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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也是一句,直接对着她而来的问候。
……
相比于吐蕃这头因赞普横生枝节被迫撤兵的狼狈,武周这头的发兵,说是在守株待兔也不为过。
敌军渐近,赤玛伦便更能清楚地自来人之中,看出这番以逸待劳的姿态。
尤其是那位武周太子。
她也终于在这样近的距离下,见到了这位三次击败吐蕃的大敌!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赤都松赞先有了那个临阵脱逃的举动,让她深知此刻的受制于人因何而起,即便是到了此刻也没全然摆脱影响,又或者是因为打从送来战书的那一刻起,被武清月视为对手的都是她本人——
在真正见到对方,还被围困在此地的时候,她居然说不上对对方有多少怨怼的情绪。
彼此相邻又有过交战的国家,为了争取谋夺更为广袤的土地正式开战,直到将其中一方彻底覆灭,原本就是一件合乎常理的事情。在吐蕃的崛起中也屡有吞并藏原诸国的行径。
那么事到如今,被人挥鞭所指、落入下风的,从象雄党项诸羌变成吐蕃,也不过天理循环而已。
赤玛伦刚想到这里,就听武清月开了口:“幸会归幸会,我也有点遗憾。”
“你遗憾什么?”
那片在夜风中鼓动的旗幡,将武清月笼罩在一团兵戈之气当中,也让她的声音在这交战平息之时,也自有一番穿透阵列的锐利,“自然是遗憾,你赤玛伦在逻些城设下的戍防都没能派上用场,让你又少了一个与我正面对敌的机会。”
“不过……”武清月的脸上又忽然闪过了一缕笑意,“我又很庆幸,这最后的一个战机被你吐蕃的赞普亲自断送了,倘若当真开战,我绝不会手下留情,也未必还能与你说上这一句幸会。”
赤玛伦脸色僵硬了一瞬。
武清月怎会不知道她此刻所想。
后方军队继续向前推进包围的动静里,她的声音依然能够清楚地传到赤玛伦,和在场这些吐蕃士卒的耳中:“他真是做了一个最坏的决定。难道他以为,他能逃得掉吗?”
他这一跑,甚至将他的身后名给挫伤殆尽了!
若是他据守在吐蕃王城之地,就算不能实现对武周大军的绝地反击,总也能让藏原之上的百姓知道,他们那个年幼的赞普虽要面临亡国灭族之祸,却还有一份坚守阵地的气节,死守在逻些城中。
可偏偏他没能相信他的母亲选择和吐蕃共存亡的心志,也让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竟然直接选择了向西撤走!
那对于藏原子民来说,赤都松赞便只是一个会临阵脱逃的懦夫!
这简直像是迎接武清月大军压境时候的一份厚礼!
……
但逃跑之中的赤都松赞显然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随同他一并撤走的朝臣和他这个赞普,足够调动起一批为数不少的士卒,在撤离逻些城的时候,组成一支匹配赞普身份的护卫队伍
,以确保他在沿途之中的安全。
赤都松赞年纪虽小,却也听得懂朝臣的话。
他们还告诉他,他的祖父和曾祖父都曾经和泥婆罗联姻,也正是因为这份联姻关系,佛教得以进入藏原地界和苯教抗衡。
出于政治和宗教的双重影响,对方应当都会愿意暂时为他们让出一条通行之路。等到武周大军撤离之后,更可以和对方谈谈回到藏原复立之事。
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先前的夜半逃亡,对于赤都松赞来说,像是噩梦一般时常会浮现在他的眼前,他也再不想经历一次这样的情况。
若能用更小的代价保住吐蕃的国祚,保住他这个赞普的位置,做出一些与原本计划相悖的决定又如何!随后让出一些利益也同样无妨。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听起来或许很有可行性的计划,在第一步就出现了大问题。
在这片高原土地上,贵族奴隶主有着天生优势的地位,但那些命不由己的奴隶也并不是全无思想的棋子。
他们之中幸运的那些,已经早一步随着武周的兵马推进而成为了大周的子民,而不幸还在吐蕃王室掌控之下的那些,也有一条属于他们自己的交流渠道。
当逻些城的战局布置出现大变,以赞普外逃宣告着吐蕃末路的时候,这些原本只能听令行事的奴隶也并不介意将这个消息往外传递出去,将真正的王师迎接到他们的面前!
赤玛伦对王都的管控已能算是尽心竭力。这个铁桶一般的戍防体系之下,就连先前蛰伏于藏原的信诚和尚都不敢从这个“内部”动手。
可正是这一个个变数,让武清月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拿到了这条最为有利的情报。
当她亲自带兵前来“迎接”赤玛伦的时候,向西撤去的赤都松赞又怎么可能前路一片坦途。
天色将明的时候,赤都松赞所乘坐的马车便突然停了下来。
紧急勒马止步的惊变,让这个坐在车中昏昏欲睡的孩童险些直接摔跌出去。
还没等他发问何故如此莽撞,外头发出的动静就已经对此刻的情况做出了解释。
浩荡来袭的喊杀之声随同强弓劲弩的发射,在一瞬间取代了日出的希望。
也在顷刻间,便将这支仓皇逃离逻些城的队伍给冲撞得支离破碎。
赤都松赞刚刚凭借着本能压低了身子,正好躲过了一支射穿马车的弓箭,就见一杆长刀悍然劈开了这车架,将他提到了嗓子眼的心脏,几乎也要劈碎在这一刀中。
“救……”
他那一个救字直接被卡在了喉咙口。谁让他已紧跟着被一把抓了起来,也被来人直接抓住了后颈擒获在当场。
更让他恐惧的,是他被抓住那一刻对上的眼睛。
该怎么形容这双眼睛呢?
