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终究还是将苏明绣带回了都城。
圣驾回宫时,早早等到消息的孙飞雁同程青守候在宫道旁,但萧觅云只是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并未下驾,简单同她们说了两句,就放下帘子,由着马车一路朝着乾元殿的方向去。
萧周这二位肱骨之臣在两旁垂首迎这马车离开,直到车辙声远去,程青微笑着转头看向旁边的孙飞雁,忽然开口道:
“孙大人方才可闻到一股药味儿?”
读书人多少学过些药理,程青回忆着方才那马车里透出的味道,心中不由生出几许思量来,没等她想完,孙飞雁略带警告的眼神已经看向她:
“不可窥视宫帏,不可窥探圣心。”
“……”
程青难得遇到个比自己还闷的。只不过往常的她话少,是为了少说少错,尽可能留少一些把柄在外头,而这位孙大将军,是真的性子冷。
她摸了摸鼻子,同孙飞雁告辞,两人一个朝宫内、一个朝宫外走。
都城的桂花开了,这宫中却鲜少能闻见那金桂的香味,盖因当今天子喜好那国色天香的牡丹,所以宫中花圃多见不同品种的牡丹,唯有走出皇宫,才能嗅见那香甜的桂花。
程青装惯了男子,闻见这桂花香味,便朝附近的酒肆去,提着两壶桂花酒往府中的方向走,忽然想起那时候刚去勤政殿教导陛下功课的时候。
彼时小皇帝羽翼未丰,急于拉拢属于自己的势力,便在她的面前装乖卖好,让她心生怜悯——
若非许家被镇北王灭门,她恐怕还难看出小皇帝心思竟如此深,不愧流淌着萧家的血,是天生的帝王。
这样的帝王,恐怕也确实唯有镇北王这等人物才能收服。
想到大理寺被锁起来的那些卷宗,程青走在青瓦白墙的路间,于心中散漫划过一个念头:
只是不知,究竟苏明绣是这萧家人的克星,还是姓萧的生来就是苏明绣的克星-
皇宫里。
萧觅云还不知自己正被自己的左膀右臂惦记,早在回宫之前,她就下了御令,让内务府将乾元殿重新修缮,将保暖作用再次增强,又添了许多新物件。
马车停在殿前,她驱散了周围的宫人,亲自朝车里的人伸出手,想要扶苏明绣下来,结果对方老神在在地坐在车厢里,随意动了动手腕,示意她看拴在上面的细银链子:
“陛下不解此物?”
小皇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似的,重新走进马车车厢,弯腰到苏明绣的跟前,还没来得及摸出钥匙,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光,紧跟着她腰身一紧,眼睁睁看着那本该困住苏明绣的链子将自己缠了个结实,末了,掌控这锁链的人慢条斯理地把尾端系在马车窗棱上。
“……!”
萧觅云震惊得无以复加。
直到看见这咳了一路、仿佛只剩半条命的镇北王悠悠然走出车厢,站在日光下,小皇帝才动了动,发觉自己连手都动不了,便下意识地喊她:
“你、你别走。”
苏明绣在日光下回头看她,眯了眯眼睛,苍白的面容镀上金光,便也有了暖色,比起肃杀冷血的模样,此刻弯起唇的镇北王瞧着正是宫中最美的花朵。
是盛开最艳丽的花,美得让人刹那遗忘她即将走向凋零。
她只笑不说话,让萧觅云心中惴惴不安,坐在车厢里挪了挪身子,同她道:“给朕解开。”
苏明绣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朝着宫门的方向走,身后的呼唤一声比一声更重,“苏明绣!”
“你不许走,你不会想让宫人看到朕这么丢脸的样子吧?”
“苏明绣?”
“你!你再走一步我就哭了!”
“我真哭!”
大约是觉得自己的威胁太过丢人,小皇帝又改了自称。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对苏明绣软硬兼施用过所有手段,谁知到头来,还是最没用的眼泪具有最大的威力。
走到半道的人停下步伐,背对着马车的方向,不紧不慢地问,“还绑我吗?”
萧觅云眨了眨眼睛,委委屈屈地应,“不了……是朕错了,是朕不好,右相大人有大量,原谅朕这一回吧。”
这锁链明明是她找武林人士专门定做的,连有内力的人都能困住,也不知道苏明绣待的这段时日,到底是怎么研究出的解法,小皇帝暗道失策。
本来想回镇北王府,但莫名其妙被小皇帝这幼稚的威胁给逼住的人在原地站了会儿,终究还是折返回来,回到马车上,给小皇帝将那链子解开。
双臂重获自由的人恢复自由的第一时间就将她给抱紧,声音颤抖地说,“你愿意回来,就说明答应了朕的要求,朕不许你反悔。”
明明说的话那么强势。
可是萧觅云抱着她的手却也在跟着抖。
苏明绣忽然想起来上个世界,那条鱼跟她抱怨,下次能不能不要再欺负自己……当时苏明绣应得很干脆,也为此做好了准备,没成想到头来……
她好像将人欺负得更惨了。
被抱住的人没有吭声,但也没有再推开萧觅云,直到感觉到周围的宫人们离开太久,她才出声提醒:
“皇帝是想抱臣到明早,叫这往来上朝的臣子都瞧见?”
在她说话的时候,萧觅云下意识地松开手,以为自己力气太重让她不舒服了,等听完内容,眼睛忽然跟着一亮,抬头去看她,“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右相可愿与朕——”
“不愿。”
“哦。”
被拒绝的人一点也不沮丧,反正已经将人带进了乾元殿,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
她依依不舍地从马车里离开,却亦步亦趋地牵着苏明绣的手,与她一同进乾元殿,见到里面布置得很合自己心意,尤其是那张换过的、更宽阔的大床,面上不由露出个笑容。
萧觅云在心里琢磨怎么打赏宫人,站在她旁边的苏明绣瞥见那被面上的龙凤与鸳鸯图案,意味深长地转头看她。
“可有何处不妥?”
被问的人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应道,“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