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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良辰回到府中,洗漱完毕,躺在床上之后,脑子依然是乱哄哄的。
她抱被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睡。两只眼皮似在和她作对,怎么着都不肯落下,最后,温良辰只好叹息一声,认命地坐了起来。
因为不好惊动值夜的丫鬟,她双手一撑,抱着枕头坐在床上。
月光自雕花小窗透了进来,洒在薄如蝉翼的蓝色的纱幔上,为入夏时节增添几分凉意。
对于今日所发生之事,只有“无巧不成书”,可以形容。
不仅仅是秦元君,就连她都没想到,薛扬的养母英娘,会是秦元君的生母莺儿。
温良辰揉揉眉心,秦元君头一次见英娘,应该是回城那日。还是温良辰眼尖,恰好在路途上碰上坐牛车往镇上去的她,这才将英娘拉上马车,拐入京都。
之后的日子,秦元君与英娘的见面次数,逐渐多了起来,温良辰将头靠在床柱上,想道:“也不知表哥今儿是什么心情,任谁知道自己的母亲就在身边多日,都不可能好受罢。”
秦元君的性情埋得极深,但温良辰与他青梅竹马,其人本质,她倒比所有人来得清楚。秦元君对外人稍显冷酷无情,处事颇有些不择手段,但是,他对自己人,却是极尽关怀,竭力保护。
温良辰回忆起秦元君当时的表情来,那表情既有震惊,又有浓浓的欣喜,片刻过后,又是难过的酸楚。她想,那应该是愧疚罢。
愧疚他这么晚才认出自己的母亲,让她白白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人说大喜过后便是大悲,秦元君的心情,便是如此。
不过,直到最后,渴望已久的秦元君,挣扎得表情扭曲,却也没叫出那声久违的“母亲”。
英娘对于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儿子,竟然没有留下半分记忆,秦元君激动地上前握住她的手,还被她莫名其妙地推开了。
这就好似爬到至高之处,离那胜利仅有一步之遥,谁想到脚下一滑,却又从山顶给摔了下来。
所谓爬得越高,摔得越痛,不是不无道理。
任谁终于找到十四年未见的生母,却又不被她所承认,估计都不会平静下来。
秦元君当场便有些站立不稳。
这无疑是在陷入认亲喜悦的他头上,又重重地泼下一盆凉水,连夏季这温热气候,都能让人感觉到他通身的冷意。
再看他,他的脸,他的身体,好像被冻僵了。
那时,秦元君的表情极为痛苦,他抱着最后的希望,尤不死心地问道:“我叫秦元君,我生辰是七月十九,你当真不记得了吗?”
英娘茫然地摇摇头,道:“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叫莺儿,我是郡王妃贾氏,贾家的家生子,郡王妃将我赐给王爷做妾。后来,西北蛮族变乱,王妃命我前去西北照料好王爷,我便跟着去了。之后的事情,我便记不大清。”
那时,和亲王还只是和亲郡王,丫鬟英娘对和亲王妃,依然保持着“郡王妃”的称呼。
连旁听的温良辰,都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啸,老天,你记不清别的尚好,怎的连最重要之事……儿子都记不住呢?
