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等到苏锦离开,楚音希也出于不知名的原因跟上之后。操场树荫下,只剩下北星跟苏明绣,明明一点阳光的金边都没挨着,她却像是晒蔫了的野草,耷拉着脑袋,跟苏明绣道歉刚才的事情。
出现的厉鬼虽有那花样款式繁复的新衣,但却仍偏好这颜色浓丽的红衣,如今站在北星的面前,听见她的话,唇边却是浅笑,“为什么道歉?”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自己的行为给对方带去了麻烦。
大约是因为这黑蛇初见时就想像拂去桌面灰尘一样杀她,后来又出现在她家忽悠她父亲,所以她一直很不喜欢苏锦。刚才在开口时,她就已经摸出了符箓,看好了要丢的方位,但是在看到苏明绣如临大敌的神情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应该对苏锦的实力出现误判。
这条蛇不会像上次一样那么简单上当了。
苏锦是妖,不是人,没有什么道德法律观念,如果按照北星刚穿过来的苟命法则,就算有不满,她也会憋着,而不是这样直白地表达出来,对妖怪发出挑衅。
“因为……我刚才上头的行为也把你连累了。”她垂着眼睛,睫毛很轻地一颤一颤,比起以前被抓到学习偷懒,现在她干脆利落的认错态度,倒是叫苏明绣有些刮目相看。
“哦?”她来了点兴致,“如果我不在,你对她就不是这个态度了?”
北星感觉自己身上贴满了“狐假虎威”四个大字,但她没有躲避,尽管有些羞愧脸红,却还是认真把话题延续了下去,“是,虽然也还是很讨厌她,但不会像今天一样嚣张——所以,对不起。”
苏明绣猜测她应该是没有听懂苏锦刚才关于蛟角的暗示。
否则就不会对自己道歉了。
既然北星不懂,她更不会轻易去拆穿,只是非常欣赏小朋友这种知错就改的态度,并且表示,“没关系,今晚背出《周易》前二十卦我就原谅你了。”
“……啊?”
北星张了张嘴,愣在那里。
苏明绣仍是浅笑的模样,“直言不讳没有错,只是最好要有说完话也能猖狂活下去的实力,所以,今晚背完《周易》前二十卦。”
“要是再跟我耍赖撒娇想躲懒,我会狠狠罚你,听懂了吗?”
以往听见学习任务就像在假期尾巴发现老师增加作业的学生那样大声抗议的人,这次却鼓了鼓腮帮子,很认真地应下了。
“好。”
那个下午,北星满脑子都是乾卦的龙龙龙,在课间双目无神地翻着《周易》,进度始终停留在,初九,潜龙勿用。
刚好坐在她旁边的同学正在应付之后的四六级考试,她们俩一个在“乾卦,初九,潜龙勿用”,另一个就在那里翻着词典“abandon,抛弃、放弃,陷入……中”,两个人声音都很小,但因为距离太近,停下来的时候互相都能听见一耳朵。
四目相对,她们同时看到了对方脸上的痛苦面具。
然后一个继续跟乾卦互相折磨,另一个跟词典第一页的a行单词继续搏斗。
晚上回到北家,北星还像个临时抱佛脚的学生,正在利用自己#3...
短时记忆能力,背诵这些卦象,连家里厨房的晚餐都不惦记了,刚到七点,捋了两遍,就迫不及待在屋里叫出苏明绣:
“快!”
“现在考我!”
再晚一点那些知识就又要从脑子里流出去了。
苏明绣被她逗笑了,却问也不问,只是把她手里的书继续往后翻,“既然记住了,就继续再背二十卦。”
北星:“?”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好不容易背完了知识点老师却不考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一身武功无处施展,就……很憋屈。
抱着《周易》,北星冲苏明绣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然后又眨了一下,最后嘴唇慢慢嘟了起来。
看着她跟自己装可怜,苏明绣唇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俯身凑近,冰冷的指尖勾了勾她的下巴,“想现在就考试?”
北星即刻露出犹豫的神情,不太确定这前面迎接自己的到底是陷阱还是糖,于是她转了转眼眸,“我可不可以先听题啊?”
“可以啊。”
苏明绣拿过她房间的电视遥控器,随手调出体育频道,指着上面正在进行的足球比赛同她说,“如果你今天就想考试,告诉我下一场比赛的比分,六爻就算你入门了。”
只是无聊上网搜了搜起卦和解卦的北星:“?”
就……她要是能背个周易卦象就能算世界杯,还能穷成这个鸟样——不对,这辈子她不穷了。
但是想了想对金钱的向往,她假装没听到苏明绣出的测试题,满怀期待地问,“师父,有没有那种背完就能算体彩的占卜类型?”
那别说一本书,再来十本她也完全没问题!
五百万,我来了!
刚问完,她就挨了个脑瓜崩,甚至不知怎么后退两步,腰还撞到了房间的门把手,直接疼得她倒吸气。
厉鬼笑出声来,声音里有些看热闹的意味,知道北星这是命格里不带这种偏财,在小朋友懵然揉腰的动作里,慢吞吞地说,“但我要是告诉你,就算教了你,你也算不出彩票号码,即便祖师爷赏饭吃,你也得不到那五百万,你还要学吗?”
