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漪柔柔抬眼,看向了陛下的眼睛。
那双漆黑暗幽幽的,一眼看不到底。里头的情绪起起伏伏,有欢喜,有心疼,亦有深藏起来的不悦,甚至还被她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试探。
陛下是一直宠着她,她也知道自己如今在他心中是有一席之地的,可这并不耽误她和陛下彼此了解。
她知道陛下薄情狠心,也知道陛下敏感多疑阴晴不定,对应之,陛下也知道她的聪慧和小心思,猜到她并非真的在乎景和,而是另有所图。
那他在问什么?
是觉得她枉顾皇嗣的性命去救睿成长公主的女儿,还是觉得她太过钻营,舍身犯险?
亦或是两者都有。
姜雪漪是个很惜命的人,不会拿自己的命去换一个好处。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不然自己的胎气尚未稳固,她就算看着景和溺水可怜,也不会拿自己的孩子的安危参与任何危险的事。
幸好三人皆无碍罢了。
她没正面回答,而是看着陛下的脸色,柔弱地偎了过去:“陛下是不是心疼了?”
沈璋寒冷着脸不说话。
“嫔妾去救景和郡主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身孕。景和郡主和您的两位公主差不多大,甚至还小些,她是您的外甥女,您平时也疼她,嫔妾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水中挣扎却稳扎脚跟,只等着旎春去叫侍卫和宫人来救?”
沈璋寒眸色淡沉:“就算不知自己有了身孕,如今不过才四月里,你就不要紧?”
“今日是太后六十圣寿节,就这么急着全了对太后的孝心么。”
此言一出,这几乎已经在明着问她的心意是不是偏向太后了。
姜雪漪半点也不慌,反而抱紧了陛下的胳膊,任由冰冷的发丝贴着陛下的肩头,湿哒哒的水珠渗进衣裳。
“您别怪嫔妾想的太多。”
她皎皎动人的脸颊蹭了蹭,汲取着身侧人的温暖:“嫔妾是陛下的嫔妃,今日又是陛下精心为太后操办的圣寿节。若景和有个三长两短,那即使陛下做得太多,心意再好,太后在晚宴上还能欢喜的起来吗?若太后没有笑脸,来赴宴的宗亲群臣难免多番猜测。”
“您耗费甚巨不过是要尽一份孝心,让太后欢喜,若被这场意外抵消掉,您的心意就全白费了。”
姜雪漪的声音十分轻柔:“嫔妾是想救人,可更不想您失望。”
“于你而言,朕的心意这般要紧?”
姜雪漪轻轻柔柔的嗯了一声。
肩头的冰冷潮湿和耳边轻柔的嗓音一齐席卷过来,沈璋寒察觉到她分明冷还故作减轻,心中倏地一抽。
他轻叹一声,抬手抚上她微凉的脸颊,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不论真心还是假意。
“你总是让朕生不起气来。”
姜雪漪窝在陛下怀里,小声问:“陛下是不是不喜欢嫔妾有孕?”
沈璋寒蹙
眉:“不许胡言。”()
“那陛下怎么都不笑,一点儿也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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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闻言一怔,黑眸晦暗了几分:“朕若不欢喜,今日就不会问你这些。”
“即使你不曾怀有身孕,日后也不允许做这样危险的事,朕要你一直好好活着,陪在朕的身边。”
姜雪漪扬起笑脸,下巴抵在陛下的颈窝:“是,潋潋一定好好活着。”
待旎春将她的干净宫裙拿来换上,姜雪漪才同陛下一道回了灵犀宫。
今日宫里处处热闹非凡,随处可见一整列的宫人太监在宫道上穿行,陛下的銮驾跟着棠嫔的步辇却停在了灵犀宫。
太后的六十圣寿节,陛下这会儿按理说该去陪伴太后,谁知竟去了棠嫔所居的灵犀宫,一时为人侧目。
沈璋寒陪着姜雪漪用过午膳后,见她并被受落水影响,精神尚佳,这才起驾离开。
日头西移,圣寿节的晚宴也在紧锣密鼓的操持中预备齐全,即将开席了。
姜雪漪让段殷凝为自己重新更衣打扮,梳妆上妆,今日场合不求艳压群芳,但求端庄典雅,才不会失了身份。
旎春将一整盒耳饰端过来让主子挑选,噘着嘴轻声说:“陛下今日本是有意提拔您的,谁知被太后横插一脚,也不知太后究竟想做什么。”
说罢,她像是知道太后的身份不可撼动一般,有点泄气:“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了,要不然何苦拦着呢?”