秦元君又问上几句,英娘依旧是无可奉告。温良辰便看见,他的眼神逐渐暗了下去,最后竟然连一丝光泽都无。
她犹自记得,他当年追忆起自己母亲,那副由衷欢欣的笑容,以及那快乐的音调……母亲是他心中最珍贵的柔软之地,没想到在现在,却犹如美丽而易碎的瓷器,轰然碎成一地残渣。
他的痛苦,她能体会。
温良辰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看着他脸颊抽动,眼中光泽点点,浑身还浮现一股浓重的煞气,她便感同身受,连整颗心心不自觉地便揪痛起来。
温良辰嘴上安慰几句,发觉他无动于衷,一副魂魄离身的模样,她心中大惊,不顾一切,鬼使神差地握住他的手。
待发觉他手背冰凉,且微微颤抖,她越发地忧心忡忡,忍不住道:“你……别着急。英娘今日受了刺激,贺郎中说她情绪不稳定,脑后还有肿块,兴许再休息些时日,服下良药,待那肿块消去,便能记得你了。”
在温良辰看不见的背后,薛扬却脸色一黯。
其实温良辰也不知英娘能否痊愈,总之贺郎中没有说过这话,薛扬心中也清楚,但是,正处于崩溃状态的秦元君,却是深深相信了。
于是,她便瞧见,刹那间,秦元君的脸又有了几分人气,那眉尖一团青黑,也随之散去了不少。
他好像是为了让自己相信般,转过头来,眼怀希冀,朝着温良辰问道:“她一定能想起我,对吗?”
英娘会不会想起来呢?
连温良辰自己都不知道。
但是,只要人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温良辰捏了捏小拳头,忍住心中的酸楚,嘴角艰难地露出笑容:“咱们京都有全天下最好的郎中,还有最名贵的药材,你且放心,她会想起来的。”
“她会想起来的。”秦元君喃喃几句,最后竟莫名地笑了起来。
兴许是孩童时期复杂而阴暗的生活,造就了异于常人的他,片刻之后,他已恢复正常,朝英娘道:“如今你未回忆起我,我也不会逼你。你且慢慢想,总有一日,我会让你记得我。”
然后,他好像找到新目标似的,出府便向巨阙下达一系列命令。人员上,派遣护卫看守宅院,雇佣家丁小厮,寻牙婆买丫鬟和婆子,再配备定期诊疗的郎中,送入充足的药材和补品。接着,他还亲自在宅院走访一遍,出门后报出一堆所缺的物品物事,再列出一个详单出来,看得温良辰在旁咂舌不已。
连她都不由地自叹弗如,秦元君这份细腻心思,若放至在内宅中,定会是个拥有三头六臂的主母。
当然,若他能入主内阁,手握天下诸事,必然不会如现在这般乱象丛生,好像没了司礼太监,朝政就没法活似的。
秦元君将诸事处理完毕后,在英娘房门口又溜达一圈,得到温良辰带来她已歇下的消息后,他方才安心离开。
夜间静谧如水,偶有几声虫鸣,令这祥和的夜间不失活泼。温良辰蜷缩在床头,脑海中又忆起自己冲动地抓住他的手,不由地心砰砰直跳,全身上下更是发烫,犹如被丢入炉中,架在柴火上烧了起来。
微风吹进房间,拂过柔如水波的蓝色帐幔,都未让通体发热的她,感觉到属于夏夜的半分清凉。
“怎么办,难道我真喜欢上秦元君不成?”温良辰捂着脸颊,这次……
她是,真正地害羞了。
因本年朝廷吏治大整顿的缘故,上上下下不少官员落马,即便新来的进士们上任,却也填补不了庞大的空缺。于是,宣德帝昭告天下,于秋季八月九日,特广纳天下贤能之士,增设恩科。
秦元君过了今年的七月,便至十五岁束发,本以为要再等一年,却不料有这等好运气。
秦元君在国子监年年都得优,夫子们也随他而去,反正还有得时间,不对他加以严格的管束,因此,他倒比任何学子都过得悠闲。谁料恩科一下来,两个月后便要参考秋闱,夫子们比他这位当事人还着急,特地对他下了一道禁宅令,命其不得外出乱逛,每日在监学中加班加点地学习。
秦元君本想多来探望英娘,兴许能让她早些忆起旧事,这秋闱考试一下来,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
