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行宫的第一个晚上陛下就请她过去一道用晚膳,着实是有些惹眼了。
毕竟不出意外,晚膳过后她理所应当是会留宿的。
带来这么多嫔妃,她却拔得头筹,也足见陛下跟她在一起相处时的确是舒心的。身处后宫,能叫陛下时时舒心,总念着她的好处,仅凭这一点便足够立足了。
带来的衣衫首饰在她睡着的时候就已经归置好了,段殷凝心思细,她半点也不用操心。这会儿坐在菱花镜前梳妆的感觉,和在宫里竟没什么区别。
行宫偏江南风韵,姜雪漪便选了件豆绿色素罗纱绣荷花宫裙,飘逸出尘,温婉清冷,叫人看了心中清凉。
段殷凝为她簪上一支玉钗,笑着说:“小主素来不爱金首饰,这只玉钗正合衬您今日的衣裳。”
“姑姑巧手,果真相得益彰。”姜雪漪笑着站起身,臂上挽一条深绿色的轻纱披帛,带着扶霜出了门。
她如今身边得用的人不算少,可每日出门带谁却是有讲究的。
段殷凝聪慧圆滑,旎春伶俐逢迎,扶霜则一心冷面护主。
姜雪漪一向以温柔面孔示人,许多话不便亲口说,扶霜便能替她张开这个嘴。
今日起了这么大的风波,她担心夜间还会出别的事情,身边若带上扶霜,说不定能少受些气。
从凌波仙一路临水而行,踏着石子路蜿蜒至尽头,便是陛下所居的凌波送爽。
御前之人率先进去一人通传,门被缓缓拉开,林威亲自笑脸迎上来:“给棠贵人请安,陛下正等着您呢。”
姜雪漪柔柔一笑:“有劳大监。”
凌波送爽果真不愧其名,是行宫最大最雅致的宫殿。甫一进来,就觉得周身萦绕着丝丝凉风,不同于冰块扇出来的风让人吹久了寒津津的,却温和凉爽,如春日一般。
她面上带起笑意,轻步走进偏殿内,便看见陛下垂眼半靠在软塌上看一本书,神色专注,跟前的沉木圆桌上已经摆满了珍馐,正等着她用膳。
“陛下是不是等急了?”她走上前盈盈朝人福身,温柔之余又带些俏皮,“若是陛下饿着,那就是妾身的罪过了。”
“给陛下请安。”
听到姜雪漪的声音,沈璋寒终于将书卷放下来,抬眼看向她。
“朕原以为你是睡不醒,谁知是梳妆久了,”他直起身子,将书顺手搁在一旁,走到了桌前,“过来,让朕瞧瞧。”
姜雪漪乖觉地起身坐到他跟前,美人如斯,烛光下的眉眼更添柔和,格外楚楚动人。
她平素不喜穿艳色的衣衫,也不爱用金银首饰,若无重大场合,即便是见他,也总是天然去雕饰的清灵模样。
便是这样出尘淡雅,才愈发衬得她仙姿佚貌,不争不抢。
沈璋寒轻抚着她的脸颊,指尖传来温暖细腻的触感:“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潋潋是不是?”
问这话的时候,他漆黑的眸子格外幽深,带着姜雪漪看不懂
的情绪。一时间,即便是聪慧如她,也猜不到陛下想听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姜雪漪身子往前凑,将一张闭月羞花的脸近近的放在陛下跟前,弯眸问:“潋潋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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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璋寒不动,任由她大着胆子上前来:“姜氏嫡女名满长安,姿容胜雪,自然是美的。”
“说别人做什么,妾身要听陛下自己说,”她温言软语,鼻尖几乎蹭到陛下的鼻尖,语气带上丝不易察觉的娇嗔,“比之之前如何?”
沈璋寒轻笑一声,指尖抵着她洁白的额头将她推远了些:“越发大胆。”
“嗯,”他沉吟半晌,似笑非笑的,“虽瞧着素净,确实细细打扮了的,可见古话是真的。”
姜雪漪重新在位置上在坐好,柔声:“陛下既然知道,还刻意多嘴问一次,便是心眼坏了。”
说罢,她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其实她知道陛下从来不信她说的那些舌灿莲花的好听话,可她也知道,纵使陛下不信,也不妨碍他喜欢听。
沈璋寒笑而不语,愉悦地拍了两下手。林威赶忙从外头进来为他们布菜,姜雪漪才动起筷子来。
“妾身瞧着这菜式不像长安常有的,”她温声问,“是行宫的厨子特意做的吗?”
“你是会享受的,”沈璋寒淡笑,“行宫的厨子有好几位,有长安来的御厨,也有从江南请来的名家。知道你心向往,朕今晚让江南的厨子做了一桌子江南风味,让你尝个新鲜。”
姜雪漪属实是没想到陛下今晚叫她来会是为了这个,不禁怔了片刻,红唇轻抿,“妾身不过从前随口一提,陛下便记在心上了吗。”
沈璋寒垂眼瞧她:“朕多疼你些反是错了?”