“打扰了。”
北星立即现实地回道。
看见够不着,还不如看不到呢,这也太闹心了。
其实按照这一世的北星命运,是完全不带道缘的,否则不至于跟楚音希认识这么多年,却一点玄学相关的好事都没碰上,但苏明绣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现在的北星其实也算不上是多么适合学习这些知识的小孩儿,老天根本不在这行给她喂饭,全因苏明绣硬往她怀里塞了个金饭碗,又往里面添了一勺又一勺饭。
知道自己中不了五百万,北星背卦象的速度更蔫了一些,坐在书桌后面,像地里营养不良、东歪西扭的小白菜,还是管家先给她送了晚餐,又将她先前说的中药给她煎了一帖送来。
闻着特别香。
北星吃完饭端着那褐色汁液的碗看了半天,想起自己在之前的世界也曾经喝过的中药,那时候还兴致勃勃的搜了搜药名,就搜到其中一味名字很优美的——
夜明砂。
再一上网搜索,真面目,蝙蝠屎...
。
北家二小姐完全没想到家里佣人的效率这么高,这么快就把药材收集齐了,甚至今天就能给她熬好,她盯着这深褐色汤汁里自己的倒影,就在思考……
要不要搜一下呢?
如果不搜呢,就担心里面又出现什么什么砂,如果搜呢,就是明知道有砂也得捏着鼻子往下灌。
苏明绣看她如临大敌的模样,以为她是怕这碗中药苦,还打算把晚餐盘子旁边的那盘葡萄推过去,结果北星挪开目光看了一眼,继续跟这碗中药对峙。
“在想什么?”
厉鬼最终只能开口这么问。
坐在书桌后面,都快把这中药等冷的女生抬眸看她,“在想……它里面的成分会不会有什么脂什么砂之类的。”
“没有。”苏明绣如此应。
“好嘞!”北星格外积极地端起碗一口闷,想趁着舌头还没反应过来迅速解决它,结果咕咚咕咚才喝下去一半,还是被返上来的苦给折磨到了,她实在没忍住,放下碗捂住嘴就想往洗手间的方向冲——
苍白冰凉如冷玉的手把她按住。
苏明绣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话,就见北星猛地止住步伐,脸都憋红了,还是一口一口把嘴里的药给喝了下去。
然后她目光幽怨,被苦到含着眼泪去瞪苏明绣。
因为刚才那句恶鬼低语是:“一碗药材价值两万。”
为什么……这么贵?
北星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书桌后面,把剩下半碗给闷了,要不是因为药渣沉底实在有些喇嗓子,但凡能剩点什么枝枝叶叶,她都能直接捻起来干嚼了。
苏明绣看她把这碗药喝的干干净净,半靠在她的书桌边,台灯只映亮她的半边衣袖,在地上拉出深红色的长影。
“味道还不错吧?”
北星:“……”
她抬眸跟对方相视几秒,随后双手撑着书桌的桌面,猝不及防起身朝苏明绣那边凑去,唇却在离那鲜色红唇还差咫尺的地方,被厉鬼不知什么时候抬起的右手挡住了。
女生被捂住那泛着苦味的唇,露出的上半张脸,那澄澈的眼眸至今还是水汪汪的,就这样看着人,也有一种在控诉的感觉。
苏明绣半眯着眼睛,过了会儿,探下脖颈,吻只落在自己的手背上,但目光与北星却是平齐的,就好像在用这种方式补偿她,刚才没偷袭成功的那个吻。
北星却只觉得她吝啬——
因为这吻甚至落下的不是自己的手背。
她稍稍往后撤了一些,唇齿间的苦意还在弥漫,让她迫不及待想要让这个给她开药的医师自己来尝尝这味道,可是苏明绣却不肯。
于是小朋友只能小声地说,“真的好苦。”
她悄悄抬眸看了看厉鬼的神色,又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将这丁点儿委屈挥洒得淋漓尽致。
苏明绣看了她一会儿,或许是很久没见到这么乖的小朋友,所以忍不住纵容,“那你想怎么样?”
北星伸手比了个一。
她连声音都变得小心翼翼,“就亲一下,行吗?”
即便她伪装得这么好,苏明...
绣仍然能从她周身隐藏的气息里读出她究竟想亲怎么样的亿下,应该是恨不得将舌尖上每一分苦味都卷到她这里来,好让她也自作自受一下。
可惜……
“不行。”
厉鬼眼眸微微弯起,眼尾的泪痣在暗暗的阴影里也若隐若现。
她的心肠像是比大润发的杀鱼刀还冷硬。
但过了一会儿,北星又听见她不疾不徐地给出补偿,“再等一等——”
“只要你能忍住,我会奖励你。”
“双倍奖励。”
从让她学习以来,一直在被用惩罚恐吓的小朋友,头一次在她这里听见“奖励”二字,因为未知,故而生出无限的好奇来,本能对这所谓的奖励生出数不尽的期待。
要不是克制住了自己贪心的本能,她恐怕还要在不知奖励是什么的情况下,跟苏明绣讨价还价一番这奖励的数量。
小朋友在这麻木的苦味里,盯着那双亲不到的唇,舔了舔唇,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不忘出声叮嘱道:
“你要记得哦。”
苏明绣失笑,黑色眼眸颜色更深了些,仿佛能预见北星在心中记下x年x月x日自己欠她一个吻的模样。
“当然。”
她想,只要领奖励的时候,你别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