不知是他最近是考试临近产生的紧张,还是英娘对他毫无感觉的缘故,他每每从国子监偷跑出来,总是一副焦躁不安、烦躁至极的模样。得不到母亲承认的秦元君,甚至还打过带英娘回府的心思,不料薛扬还没反对,英娘倒率先不乐意。
“王爷,王爷他……不知道为何,我好害怕,你别带我去见他。”一提起和亲王,英娘便面色苍白,抖得如同受惊的兔子。
温良辰心中却极为疑惑,身为妾室的英娘,若她不愿见和亲王妃倒还好,可是,她却没有任何的理由惧怕和亲王,甚至还怕成这样。
不过,怀疑算是怀疑,和亲王是温良辰的二舅,平素还对她和母亲极好,甚至远超其亲生嫡女。温良辰对他心生感激,再如何怀疑,却也不会认为和亲王做下什么恶事。
也许其中有误会,温良辰心中自欺欺人地想道。
但是,一切的一切,尚且无法定论,温良辰和秦元君,只有将其埋在心底,不敢妄自行动,只有等英娘回忆起来,他们才能接着走下一步。
对比起喜悦和忧伤交织的秦元君,薛扬却不知为何,越发地变得深不可测起来。一旦谁提起“和亲王”三个字,他便木着一张脸,接而拂袖离去,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秦元君同样一脸讳莫如深,装得毫不知情,连半句都不曾吐露。温良辰却在心底琢磨,该不会薛扬认为和亲王滥情,对英娘不管不顾,薛扬这才恨上他罢?
怪只怪温良辰研究卷宗之时,那卷宗恰好分为两卷。上卷是薛长城于靖远投降,西蛮如何如何破城而进,捣毁秦氏越国西边防线,扰得民不聊生,下卷才是和亲王与卫将军率兵西下,领三十万军队上下路合围,将西蛮打回老家,重新夺回靖远城。
西北之战分上下卷的印刷,导致温良辰头一次没有广泛思考,将和亲王与薛家灭亡之事联系起来。
这厢温良辰忙于英娘一事,卫家却在婚事上发了愁。
卫将军之所以打着和温家联姻主意,大部分看重的是温驸马和温良辰,谁知卫定放这臭小子,瞧不上堂堂正正郡主也就算了,居然给他选一个温家庶出老爷的女儿。这奇怪的鬼主意,真是将卫将军给气得半死。
卫定放那小子又素有歪理,卫将军和他说妻室得有家族长辈撑腰,他就说卫夫人出自商家,还是个不入流的商户女儿,温家四姑娘温良冬,好歹还是个官家小姐;卫将军和他说娶妻当娶贤,卫定放不知哪儿得来的消息,说那温四姑娘从小便帮助温大太太理家,还协理母亲温三太太的铺子,打得一手的好算盘。
说得是卫将军咬牙切齿,忍无可忍,最后又将其暴打了一顿。
这一顿暴打,没让卫定放这小子屈服,倒先让卫夫人“屈服”了。
卫将军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皇帝老子和卫老将军,当然……还怕卫太太的眼泪。
卫太太坐在卫定放床前,看着儿子皮开肉绽、遍体鳞伤的模样,哭得是花容失色,肝肠寸断。
卫太太对着卫将声声痛心,简直是字字啼血:“老爷你好狠的心啊!放儿再大的过错,也不能下得如此狠手。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我就这一个宝贝儿子,你,你不是最心狠手辣吗,你干脆连我一块打死算了!啊啊啊……”
卫太太这般胡搅蛮缠下来,烦得卫将军是一个头两个大。
不知这次下手不知是真的过重,卫定放居然昏迷了两个小时,依然没有转醒的迹象,吓得卫太太心急如焚,差点一头磕死在床头,幸亏卫将军眼疾手快,将寻死觅活的自家夫人给擒住了。
见卫太太还要再闹,卫将军叹了一口气,终于退让一步,服软道:“算了算了,我是怕了你们娘俩。既然放儿那么喜欢四姑娘,待他身上的伤痊愈后,你便带他去温府走一遭,去瞧瞧那四姑娘,到底是个什么好法。”
卫将军话音一落,原本躺在榻上如死猪般的卫定放,突然“哎哟”一声,两眼一睁,转醒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v=亲们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