姜雪漪倒不在意,从里头选了副紫玉珍珠耳坠,温声道:“太后虽不喜欢我,可我救的到底是她的亲外孙女,她应该不会过分刁难我。若是恩将仇报,那也不是太后这个位置上的人该有的气度。”
“只是盈美人和我一贯不对付,太后也是心知肚明。恐怕这般,是不想我借着今日之事和肚子里的孩子升的太快吧?入宫一年多就走到我这一步的,整个后宫也挑不出来第二个了。”
旎春撇撇嘴:“旁人不行那是她们不如您,您今日这么大的功劳,偏偏太后想压着,奴婢还以为您能晋位呢,若是晋位了,努努力这孩子兴许就给您自己养着了。”
姜雪漪知道旎春是一心向着她,笑着看过去:“傻丫头,事事都揽在我身上就是好了?不招恨吗?你家主子已经够招人眼红了,如今有了身子,乌眼鸡似的盯着我的人只会更多。”
“你想想,若你们一群丫头里头,我唯独器重扶霜,将她纵的如同半个主子,就算你和她自小交好熟识,心里是不是也会不平衡?那就更别提底下的人了。”
“陛下宠着我,这才有意将我提起来,可提起来有提起来的好,不提也有不提的好。我虽是今日这出戏的主角,可操控戏台子的人却不是我,全看太后和陛下想要什么结果罢了。”
这么一分析,旎春起先有些丧气,可又紧接着高兴起来,最后又丧气下去:“您说的都有道理,可奴婢就是想让您越来越好,谁也欺负不了您。”
姜雪漪笑着将耳坠挂在小巧莹润的耳洞里,柔声说:“咱们不急
(),路还长着呢。”
黄昏之前,姜雪漪收拾完全,同杨贵仪和赵常在一道去了丰元殿赴宴。
这丰元殿本是大宴所用,今日太后逢十整寿举国欢庆,也用作晚宴开席,可见陛下对太后的孝心。
她们一落座,身侧的杨贵仪便关切的轻声问:“晨起从长寿宫出来时就不见了妹妹,一日不见,我就听说妹妹为救景和郡主落水了。方才在路上不便多问,太医怎么说了,妹妹有无不适?”
景和郡主溺水又被她救起来的事发生得突然,周遭的侍卫和宫人围了不少,连陛下和太后都惊动了。这么大的事,又刚好发生在圣寿节上,今日来来往往的宫人这么多,想必一传十十传百,阖宫都知道了。
姜雪漪也没想瞒着,笑着点头示意,温声道:“让姐姐担心了,好在救起来的及时,我没受什么大影响。回去喝了碗姜汤驱寒就是了。”
怀嗣一事她没说,不是非要瞒着,而是太后说了要亲自宣布,既如此,也就不急在这一时。
杨贵仪一听姜雪漪无碍,这才放下心:“妹妹无事就好,一听到消息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景和郡主是出了名的活泼好动,难为你了。”
姜雪漪笑了笑以作回应。
大殿门口的人一个接一个来,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整个丰元殿被布置的华贵绚丽,气派非凡,偌大一个丰元殿这会儿已经坐满了人。
大臣和皇室宗亲们个个衣着体面,面上带笑,彼此拱手行礼应酬着。
大公主和二公主也穿着彩衣在皇后和贤妃的坐席旁边笑着说小孩子之间的悄悄话,可见已经将白日的阴霾一挥而散了。
不多时,陛下同太后、皇后一齐入殿,满宫高声行礼庆贺,群臣众妃祝太后福绥绵长,身体安康,一旁钟乐敲击,绵长巍峨。
母慈子孝一番后,两位公主和被抱着的大皇子上前为太后祝寿,彩衣庆舞,太后自是满面红光,笑意不止。
待最先的场面话说完以后,太后方笑着说:“今日是哀家的六十大寿,难为你们都有孝心,巴巴来陪着我这老婆子,哀家实在是高兴。”
“何况今儿还有一件大喜事,更是让哀家欣慰。”
说罢,她笑着看向姜雪漪,和蔼道:“皇帝子嗣少,前些日子生了二皇子就已经让哀家高兴好一阵子了,谁知今日太医诊出来棠嫔也有了身孕,可不正是今日最好的寿礼吗?哪儿还有什么礼,比让哀家再添一个小皇孙更高兴的吗?”
话音一落,嫔妃席内顿时坐不定了,齐刷刷的眼睛都看向了姜雪漪。
或嫉妒或不满或意外,各色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简直想把她盯出一个洞似的,尤其盈美人,更是恨恨的咬紧了牙关。
太后将嫔妃们的神色一一纳入眼底,又说道:“不过——你们平日里孝敬哀家,哀家也都看在眼里。今日既然是哀家的好日子,棠嫔自然是要好好封赏的,可不如也一道疼疼你们。”
说罢,太后转头看向了陛下,笑着说:”棠嫔有孕,往后不
能时常陪伴皇帝,宫里花朵一般的嫔妃还有这么多,有新人,也有府上的旧人,有些皇帝许久不见了,还是要雨露均沾,绵延子嗣才好。”()
“哀家今日高兴,正好宫里有不少嫔妃也许久未曾提过位份了,不如便趁今日大封六宫,皇帝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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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封六宫?!
此言一出,在座几乎所有嫔妃们的眼神都热切起来,灼灼看向了陛下。
陛下登基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还从未大封后宫过,许多不得宠的嫔妃更是自入宫以来位份就没变过。
宫中等级森严,除了位高权重的高位和宠妃们,其余人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按着位份来的,就算这般还时常克扣。若再有想要的,全都要花上不菲的银两,可银两也跟位份息息相关。
在宫里生活,位份几乎可以说是除了宠爱最紧要的东西,可平时哪里有提位份的机会,眼前就有现成的机会能提起来,谁能不盼着能有自己的份!
就连杨贵仪这般稳重的人都紧张了起来,姜雪漪实在不得不说一句太后高明。
太后发话,群妃期盼,大封六宫的确是恩典,沈璋寒也没什么不能应的。
虽说这般就弱化了棠嫔今日的功劳和对她孕身的看重,可一起提一提,反而也能让她少受些嫉恨。
思及此,沈璋寒温润一笑,做足了孝顺模样,温声道:“母后泽被六宫,是儿子和嫔妃们的福气,自朕登基还从未大封后宫过,既如此,就沾沾母后六十大寿的喜气吧。”
太后笑道:“棠嫔有孕乃是大喜,她又是个稳重知心的好孩子。虽说资历尚浅,可哀家觉得破例封个正四品的贵嫔也并无不可。至于其余嫔妃,待哀家和皇帝皇后一同商议一番,再一道晋封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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