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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扎营?”弘化迟疑了一瞬,朝着李清月的脸上看去。
在这个已然长成了个成年将领模样的堂侄女脸上,弘化很难看出任何一点犹豫之色。
她说出这个决定,也好像自有一番自己的笃定估量。
不过有些话,该说还是要再说一下的,“安定,你得知道,纵容敌方发展起来,有时候并不一定是好事。”
弘化就对此深有体会。
吐谷浑在和吐蕃的历年交战中,都因为势贫的缘故落在下风,明明早先吐蕃因为远程进犯,优势还没有那样明显,可在他们夺下白兰羌这块驻地之后,对于吐谷浑的威胁就如同滚雪球一般壮大了起来。
这让她愈发确定,若要想得到什么东西,就必须做到先发制人。
也正因为如此,在慕容诺曷钵死后,她能这样快在吐谷浑王帐之地,做出这等果决主动的反击。
她一边领着安定带来的军队前往青海湖一带驻扎,一边继续劝道:“不错,钦陵赞卓的过往履历里,可能并没有打过那么多的防守战,但他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军事天才,这几年间他在吐蕃腹地的战绩也相当惊人,倘若让他手握这处要冲,很可能就是给了他带领那十余万吐蕃大军打出持久战的机会。”
“中原境内……目前能支撑得起这样的消耗吗?”
弘化觉得,这份担心实在不无道理。
何况既然唐军先到了,若不做些什么来放大这份优势,难道不是浪费了安定在朝堂之上的请战吗?
“这些我都知道。”李清月回道,“可劫道之战不是那么容易打的,一来,就像您之前说的那样,此次吐蕃出动的很可能逾十二万人,甚至让吐谷浑这边要想派遣斥候探路都没那么容易,远非当年的两万援军可比,要如何让这场劫道之战变成我方的袭掠破敌,而不是对方的绝地反击,实在很是不易。”
“二来……”她伸手指了指后方陆续跟上的兵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姑母,您忘了吗?当年支援吐谷浑的那批兵卒,除却本就是益州遴选出的精兵之外,还经历了翻越雪山的跋涉。”
李清月语气沉沉:“虽然我绝不愿意让士卒再经历一次那等可能闭上眼睛就再也无法醒来的灾难,但是你我都必须承认,那个翻越雪岭的过程,本就是一场残酷的淘汰赛。”
府兵之中身体素质欠佳,或者无法适应高原气候的,早就已经被用一种生死裁决的方式给判定了出局,根本不会出现在正面战场上。
但现在的这批府兵不是的。
他们是在安定公主的带领下,从渭水河谷进入陇右,一点点攀升所处的高度,抵达高原之上。这其间虽然行军速度不慢,但因为军伍庞大、补给充足的缘故,并不会出现当年的情况。
所以真正的挑战,是从他们自鄯州抵达吐谷浑的那一刻开始的!
弘化仔细端详了一番随行士卒的面貌,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次援兵人数虽多,但若起精锐程度,确实不
如当年。()
大概是遭受了高原反应的缘故,这些士卒之中不乏面部浮肿,身体乏力的存在,还有几个已被随行的医官给从搀扶转为抬入营地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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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带领众医官的那个家伙,就气质上来说,和吐谷浑隶属于王帐的医官大不相同……
但这当然不是她应该关心的东西。
李清月已继续说了下去,“这些人中的一部分,之前有过交替在西海都护府驻守的经历,但就算如此,也不足以在顷刻间恢复到巅峰的作战体力,你要让这样的一群人去打一场劫道之战,恐怕非但不能给钦陵赞卓以迎头痛击,还要给对方送一份战功。”
“那你是如何计划的?”弘化已快速接受了这个现实,转而问道。
李清月回她:“起码在这半个月内,我会让人遵照医官嘱托,将士卒的饮食调整到更适宜于高强度作战的状态,让他们完全能够承载迎战吐蕃的环境,此外——”
“我有意让他们往返于日月山和华石山之间,分别充当进攻与防守方,以便适应藏原之上的地形与交战。”
弘化估量了一番:“这个时间,恐怕又得将近一个月?”
