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议事,其实就是圣人和内阁几位大臣开小会。
安王毕竟没得不太光彩,他的身后事不太适合放在朝上讨论。
所以圣人特意在太极宫偏殿召集内阁诸臣,再添上太常寺卿,宗人府的官员,林林总总不超过两掌之数。
白阁老和宋阁老对视一眼,白阁老上前奏对。
“诸臣为安王拟谥,恭请陛下御览。”说着,白阁老拿出一份条陈来。白阁老说的是御览,而不是请圣人选一个。这就表明,若是圣人愿意,完全可以亲自为安王点个谥号。
本朝谥法,亲王用一字谥,郡王则为两字,国公之下不与谥号。
内监接过首辅手中的条子,送到御前。
圣人打开一看,呵,还真是各有论调。
条陈上有这几个字。
惠、灵、怀、僖。
前面三个各有说法,唯独僖字,是实打实地对安王不客气了。
安王本人其实并无扰民之举,然而他对国朝典章的视若无物,是群臣最为反感之处。况且安王本人没有后嗣,便是从旁支选一个继承安王爵位,新安王和旧安王之前血缘太远,也不会为前任的谥号和朝臣为难。
毕竟谁无一死?等到自己百年之后,若是得个恶谥,那可是流传千古的事。后人读史,只瞧见个幽、荒、炀、厉、僖。
这可却让后人如何去想?可谓永生永世都翻不了身。
四个谥号里,灵和僖是刑部吕尚书与太常寺卿等人拟议的。而惠字则是三位阁老开小会时,商议出来的。
陆太傅本就不欲掺和进这些杂事里,他现在重掌詹事府,光是补齐东宫僚属,就得圣人、太子处两头跑。
但无奈陆太傅本人为士林所倾,圣人对他又格外倚重,太子还有意让陆太傅为自己讲学,甘愿在这个年纪重新做一回学生。只是东宫事未毕,太子妃又多病,一时没腾出手来。
所以陆太傅虽然身子在这里,但却准备不发一言。
四个不同的谥号最精简的结果,这也代表着对安王本人的不同定论。如果圣人有别的心思,朝臣也能省许多事。
而且重点根本不在于安王的谥号,而是在这之后,安王这一亲王爵位的去留问题。
虽然说的是高皇后所出永世不降,但国朝两百年,有谋反被除爵的,也有无子而国除的。最后传承下来的,也就这三位了。
其中安王一脉还有可能面临除爵的境地,毕竟安王直系早就凋零了。就连过世没几个月的安王祖上,也是旁支入继的。
所以现在安王一系是除爵还是继续传承下去,全看圣人是怎么想的。
对旁人而言,安王一系如何,和他们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可对白阁老而言不同,永襄世子是如今安王一系仅存的血脉,如果安王爵位还要传承下去,永襄世子便是有力的提名人选。
毕竟从血缘上看,永襄世子是最合适,也是唯一的人选。可这其中还有圣人在
,鹿死谁手,尚无定论。如果圣人就此收回安王爵位,安王一系便到头了。圣人派锦衣卫封存安王府库,便未尝没有这个意思。
毕竟端王和懂定王再怎么在内务府和理藩院敛财,也要担心聚敛太过,会不会被御史弹劾。到时候积攒的家底被罚没不说,还要担个罪名在身上,实在是划不来。端、定两府加起来,都不一定能比得过安王府。圣人纵是不差这点银钱,可凭什么白白送给旁人呢。永襄世子纵然是安王一脉,可和圣人的关系实在是远了。
但其中最令人注目的,便是如果永襄世子真的继承安王爵位,那他未来的妻子,也就是白阁老的孙女,便是亲王妃了。
群臣又想起圣人明发上谕,要礼部和太常寺按着亲王妃的制式为亦安行大婚典礼,便在背后嘀咕,这位的命数,未免有些好过头了吧?
这时候永襄世子本人倒被所有人忽略了,大部分人看到的是,亦安有机会成为名正言顺的亲王妃,便是在宗室里,也不必十分看别人脸色了。
亲王妃天然高位不说,安王府又十分豪富,说是个金窝窝都不为过。前安王在圣人一朝从未担任过任何差事,没有贴补自家的能力,全靠吃历代安王留下来的俸禄,还有自家一年五万两的俸禄银子。就这还能拿出二十万金讨好圣人,为自己开脱。
即便这样,锦衣卫去封存安王府库时,也不由红了眼。这要是把安王府抄了,得发多大一笔抄家财?
领头办事的正是周璋和薛璘父子,有这三位在,底下的锦衣卫便是想从中克扣,也没有那个担子。
这时候官场那一套就行不通了,周璋是个认死理儿的,且只听圣人调遣。薛璘又是圣人一手提拔。当年薛璘一家逃难到京城,要不是圣人钦点,哪里有如今的体面?
