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安落雪,红梅盛开。
一曲踏雪寻梅不仅应景,亦能听出抚琴之人的心境如何。
踏雪寻梅的曲调既不热烈欢悦,也不哀婉凄清,而是恍然可见漫天大雪间,一人独自在冷梅盛开的雪地中赏景穿行的探幽意境,悠然清妙,安静通和,让人有曲径通幽之感。
宁贵人的琴技不如姜雪漪精妙,可她弹琴,琴音中往往情感充沛,能轻易调动人的思绪。对于善乐之人而言,这便是一项难得的妙处了。
沈璋寒睁开眼,淡淡道:“派人折些梅花给宁贵人送去。”
林威跟在御驾身边,稍稍一怔,颔首应下了。
今日皇后未去柔福宫处理纯才人的事,虽有月份大了不便在雪里前行的原因,焉知没有不想掺和纯才人腹中皇嗣的考虑。
人虽未到,柔福宫的事情她却不可能不知晓。
那她也一定知道,沈璋寒削了李贵嫔的协理后宫之权给了姜雪漪,还在今日抬了她的位份。
夫妻数年,沈璋寒和皇后心知肚明彼此没有什么感情,不过是利聚而来,相敬如宾。
但这么多年的枕边人,他也很清楚皇后最在乎的是什么。
后位。
其实这些年,皇后一直很沉得住气,她也从不稀罕亲手下场掺和嫔妃之间的事,一是没必要,二是身为正宫,太过钻营反而掉价。
许是这二年他实在宠爱姜雪漪太过,又赐了宸儿那样一个名字,才让皇后深觉不安。
害怕日子久了,姜雪漪会不会有朝一日爬到她的头上去。
自小在后宫长大,沈璋寒备尝人情冷暖,虽说他只是个皇子,少接触嫔妃之间的争斗,可见得多了,就知道里头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回事。
深宫里的女人都会考虑自己和母族的前途,这本无可厚非。
但即便赵家没有威胁,皇后也不过是想要保住自己赵家的地位,可沈璋寒还是不怎么喜欢看到后宫一家独大。
尤其是在看到皇后这样沉稳的人竟然因为姜雪漪背后那些潜藏的威胁而着急的时候,平白的让他觉得有些碍眼。
就算他知道皇后这么做是人之常情,无非是担心以后他会立宸儿为太子。
可他就是不喜欢眼皮子底下有谁把权利看得太重,不喜欢他正值盛年就开始思量立嗣之事,算计太过,忽视了他才是至高无上的王。
所有的权利,富贵,自由。
都该是王的赐予。
旁人做任何事,都不能忽视了他的心意。
沈璋寒果然很了解自己。
他就是一个情绪多变,且掌控欲和控制欲都极强的人。
但那又如何?
沈璋寒神色薄凉,从銮驾上缓缓伸出手,微凉的指尖接住一片才落下的雪花。
身为帝王,他本就有任性的权利。
所以他从皇后牢牢攥住权利的手里硬抽了一部分分给姜雪漪,是提醒,是偏疼,
也是制衡。
皇后的心里一定不痛快,可宁贵人身为她血脉至亲的堂妹,入宫以来却一直十分淡然,既不争宠,也不闹腾。
有了对比,反而让他高看一眼了。
-
时近腊月,马上就是年关,宫里的杂事一桩接着一桩。
除夕宫宴的事情要操持,宫内宫外需要调度采买的事也不少,还有恩典上下,会见命妇,现在选秀后续的事情也挪了下来。
选秀的事原本是皇后亲自在办,可皇后的身子越来越不方便,实在是自顾不暇,好在初筛已经完毕,只等年节过完,过了第一轮的姑娘们就要入宫二选了。
现下,几乎所有的活都落在了姜雪漪和杨充仪身上。
姜雪漪不熟悉宫务,因此绝大部分活都是杨充仪在做,事情一件件压下来,还要抽空教姜雪漪后宫事宜,一时忙得头脚倒悬。
人的精力果真是有限的,姜雪漪自诩聪明,可这些日子里,为了尽快上手后宫的事务,她不得不连宸儿都见得少了,更别提是侍奉陛下。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陛下来的次数虽不少,可她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打呵欠,困得眼泪都逼出来,陛下就知道她辛苦。
除了赏下来补品给她补身,许也知道自己碍事,近几日来的少了,反而宁贵人侍寝多些。
如今后宫里,除了姜雪漪恩宠最多,其余的便是宁贵人,如丹妃、喻婕妤这些人,这个月都只见了陛下一次,在后宫里就已经算不少了。
-
腊月二十二,灵犀宫,主殿内。
掐丝鎏金云纹的香炉里熏着淡淡的提神香,耳房内的沸水咕噜噜烧着,宫人们安静的话都不敢多言。
两臂长的漆木檀案上摆满了各种册子账簿,杨充仪和姜雪漪一起聚精会神的看着,一项项核对翻阅,确认无误才能盖上金印。
后宫的开销每一笔都不是小数目,她们现在是后宫管事的人,尤其要费心留神,哪怕错了一项都是重大过失。