“不错。”李清月回道,“唯有如此,我看他们才能以全盛面貌迎战吐蕃。”
弘化摇头:“可我总觉得,你的安排没那么简单。”
李清月挑眉:“为何这么说?”
“大概是因为你早年间作战得胜的种种表现,都已让人有了一番固有印象吧,不过……”弘化回她,“你现在拿出来的理由,也能说服我。”
虽然让士卒尽数适应高原,用山上山下交战来进一步磨砺体力,确实需要消耗不短的时间,但如此规模的交战在即,这份谨慎显然很有必要。
弘化想了想,又道:“我还有一个建议,不知当不当讲。”
李清月笑着回道:“这有什么当不当讲的,我虽是迎战吐蕃的主帅,但你这位吐谷浑王太后,才是此地的东道主,既有想法便说来好了。”
早年间弘化公主还说自己并不擅长军事布置,在对吐谷浑的戍防上大多还是听取裴行俭的建议,可人总是会转变的,这几年间有所成长的,显然并不只是李清月而已。
弘化道:“我在想,虽说唐军主力不能自中道拦截吐蕃大军,但若全然不对吐蕃大军做出限制,只希望能先行固守等待大唐援军,又显然不是我、敛臂还有裴长史的脾性。”
所以,当钦陵赞卓的兵马自牦牛河上游而来,向东挺进的时候,吐谷浑和西海都护府必然会尝试拦截住对方的脚步。
这才是最合乎情理的情况。
李清月目光一动,当即发问:“自钦陵赞卓所在的悉诺罗驿,到柏海沿途,有几处适合于埋伏作战的地方?”
弘化没有犹豫地答道:“如果是早前,应该有三处,牦牛河的河曲之地,再往东的紫山一带,还有柏海之前的星宿川河源之地。”
“但是这个季节第一处
()应当不成,星宿川又距离柏海太近……”李清月沉吟须臾做出了判断,“劳驾姑母将我到来的消息告知敛臂女王,我有一项任务,想拜托她来做。”
“此外,还请您在约莫一个月后往白兰羌、党项羌各方送信,告知唐军已然到达的消息,防备他们在吐蕃大军抵达之时,做出倒戈之举。”
“薛将军,”李清月朝着不远处的薛仁贵喊道,见人已快速走到了她的近前,她方才继续说道,“请薛将军带着一队人马前往西海都护,协助裴将军调度安西兵马进入藏原。”
上一次前来此地的时候,薛仁贵和裴行俭有过往来,配合起来应当要容易些。
至于这些士卒在日月山与华石山的训练,就交给卓云和高侃了。
“那我呢?”李素筠忍不住问道。
许是因为此前都不曾参与到此等规模的作战之中,要李清月看来,她现在简直像是个终于挣脱牢笼束缚的野马,虽然没折腾出什么太过激进的动作,却怎么看都像是要在此地摩拳擦掌大干一场。
李清月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你一个任务,先带着一部分士卒和辎重往西走,在途经的大非岭上修建营寨,以备随后的辎重运输。”
李素筠当即领命而去,也将此次随军的辽东工匠给一并带上了。
李清月望着她的背影,不由感慨,“真是有够着急的。”
但或许她喜欢的,正是这份为给自己争一条前路的着急。
当她转头朝着队伍之中回望的时候,已见同行的义阳公主将太史局的风相乌给搬了出来,开始组建观望气象的临时驻地,而暂时还未有任务在身的文成公主,则已干脆带人投入到了医官的队伍中。
毕竟,对于一度在吐蕃住了二十多年的文成公主来说,要如何让人尽快适应高原气候,她当然很有话语权。
眼见此景,饶是庞大的队伍仍在缓缓推进,让人必须考量这其中的种种短板,不能如同当年的支援一般随意放手一搏,李清月也觉心中自有一番底气迎接随后的种种战事变化。
现在就看,同样主持十万人生死的钦陵赞卓,到底会拿出何种表现了!
