看在眼里,眼看事到临头却偏要让自己落得一个善妒小气的名声,不是她的作风,恐怕是真有不适。
到未央宫后,太医和医女正好给她看完诊从殿内出来,一众人呼呼啦啦跪下向他行礼。
沈璋寒步伐半分未停,只摆摆手示意免礼,快速穿过庭院踏入殿内,一走到屏风后,姜雪漪床榻上的帷幔恰好徐徐拉起来,她香肩半露,白皙的手指拎着丝绸里衣往上拢。
“陛下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姜雪漪有些惊讶,快速拉好自己的衣裳起身打算迎接陛下,软软的声儿带几分嗔怪:“您怎么来也不让人通传一声,臣妾失仪了。”
她皮肤白皙,稍稍有些红印就格外明显,这会儿她脖子往下大片大片的红,想不注目都难。
沈璋寒屈指轻碰了她脖子,细腻的肌理下触感却明显发烫,沉声道:“怎么会弄成这样,太医如何说了?”
他不由分说牵着姜雪漪重新坐在床沿,将她拢好的里衣往下褪了几分,就见细细密密的小疙瘩长在无暇的肌肤上,不用想也知道她这会儿得有多难受:“朕知道你身子不适,从云意殿出来就来瞧你。”
“朕放心不下。”
殿内的宫女有眼力见的退了出去,只留陛下和娘娘两个人,姜雪漪紧紧握着他的手,将头小心地靠在陛下肩头,轻声说:“陛下心里记挂着潋潋,潋潋心中很欢喜。”
“太医来诊过脉了,医女也瞧过,说是今日穿的新衣裳不适宜,潋潋穿上过敏。不是什么大事,喝几幅汤药很快就会好的。以后这样的衣裳不穿就
是了,陛下别忧心。”
沈璋寒微微蹙眉:“衣裳不适宜?后宫所用的物件岂能如此不仔细,底下的人不当心,你协理后宫,该好好责罚才是。”
姜雪漪笑了笑:“近来宫中忙碌,宫人们无不忙碌尽心的,忙中出错也是有的。有错就罚虽能让仆婢畏惧,可臣妾心想着,有时宽容也并非不是一个好法子。”
“再者说,皇后娘娘已经出了月子,臣妾本就是代管后宫,许多事不好僭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沈璋寒面色稍霁,眸色深深道:“难得你心慈又有分寸,朕让你学着协理后宫,果然没辜负朕的期望。”
人就是这样喜欢怜弱的存在。
即便是知道皇后贵为中宫,掌握大权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对奴才恩威并施也是常见手段,可偏偏姜雪漪越是宽容体谅,皇后与之对比就愈发显得小气钻营。
正如今日在云意殿,她分明是身子不适不能前来,皇后却偏要觉得她拈酸吃醋,不识大体。
沈璋寒虽知她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可姜雪漪处处体谅,委曲求全,总让人心里觉得薄待了她。
陪在身边越久,沈璋寒便越能体会到她的长处,这是在任何人身上都体会不到的。
姜雪漪柔柔一笑,哄着陛下说道:“有陛下知道臣妾的好,臣妾做什么都不觉得委屈。”
沈璋寒轻轻摩挲她的手背,温声问:“朕瞧你浑身发红,起了满身的疙瘩,医女方才上过药后可有好受些?改明儿朕让司服司给你换一批新的衣裳来。”
“医女上过止痒消肿的药膏了,太医也开了汤药,旎春她们正在后院熬药,等会儿就能喝了。”
她抱着陛下的胳膊,轻轻说,“陛下在这儿陪着臣妾,臣妾觉得好受多了。”
“朕陪着你喝了药再走。”沈璋寒抬手将她的碎发捋到而后,露出一张完整洁净的脸,哪怕她如今仍在病中,不施粉黛,不着华服,可仍然美得令人心惊。
姜雪漪的容貌不是那种极具冲击性的美,不光是美在皮肉,她浑身上下最令人难以移目的地方,除了一双温柔含情,眸光潋滟的眼睛,更多的是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温柔宁静,是难以复刻的气韵。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比天与地更大。