这几天她们一直聚精会神的看账册,熬得人都上火了,眼底一片淡淡的乌青。
好在终于快处理完了,等弄完账册,就只需要管着宸儿的周岁宴和除夕宴就行,总算松一口气。
等最后一个金印盖上,杨充仪命人进来将处理好的账簿送回各处,吩咐着宫女从耳房将沏好的茶端出来,两人喝下半盏去去火气,一直紧绷着的情绪才松下来。
姜雪漪知道杨充仪这阵子十分辛苦,时常傍晚她走了还在半夜看账簿,心中很是感念,她捧着杯盏弯眸笑了笑:“这阵子多亏了姐姐悉心教导,不然光是各处的账簿我都看不明白,恐怕要耽误事了。”
杨充仪并没有丝毫不耐,只是眼底的乌青暴露了她这阵子的确十分辛苦,温声说:“我们之间还说这些做什么?太见外了。我入宫多年如此平庸,能有今日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当初在陛下跟前抬举我,我也没机会协理后宫,坐上主位。”
这段日子以来,杨充仪一直悉
心学着如何处理好宫务,也早就看清了皇后的想法。
在皇后眼里,她早已经不是和皇后一条心了的,不然也不会在教习宫务的时候对她藏着一手,让她不得要领,事事受挫,只能花费大量的时间想办法,自己琢磨。
当初本不想那么快站队,可不知不觉间,局势早就帮她做好了决定。
这么多年来,从在府上时她便依附皇后,可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皇后也从不把她放在眼里。
唯一得到的就是自己份例里该有的那份,安稳日子也全靠自己谨小慎微。
她是帮过姜雪漪,可姜雪漪更加知恩图报,给她带来的好处是皇后远远比不上的。
姜雪漪笑着摇头:“我不过是稍稍提携罢了。姐姐今日能协理后宫,坐上主位,靠的还是你自己的努力经营,我不敢居功。”
“咱们两人之间就不说这些见外的了,”杨充仪笑道:“以前同住灵犀宫的时候就如此交好,你我之间的情谊不是二言两句说得完的。”
“再过几日就是宸儿的周岁宴,陛下本要大办,可日子与除夕离得实在太近,陛下就吩咐说周岁宴就不再宴请宗室贵眷了,咱们在后宫自己办,等到除夕那日再让他们来送贺礼,如此更显重视。”
“陛下是实在疼你和宸儿的,只是我听说你这个月总在我这学着处理宫务,陛下这几日多去宁贵人处,宁贵人安静貌美,又善抚琴,你就不挂心吗?”
姜雪漪不以为然,只是垂眸喝茶,神色温柔安谧:“若事事都要挂心,明年更年轻貌美的嫔妃入宫了可怎么办才好?”
“宁贵人自有她的好处,陛下喜欢也是应当的,左右没亏待了我和宸儿。”
杨充仪点点头:“你想得开就是最好了。”
她摆摆手,示意殿内伺候的人都退出去:“皇后有孕已经八个月,明日赵夫人也要入宫了,选秀的事就交到了我手里,我想着陛下的意思,该是让咱们商量着来。初选已经筛过一遍了,这是年后要入宫二选的名单,人数不少,你也拿去瞧瞧。若有不合心意的,往下头吩咐一番,咱们都省心。”
姜雪漪接过名册,知道杨充仪说的是什么意思。
陛下选秀,除了个别有恩旨的门户不必送女过来以外,其余家中但凡有适龄女子的都要送进宫俩参选。
这里头不管官职大小,外放还是京职家的女儿一应皆在,必然少不了一些和自己有过龃龉的人家。
如今后宫是她和杨充仪在管,既操心着这么多琐事,随之带来的好处也得更多,这选秀,不过是其中一项而已。
父亲为人刚直,虽身居高位,可也得罪了不少人。
那些人家多和陶家交好,若他们家的女儿哪个入宫成了宠妃,岂不是对姜氏不妙。
若能在苗头的时候就掐去,大家都省心。
她一页页翻阅名册,昏暗的烛光下,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陶姝妍。
她记得,这是陶姝薇的嫡亲妹妹。
陶家和姜家不和,早在承祚四年刚入宫的时候就是宫里人人都知道了的事。
杨充仪彼时还是贵仪,和她同住一宫,最清楚陶姝薇是如何登门羞辱她的。
恐怕她也是看见了名单里的人,这才有意提醒自己。
看到这儿,姜雪漪就知道自己不必看下去了,合上名册,轻轻笑了声:“姐姐果然是最细心的。”
“既然是替陛下选秀,自然要优中选优,”她精致的寇甲敲了敲扉页,弯眸笑言,“有些不合适的,就筛出去吧,也不必给机会面见天颜了。”!
茸兔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
:,
:,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