……
这位前吐蕃大相的次子,或许当真能算是个当世罕见的作战奇才。
当越过吐蕃腹地四如与孙波如之间的雪域屏障、抵达悉诺罗驿后,他又在此地多募集了三万兵马,连带着后方运载军粮的人手之外合计十五万之众。
这支对于吐蕃来说近乎于倾巢而出的队伍,被握在他的手中。然而在他举目朝着东方远眺之际,居然并未被这数年间的报仇执念冲击到心神动荡,连带着吐蕃境内王权与相权之间的斗争,也都被他暂时抛在了脑后。
唯独剩下在面前的,就是如何打好这一仗。
成则为王,败则死,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这支庞大的队伍在希诺罗驿停留了小半月的时间,在察觉到藏原之上的气候稍有回暖趋势的时候,他便下达了继续进军的号令。
钦陵赞卓很清楚,若是动兵太晚,很有可能会招来吐谷浑更为顽固的抵抗,最好是赶在各方部落都正为新年放牧做出筹备的时候,直逼对方的面前。
“你们说大帅是不是太过小心了?”当这支顺着牦牛河而下的队伍再一次在暮色降临前驻扎的时候,守营的士卒忍不住朝着同僚抱怨道。
另一人回道:“大帅应当是自有自己的道理吧,我们只需听令行事就是了,何况咱们进发的速度也不慢,又不是在被后勤辎重拖累。你说是吧?”
先前说话的士卒抓了抓头发:“你要这么说的话,倒也并没有错。”
不过这一次的出兵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以往吐蕃进犯吐谷浑之时,大多是先以精兵快马开道,在前线打出一片阵地,等待后方人手齐聚,偏偏这一次,宁可首尾呼应连缀,也绝不让前军深入过远。
倒是前军哨骑分布得尤其之远,以确保能够及时发现吐谷浑与西海唐军的探子。
不仅如此,当夜间扎营之时,专门经过一番遴选而挑拣出来的作战士卒会驻扎在一批批营地的外侧,谨防出现夜间袭营之事。就连,此次作战行军之中的规则,也一改早前的完全以勇武为先……
若非钦陵赞卓在赞悉若坐上大相的位置后,在兄长的支持下数年担任主帅作战,这些士卒大多对他的能力有所熟悉,大概绝不会愿意被这些规则所束缚。
可从紫山之上往下望去的一双眼睛看来,吐蕃的进军部队堪称多而不乱,有点像……
“像是大唐的队伍了。”敛臂女王语气肃然地评价。
但凡给钦陵赞卓手头的兵马削减一半,他可能都要将自己的进军速度再加快一点,偏偏现在有此等规模,让他完全有这个资本去尝试稳扎稳打的办法。
何况,吐蕃的军功制度虽然激励了那些士卒能够拼尽全力、勇武作战,也让他们一旦面临溃败的时候容易被敌人抓住机会全歼。
钦陵赞卓显然就是吸取了他父亲的战败教训,这才有了今日的表现。
“那这不是放弃了他们吐蕃的优势?”身旁的女将问道。
敛臂女王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那你怎么知道,他这不是不动如山,动则如火呢?”
她转头吩咐道:“明日清晨发兵试探试探他们,别忘了我们的目的。”
“是。”
目送着手下的将领领命而去,敛臂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笑意。
当年她遵从母亲的命令,听从安定公主的命令进攻吐蕃,今日也是如此,只是今日她已变了个身份,也早不像当年一般凡事还有些懵懂莽撞,只能在接到一条条明确的指令之时才能够有所行动。
如今的她——
不会让安定公主失望的。
若不能带来足够的情报回去,她可没这个脸面来上一出故友重逢。
在次日的清晨,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连天光都还有大半带着墨色的时候,一列早已等在紫山之下众龙驿的兵马迅疾出兵。
顺着牦牛河,或者说是通天河的吐蕃兵马刚刚在前一日全数渡过了藤桥,成功抵达河流对岸,对于此次进军愈发多了几分信心。
所以就算有钦陵赞卓发出的提醒,对于这十几万人中的绝大部分来说,不至遭到敌方的半渡而击,自然是个合该放松休息一阵的好时候。
可对东女国的将士来说,她们宁可放弃火烧藤桥的机会,等的就是这里!