她眸光盈盈,微微偏头过去,轻声道:“陛下这样用心,妾身觉得意外。”
其实她既觉得意外,也觉得不意外,因为陛下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子。
有兴致的时候能比谁都知道怎么该宠着一个女人,薄情的时候也比谁都要狠心,皆在帝王一念之间罢了。
就像如今宫里的娘娘们,哪个曾经没有得宠过又淡下来,便知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须得平常心对待才好。
沈璋寒夹起一筷子送到姜雪漪碗里:“龙井虾仁,比旁的江南菜好入口些,试试。”
姜雪漪吃相很文雅,小口小口的将一筷子虾仁吃下,清甜的茶香在口腔四溢开:“是好滋味,妾身多谢陛下体贴。”
“陛下可有最喜欢的菜式吗?”
沈璋寒笑而不语,下巴稍稍一抬,尽头指着一道西湖醋鱼。
姜雪漪会意,伸出筷子夹过去:“是这道吗?”
她夹起一小块放在嘴里,刚咀嚼了几口,面色就变得精彩纷呈,实在忍不住偏过头吐在了帕子里。
沈璋寒忍不住低笑。
“陛下这是故意哄潋潋玩呢。”姜雪漪喝下绿茶清口,故作不满的板起脸,轻哼了声,“原以为真是陛下疼着潋潋,谁知道是磋磨人来了。”
()“这位江南厨子做什么都好,唯独这道西湖醋鱼始终不得要领,每每都让朕不能下咽。朕今日叫林威去通知他的时候,他请求再做一回,说一定要朕尝到最正宗的口味,不过这会儿见你脸色,朕觉着他是又失败了。”沈璋寒一本正经的诓骗她,面不改色道,“下回再不让他做了,如此可好?”
姜雪漪才不信他鬼话:“恐怕是陛下早想好了这一环,故意让妾身吃的。”
沈璋寒不否认也不承认,慢条斯理夹了一筷子醉蟹:“嗯,还是潋潋聪明。”
一顿晚膳用罢,凌波送爽内的气氛格外好。
姜雪漪坐在书桌侧面的椅子上陪着陛下看书,时不时磨墨,殿内清清静静的。
清风徐来,陛下翻阅书页的声音沙沙作响,将近半个时辰后,姜雪漪轻轻揉了揉略显酸痛的皓腕。
沈璋寒看书的时候十分专注,轻易不会被分心。但姜雪漪就在身侧坐着,虽动作放得很轻,可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累了?”
姜雪漪揉着手腕浅笑:“嗯,有一点。”
她是很坦诚的,该温柔就温柔,该示弱的时候也懂得示弱。
就像现在,他在对她表现出怜惜的时候,便很诚实,不会和旁人一样装模作样的假贤惠。
他搁下书,温声说:“过来。”
姜雪漪顺从的起身走过去,被熟悉的冷香抱了个满怀。她身量纤纤,被陛下从背后抱着的时候,恍惚有种身子都要陷进去的错觉,却并不讨厌,反倒觉得挺有安全感的,像窝在舒适熟悉的被窝里。
只是这被窝不那么老实罢了。
沈璋寒从背后圈着她的腰肢,握住了那只不适的手腕为她揉捏,动作明明是在照顾她,嘴上还不饶人:“闺阁千金,磨个墨都要酸痛,这样娇气,嗯?”
姜雪漪微微扭头看他,分明是极温柔的语气,却也能噎得他没话说:“陛下这样细心体贴,妾身实在不胜感激,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她身子软软地往后靠,顺势依偎在陛下怀里,好看的侧脸同他对视:“若是陛下没长嘴就好了。”
沈璋寒不恼反笑,抬手轻拍她臀上一寸:“今日胆子大了,连朕也敢编排。”
姜雪漪柔柔的笑,偎在他怀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轻声问:“陛下。”
“刁才人的琵琶弹得好吗?”
沈璋寒轻轻摩挲着她的背,语气懒漫:“精湛算不上,解闷尚好。”
他低下头问:“醋了?”
姜雪漪怔了瞬,摇摇头,却又将头往他怀里钻了钻。发丝隔着锦袍在身前轻蹭,略略有些痒:“妾身没有醋,只是不知刁才人的琵琶是有多好,叫陛下这几日这样想着,好奇而已。”
沈璋寒拍拍她的背,示意她坐起来,淡淡道:“既然好奇,那便将她叫过来弹一曲吧。”
闻言,姜雪漪的呼吸顿了一瞬。
她和刁才人同为新进宫的嫔妃,且都是官家贵女,怎好自己在的时候传她过来弹琵琶取乐。刁才人虽拜高踩低,性子里却也有几分傲气,难免让她觉得自己刻意羞辱。
陛下此时传刁才人过来,是不悦她方才说自己不醋,还是为了让她知道刁才人不过尔尔,亦或是两者皆有?
眼前人的心思一向深,姜雪漪猜不明白。
但权衡利弊,她福下身,不动声色的温柔轻笑:“陛下以前不是想知道妾身擅长什么吗?不如妾身与刁才人合奏,愉陛下一欢,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