有的女人美虽美矣,可就像御花园里精心养护的牡丹,秾艳贵气却少了灵魂,而她更像是一幅古画,空灵悠远,只是看着便逸趣横生。
姜雪漪单是站在那,什么都不做,就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冰雪消融。
这种仿佛能治愈人心,忘却烦忧的亲和力,是她身上最难得之处。
看着她的模样,沈璋寒恍然想起那日蓬莱岛初见,她分明是踩着自己的逆鳞走过,可偏偏能让他生不起气来。
感觉就是这么玄之又玄的东西。
而她也不负众望,在身边过了一年又一年,不仅没让他感到腻烦,反而让沈璋寒愈发在意,也离不得她了。
片刻后,旎春端着一碗漆黑
的药汁在殿外叩门,沈璋寒淡声让她进来,亲自接过了药碗。
谁知旎春准备退下的时候,又听得陛下说了句:“朕记得你家娘娘喜欢做饴糖,最近可做了什么口味的?这药太苦,拿几块过来。”
陛下心疼娘娘,旎春立刻眉开眼笑去拿了,反而姜雪漪有些好不意思了:“陛下还能想起这些,她们会偷偷笑话臣妾的。”
“笑话什么?”沈璋寒轻刮她鼻尖,“是笑话你已为人母还爱吃甜的,笑话你怕喝药,还是笑话朕心疼你?”
他音色低沉冷冽,却无端有些哄着她的意味:“先喝药,饴糖马上就来了。”
苦涩的药汁一勺勺喂下去,陛下觉得自己体贴入微,但姜雪漪其实觉得这样有些折磨。
谁不知道长痛不如短痛,要是能一口气喝下去也不至于苦成这样,一勺勺喂是慢刀子割肉,她险些就要控制不了表情了。
姜雪漪苦极了,干脆捧着瓷碗一口气将剩下的药喝下去,正好旎春来了,一把抓过饴糖填进嘴巴里。
沈璋寒啼笑皆非:“原是朕不对,让你白白苦了这么久。”
明明是陛下非要喂药,这会儿却要来取笑人,姜雪漪拿起勺子在陛下唇上抹了一下,故作不高兴:“陛下也尝尝,苦不苦?”
沈璋寒并不生气,反而尝了口,莞尔轻笑:“是苦,良药苦口,这般你才能好的快些。”
旎春端着药碗退下后,姜雪漪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陛下,一句话也不说。
纵是九五之尊,每天被不知多少人仰望,沈璋寒也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了:“这样瞧着朕做什么,朕脸上有什么?”
“不是您脸上有什么,是臣妾觉得这一刻很好,好得有些不真实,总觉得眨眨眼就没了,”姜雪漪看着他轻柔的笑,“臣妾在想,新妹妹入宫了以后,您给臣妾的好会不会都分给旁人了,臣妾怕再也见不到您喂臣妾喝药的样子了。”
她低眉浅笑,语气轻到有些自嘲的味道:“突然就后悔刚刚没让陛下把药喂完了。”
伴君三年,沈璋寒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这样怅然若失的样子,温柔而易碎,让他忍不住心生怜惜。
一直以来,她都表现得温和识大体,从不会让任何人难办,更不会拈酸吃醋,让后宫闹出风波是非来。
他原本以为她是一个能将自己情绪藏得很好,也很会开解自己的人,不想,原来她也会害怕。
害怕失去他。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话。
沈璋寒的心柔软的一塌糊涂,抬手就将她小心拥在了怀里,温声道:“怕什么?朕说过,你始终和旁人不一样。”
“只要你一直陪在朕身边,谁也取代不了你的位置。”
他嗓音难得的温和:“新人在朕心中并无一人及你,朕待你的优待和亲厚,旁人得不到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