吐蕃一处营地外的火把忽然被风吹动了一刹。
在这气流的变化发生之后的须臾间,整片山前旷原之上便响起了一阵轰鸣一般的马蹄声。
而仅仅是很短的一瞬,那马蹄声就已到了营地之外。仿佛这还未分明的天穹之下,这支队伍便是如同鬼魅一般杀出的。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被吐蕃士卒设立起的营寨在那些具装甲骑持以长斧的冲撞之下,几乎未能做到多大的拦阻效果。
若非钦陵赞卓在早前的安排调度,让此地戍守在外的吐蕃精兵始终在清醒地进行轮换,也快速以步兵持长刀备战,在这交战的第一时间,吐蕃大军遭到的伤亡还会更加严重。
借着营中的火光,敛臂目光如电地朝着被她卡在马侧的那把长刀看去,敏锐地意识到,这把武器的精良程度并不简单。
除了大唐之外,周边小国与部落里,武器最为精良的当属突厥,甚至一度被人给出了个“锻奴()”的称呼,随后就是吐蕃。
可在得到大唐武器支援的东女国利器面前,这一批形制效仿陌刀的武器,丝毫没有处于下风的意思。
是吐蕃内部的武器锻造技艺又有了长进,还是吐蕃自西边的大食交易得到了一批武器?
在这仓促之间,敛臂无法做出一个判断。
她能做的,是将这支长刀带回去交给安定。
也在今日的袭营之中,获得更多的消息。
而现在最为要紧的,就是那位主帅的反应!
没人会想到东女国的女王居然还如当年一般,胆敢以身先士卒的方式杀入敌营之中。
这些吐蕃士卒看到的只是其中一位为盔甲覆盖的女将军一刀砍去了面前敌军的首级,而后下达了继续强攻的指令。
这些愈战愈勇且兵强马壮的东女国女兵,随即对面前的拦截阵线,发出了更为猛烈的进攻。
只是,面前的这座绵亘数里的吐蕃大营,好像仍旧像是一个耸立在面前的庞然大物。
就算在这一角爆发出了异常激烈的战斗,也依然有着后方的一道道坚固屏障,在死守着这一方的底线。
“传讯各营,如有营啸,即刻以叛贼论处。应战!?()『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钦陵赞卓闻讯快速起身披挂,也随即对着周遭的亲卫下达了号令。
深谙将军脾性的另外一支亲卫已将他的战马带到了营前。
他翻身上马,侧耳倾听了一阵外头的动静后,当即毫不犹豫地带队纵马,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这些亲卫固然心中存有疑惑,也丝毫没有犹豫地跟了上去。
()哪怕他们此刻前去的方向并不是敌方来袭的那头,而是粮车停放的方向。
提刀领队彻底杀穿了其中一部驻地的敛臂朝着火把通明的方向望去,咬了咬牙,不得不下达了撤兵的指令。
于是当日光重新照耀在这片遭遇了袭击的营地之上时,无论是撤走的一方,还是遭遇袭击的一方,好像都显得过于有条不紊了一些。
“东女国的人?”钦陵赞卓朝着营中留下的敌方尸体看去,目光中闪过了一缕深思。
当年父亲袭击吐谷浑的时候,若非东女国忽然被大唐说动,与对方配合,从川蜀入藏的唐军绝不可能如此轻松地抵达父亲的营地后方。
若说他对大唐那位安定公主的恨意最重的话,对于东女国也丝毫不少。
自七年前大唐得胜后,东女国便彻底挣脱了早年间还败给过松赞干布的影响,在与大唐的贸易往来中抓住了腾飞的契机,以至于在今日先给了他以一场黎明夜袭。
不过在同行士卒看来,钦陵赞卓这位主帅的脸上,分明没有因为此次袭营的损失,产生任何一点挫败的情绪。
“从东女国顺着诺矣江北上,确实是抵达众龙驿最快的一路。我此前提防沿途的哨探,却忘了她们完全可以在我方的必经之路上屯兵,是我的失误。”
“大帅,您不必……”