崇元二十八年的湖广贪墨案,麒麟卫指挥使薛璘,便是逃到邻省,这才得以活命的幸存者之一。后被桂阳知府连夜护送到京城,这才保住性命。
而和他一同办差的周璋,却因为当年的案子全家被斩,只留了他一个活口下来。
薛璘全家因湖广总督贪墨而死,周璋全家亦因贪墨案而死。两家本不该绝,却因湖广总督而亡,险些满门死绝。此情此景,怎不令人唏嘘?
旧事不提,至少周璋和薛璘搭班子办差,效率是极高的。又因为不是抄家,所以连册子都不用写,只要把库房封了,差事就办完了。
造册与不造册都有风险,但因为办事的人是周璋和薛璘这二位,倒没出什么疏漏。
王府的事告一段落,安王薨后,王府挂起白幡。或许圣人查封王府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王府目前没有主事人了。
长史只是王府属官,做不了一整个王府的主。安王后宅那些妾室,没一个是有名分的。要是圣人不出手,还不知道安王府要乱成什么样子。
圣人手里拿着条陈,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着实感到一丝怪诞。
瞧这谥号拟的,要骂就直接骂,大大方方送个僖字上来就得了呗。非要从中调和下
,显得没有那么极端。
恭仁短折曰怀,安王恭敬是有的,仁不仁慈另说,但安王实际上并不短寿。
虽则安王是无后而终,但其已经过五十的年纪了。
五十而知天命,像白阁老和圣人,以及宋阁老这样高寿的人,可是不多的。
安王的岁数,实在称不上早夭。
真早夭那位,是圣人的亲孙子。
乱而不损曰灵,字面意思是贴切了。安王府确实也没有败落,但也算不上乱。毕竟安王只在后宅上没有分寸,放在宗室里,也能称得上是守法宗室。
圣人没有犹豫多久,看了片刻后就道,“卿等辛苦,就照这个为安王上谥吧。”圣人拿起朱笔在条陈上圈住一个字,随后递给一旁的内侍。小内监再由御前送到阁老手上。
首辅站位距离圣人最近,自然也能猜出来圣人圈住的是哪一个字。而接下条陈后,白阁老搭眼一瞧,便知道自己没有看错。
圣人圈住的,是一个惠字。
日后史书所载,这一代的安王,便是安惠王了。
至于是汉惠还是晋惠,那便自由心证了。
白阁老将条陈递给宋阁老,几位大臣一同看过后,随后恭声道。
“谨遵陛下旨意。”
没有劝说,也没有谏言。
安王的谥号就这样定了下来。
在殿内的这些官员,几乎便是国朝最有权势的几位大臣。可在圣人面前,这些都不值一提。
京中诸卫根本不听大臣的,只遵上命。
把白阁老、宋阁老这些大臣们加在一起,都不够圣人玩儿的。
圣人根本不会担心大权旁落,说抬举谁,那就是真的抬举,不会担心会带来不好的后果。
崇元一朝或许有宠臣,但绝对没有权臣。
定完谥号,接着就是安王爵位的去留问题。
照例是白阁老开口,请圣人降旨,该如何定夺,群臣但唯上意是从。
但这话由白阁老说出口就很奇怪。世人都知道他的孙女是安王一系的郡王妃,如此难免有瓜李之嫌。
可白阁老是首辅,这话必须是他来讲,不然为了避嫌而不发一言,就更让人觉得其中有鬼了。
而圣人这回却没有明确表态,廷议小半个时辰,白阁老等人依次退出太极殿。
没过几日,圣人让工部把安惠王的牌位放进了宗人府。
这是一个信号,圣人似乎不打算让安王的爵位传承下去。宗室里但凡是在宗人府祭祀的,都是无子爵除的。
五月里,景王妃频频入宫探望太子妃。面上是探望,实际上还是想请太子妃襄助,劝说圣人,让自己的小儿子继承安王爵位。
而景王妃这样想,也确是有底气的。毕竟她的小儿子是圣人的亲孙子,又有这样的关系在。
景王妃自家都想好了,日后小儿子继承安王爵位,还能帮扶长兄一家。景王妃心里也明白,若是过继长子给安王,势必会被人耻笑。过继小儿子,面上起码没有那么难看。又有圣人压着,再无不妥当的。
景王却对这个提议兴致缺缺,近日更是频繁往郊外跑,似乎是迷恋上了修道,几乎连王府也不住了。
景王妃无奈,景王不肯去寻太子,景王妃只好自己去寻太子妃,她们二人是妯娌,有些话自然好开口。
“嫂子别嫌弟妹多嘴,如今一个亲王的爵位对嫂子而言自然不算什么,往后这天下……,还请嫂子多疼疼侄儿。父皇便是有除爵的想法,还请嫂子必要略劝一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