吐蕃王室和贵族多以驯养烈性猛兽为荣,却好像还不如这一双眼睛那般凶悍。
赤都松赞脸色顿时煞白。
他虽然没见过这双眼
睛,但他在前线督军的时候听过母亲说起敌军人物,其中就包括眼前这人。
若说谁对他们吐蕃王室的恨意最深,那么必定是眼前这人!钦陵赞卓到了!
他还未能来得及逃出生天便落到了钦陵赞卓的手中,简直是个天大的祸事。
可偏偏他脱离了母亲的庇护,让赤玛伦无法为他解困,那个怂恿他脱逃印度的官员,更是在路遇敌军埋伏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被乱箭射成了筛子。
他根本逃无可逃。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钦陵赞卓根本没有一点擒获敌军首领的自觉,完全没打算对他予以礼待。
他所带领的士卒占据上风的下一刻,赤都松赞便一声惊呼,被钦陵赞卓直接掼摔下马。
赤都松赞仰头,只见一把雪亮的长刀朝着他劈砍而来。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赤都松赞无暇多想,只能厉声高呼:“等等,你不能杀我!”
身为吐蕃的赞普,他的结局自然是要由武周的皇帝来决定的。就算今日没能逃脱,也该当将他送去武周神都接受审判才是。
但他的这句话,好像只是让那把刀停顿了片刻而已,就已继续挥落了下来。
在那些吐蕃朝臣的面前,他是个地位至高的赞普,可在这样一把势不可挡的长刀面前,他也仅仅是一具脆弱的血肉之躯而已。
那张脸上的惊惶恐惧之色凝固在了当场,随同着那颗掉落下来的人头一并,滚到了沙尘之间。
钦陵赞卓收刀回鞘,再听不到这个赞普的求饶之声,只听到自己的背后传来了一声佛号颂念。
他蓦地回头,朝着与他同行擒贼的信诚和尚看去:“你在为他超度?”
信诚和尚摇了摇头,从容回道:“我是在说,我也该动刀了,先给人道个歉,心里踏实一些。”
钦陵赞卓动手的速度实在太快,在他来得及阻拦之前,这位吐蕃的小赞普已然被杀。
但别看赤都松赞实在好杀,以信诚看来,光靠着钦陵赞卓的报仇热血,还远不足以促成这毫不犹豫的一刀。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现在所做出的决定,和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都是出自武清月的授意。
他既身在西路,身在这个拦截吐蕃赞普溃逃大军的队伍之中,便也必须在其位谋其政。
那又怎能不再举一次刀呢?
钦陵赞卓扯了扯嘴角,被信诚的坦然给哽住了一瞬,最后出口的便只剩了一个字:“走!”
吐蕃大势已去,却还有残余在当地的影响。
光死一个现任赞普有什么用。
要做,就要做得再绝一些。
反正他先前已经和太子求过恩典了,在这场覆灭吐蕃的战事之中,他钦陵赞卓要做的,是伍子胥当年做过的事情。
……
这位曾经权倾吐蕃的天才将领重新踏上了逻些城的土地。
但这一次,在他手中的不是刚自战场上卸下的盔甲,而是赤都松赞那颗已经
变冷的人头。
而随着王城之中仅存的守军被逐一拿下,没能逃走的朝臣被一个个搜捕出来,存于王室之内的金器法器全被堆在山下,钦陵赞卓下达了一个让在场士卒都为之惊骇的决定。
“将芒松芒赞带到这里来。”
……
“他简直是疯了!”信诚和尚迎接着武清月的大军到来之时,便忍不住控诉道,“芒松芒赞都死了两年多了,哪里还能到他的面前来,给他的兄长和族人赔罪。”
被扣押在队伍中的赤玛伦面色一变,就听信诚继续说道:“我劝过他了,说人已去世,业报已消,结果他说,若是芒松芒赞不能活着走过来,就以尸体的状态出现在他的面前也无妨。”
“我哪拦得住他啊!”信诚一句话带过了自己基本没阻拦的行动,却在说话之间摆出了十足的委屈,仿佛真是被自己的这个同僚给吓得不轻。
武清月淡淡开口:“你不必跟我说这些,只需要告诉我结果就行了。”
信诚答道:“他将芒松芒赞的尸体从陵墓中刨了出来,一边纵火烧了吐蕃王宫,一边将这尸体给鞭打了数百下,基本成了骨头渣子。”
钦陵赞卓这等近乎疯狂的举动,让此地被擒获的吐蕃朝臣只觉不寒而栗。
为了家仇私怨,他杀了一位赞普,又将另一位已故的赞普从坟里掏出来鞭尸,那对他们这些朝臣又会有什么好态度。
若非武周太子大军已到,他们甚至怀疑,钦陵赞卓还要将这个报复行动继续下去,而不是如同此刻一般,跪倒在了迎接太子的队伍中请罪。
武清月抬眼朝着远处看去。
这座辉煌的布达拉宫之上,还有未散的黑烟,像是那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才刚熄灭不久。
而收回视线的近处,便是钦陵赞卓造成的一片狼藉,和这个桀骜的将领跪地请罪的场面。
武清月在心中又叹了口气,却在对上钦陵赞卓目光的那一刻,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让你当这一路主将,不是让你任性妄为的!”
钦陵赞卓目光中的决绝之意,没有半分被撼动,“钦陵有违军纪,甘愿领罚,但我绝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他仰头答道:“臣不过是要替殿下告诉这藏原之上的万千子民,他悉勃野家族从无天神庇佑!”
正因如此,赤都松赞才会在逃亡的路上被他斩杀。
已然升天的芒松芒赞才会被打成这一堆骸骨碎末。
奴隶与他们的“神灵主宰”之间,从来没有那么大的区别。
他神情愈发坚定,高声接道:“卫藏四如,当迎天命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