钦陵赞卓抬手,“不必多说。错了就是错了,但这又不是我们输了,对方以两千多人袭营,造成我方的死伤不过千人上下,相比于全军人数,动摇不了我们的实力。”
在这张颇有孤狼凶性的面容之上闪过了一抹冷笑:“何况,我方的粮草没有半分损失,将这十余万大军压境的消息宣告在了对方面前,到底是谁遭到的威胁更大,简直一目了然。”
说话之间,钦陵赞卓越过天明散开的晨雾,朝着众龙驿之后的紫山看去。
这座横亘在眼前的山岭,在后世有一个名字,叫做巴颜喀拉山脉,在此刻还半数笼罩在积雪之中。
可只要越过了这道山岭屏障,距离柏海就已几乎是一片坦途了。
“跋地设。”
随行的吐蕃大将当即走到了钦陵赞卓的面前。
“我有一件重任需要交托给你。”
跋地设连忙一正面色:“大帅请说。”
钦陵赞卓附在他耳边说道:“我要你带上三千精兵……”
跋地设目光一亮:“谨遵大帅吩咐。”
在大军收拾好了队列继续开拔之时,这位吐蕃大将带着三千人留在了原地,并未追随而去,而是目送着这余下的十余万人赶赴山口通道,顺着哨探已先行打通的路径前行。
又过了小半日的辎重调整,这三千人方才在他的带领下朝着另一个方向行去。
“大帅,跋地设他们……”
“你管他们做什么!”钦陵赞卓语气如常,似乎并未被这单独分出去的一路兵马分散走自己的注意力,“我们要管的是眼前。”
他
也随即宣布了自己的下一条指令。()
在大军半数越过紫山之后,前军精锐不在柏海驻扎,也一改此前徐徐推进的架势,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北上袭击西海都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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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女国的突然来袭,在钦陵赞卓看来是有些古怪的。
她们来得很快,离开得也很快。
这与其说是希望给吐蕃这样一支庞大的队伍带来麻烦,不如说是想试探出他这个主帅的脾性。
现在既已看出,他并未因为报仇的念头和十余万兵马在手就进退失度,那他也无妨给这条大唐留下的边境防线以一个惊喜。
说这是反过来试探大唐在今年于西海的戍防也好,说这是声东击西也罢,总之,他已快速确立了自己的头号进攻目标——
西海都护府。
与其等到东女国在报信于吐谷浑后将消息继续传递到西海都护境内,不如由他来抢先一步!
倘若能借此当真拿下西海都护,他还能重新夺取从藏原前往西域的隘口,若不能,也势必能消磨掉一部分边境的战力。
他也能借此看看,正值吐蕃大军压境的当口,吐谷浑和唐军之间维系了数年的联盟,到底还有没有当年那么牢不可破。
这支先行的吐蕃军队约莫在两万人之数,在钦陵赞卓的调度之下只在柏海简单地停留整装了两日,便已直扑西海边地守军而去。
他们早已因为此前的缓慢前行而战意沸腾,只等着一个进攻机会,将当年吐蕃败于此地的屈辱给偿还回去,于是在撕开这道防线的时候,表现出的凶悍架势堪称惊人。
轻辎重作战,更是让这些吐蕃士卒中的骑兵甩掉了后方的包袱,仿佛一支支离弦的利箭朝着西海都护的腹地而去。
也正是在西海都护的守军于裴行俭的带领下,在柴达木河沿岸设立防守,先行阻拦住吐蕃的凶悍攻势之时,一封前线战报和敛臂女王从两个方向先后抵达了青海湖畔,出现在了李清月的面前。
前者,通报了吐蕃兵马选择先进攻西海都护的消息。
而后者……
“这确实和上次带回的吐蕃武器不大一样。”李清月翻转了一番那把被敛臂送来的长刀,面上闪过了一缕深思。
“精兵数万,辎重盈车,甲兵精良,果然是好大的手笔!”
在获知了东女国此前采取奇袭之策时吐蕃的应对后,李清月愈发确定,她选择起码在表面上看来稳扎稳打的战略,确实没有错。
仓促之间的半道交锋非但不能起到当年的效果,反而大有可能撞进钦陵赞卓的陷阱里,成就他的威名。
不过,就算获知了吐蕃当下的实力之强盛,在李清月的心中也丝毫没有任何一点胆怯之意。
三月的到来,昭示着这群唐军已在抵达藏原后经过了为期一月的特训。
相比于刚刚抵达吐谷浑边境时候的高反严重,今日的唐军已全然是一番崭新的样貌。
吐谷浑边境上的群山之中,多的是山有多高、水有多高的适合扎营之
()地。在三天前便由卓云和高侃各自带领着一部士卒在这样的条件下完成了一场攻防对垒。
虽然因为都是自己人,并没有当真打到如此激烈的地步,但在李清月这个从旁围观的主帅看来,当地的气候已不能再限制唐军的战力了。
也是时候,和远道而来的吐蕃兵马交一交手了!
此战先行求稳不错,但敌方已动,她的种种谋划应变,也该当搬上台面了。
“我们下一步行动是什么?”弘化公主问道。
吐蕃当先选择进攻西海都护,既在意料之外,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此前对于吐蕃来说,吐谷浑这个内部渗透了不少亲吐蕃内鬼的势力,就是他们进驻陇右的跳板,自然是当先进攻的对象。
但自弘化公主作为王太后亲政后,这几年间除了当年早已为她当庭斩杀的素和贵之外,同样抱有投效吐蕃想法的吐谷浑贵族,都已陆续被她套上了叛国罪名处决。
再加上吐蕃前几年的偃旗息鼓,让这些心怀叵测的家伙看不到成功的指望,自然不敢再旧事重提。
以至于这失去了先王的吐谷浑,反而渐渐变成了铁板一块。
所以,比起吐谷浑,西海都护不一定能及时得到大唐的支援,可能才是这条防线上唯一的短板弱点所在。
很可惜,这块短板上的守将裴行俭怎么说也对此地的羌人进行了长达七年的招募与驯化,又提前完成了此地的防线布置,现在还有了薛仁贵的从旁辅助,钦陵赞卓要想达成自己的目的,可没那么容易!
他也不曾料到,唐军此次的反应远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快,还是在国内天灾影响并未消退的时候,直接抽调了这等规模的兵力。
李清月果断地答道:“卓云协助吐谷浑守住边境,吐谷浑这边派出精兵支援西海,尽快将这支吐蕃的先头部队给打回去!”
弘化公主刚要起身,又听李清月多补充了一句:“当然,我说的守住边境,是守住积石山以东的区域。”
想到此前安定说过的“让他们扎营”决定,弘化公主当即会意领命而去。
这支快速出兵的吐谷浑军队,“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发起对于西海都护的支援”,直接就近从乌海与那禄驿等距离西海都护较近的位置抽调了大量的兵力,直扑那队北上作战的吐蕃兵马而去。
与此同时,重新布置了边境戍防的吐谷浑也很快重新抽调了南部兵力,向乌海填补。
但在乌海以西的地界上,即便身为主帅的钦陵赞卓还身在西海都护境内,后方已渡过了星宿川抵达柏海的辎重队伍里,还有着相当一部分作战能力不差的吐蕃士卒。
也正是这群人,做出了下一步的行动。
根本不需钦陵赞卓真正夺取下西海都护府,这支大军就已遵照着主帅留下的计划出兵东进。
吐谷浑兵马为了防止落到唇亡齿寒的地步,还是选择了抽调兵力支援西海都护,却因此造成了乌海守卫的短暂空缺,简直是给予吐蕃的天赐良机!
他们旋即在另一员留守将领的带领下直接拿下了乌海城。
这条得手的消息被快马送到钦陵赞卓面前的时候,半月间被薛、裴两位唐军将领阻拦住脚步的憋闷,已彻底在他的心中烟消云散。
在这三月中旬,藏原之上开春的信号已显露出了几分端倪,但在昨夜的气温陡降之中,还是又下起了一场暴雪。
今日雪停方霁,也让钦陵赞卓的视线得以无所阻滞地望向了远处的吐谷浑援军。
同时能为他看到的,是因援军的到来,在另一头的西海都护守军表露出的战意,也远比前几日高涨太多。
可眼见这样的一幕,钦陵赞卓不仅没有感觉到局势紧迫,反而在那张冷酷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缕笑意。“传讯,撤军!”
乌海得手,意味着从柏海到乌海的这一片军事要冲,都已经成功落到了他的手中,一如他对着兄长在出兵之前做出的承诺一般,要先将这个一度让父亲折戟的地方重新掌握在自己这里。
那么以吐蕃此次的兵力,既能拿捏住此地作为进攻的桥头堡,就足以弥补掉没能直接击溃西海都护守军的遗憾。
就像是此前遭到东女国的半道袭击一样,他吃得起这个亏!
这一路北上作战的兵马本就算是轻装简从作战,在撤军信号发出后,退兵速度比起来时如风的状态也并不差多少。
纵然薛仁贵有心会同吐谷浑的援兵一道,将这支退去的队伍给拦上一拦,也没能阻止钦陵赞卓走脱。
当他进驻乌海之时更是下达了一条指令。
乌海城城墙、从柏海到乌海的沿途军营营寨全部以土石重新加固,而后在夜间往上浇淋上冷水。
今年中原尚且遭遇寒流的打击,在关中出现暴雪灾害,这片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之上,更没那么快升温到能令冰块快速消融的温度。
流动的河流还好些,这些浸润了水的土石却势必要在夜间冻结。
到了次日,这一片吐蕃大军的营地都已变成了一座座形同坚冰的堡垒。
当慢了钦陵赞卓一步抵达乌海的薛仁贵遥遥朝着那头望去的时候,跳入他眼帘之中的,就是一抹冰上的反光。
“这城恐怕不那么容易打了,包括那些营地。”
而这个状况,能一直持续到四月里。
但他撤回去,将消息汇报到李清月的面前,却见对方不怒反喜:“这不是很好吗,他已先将自己的兵马安顿下来了。”
这片散布在柏海和乌海之间的吐蕃营地,恰恰横断在安西都护与吐谷浑之间,也随时可以直扑青海湖方向的日月山口而来,封锁唐军自鄯州来援的要道。
正因如此,在钦陵赞卓完成了对于营地屏障的建立后,吐蕃的士气几乎已经抵达了顶峰。
只不过,这显然不是一个此消彼长的关系。
而是这场正面交锋的战场终于随着两方兵马的驻扎完毕,被摆在了面前。
接下来,就应该想办法给他透露“唐军
将至”的消息了。
此前的主动权都在钦陵赞卓的手中,但从现在开始,他要先往何处发起作战,得是她来定夺的事情。
吐蕃先夺下了乌海,若是吐谷浑境内有些别样想法的人再次因为即将灭国的危机选择告密,好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对吧?
但还没等李清月寻找弘化商议到底选择谁来做这个告密之人,她便看到一个吐谷浑士卒匆匆行到了附近,在通传后行到了弘化的面前,低声对着她说了几句。
弘化的面色一变,快步朝着李清月走来。
“发生了什么事?”
“吐蕃分兵一路,火烧了白兰羌的驻地!”
李清月眉头一皱:“伤亡如何?”
弘化叹了口气:“我的人抵达的时候,这一路白兰羌已是全军覆没了……”
要说这些人也真不是一般的倒霉。
这把火,和那位处乌海的坚冰之城,仿佛正成了吐蕃投落在这条防线带上的冰火两极。
但冰这一方,是李清月早已计划好的诱敌深入,或者可以说是请君入瓮,也因吐谷浑兵力接续的空缺,并未造成太大的伤亡。
火的这一方,却是直接抱着打乱边境局势的想法而来。在跋地设这位吐蕃将领的带领下,白兰羌直接遭到了一场异常凶悍的打击。
早年间被驱策着作为吐蕃联军时,白兰羌就损失了相当多的青壮年战力,短短七年的时间根本来不及恢复过来,又如何有可能是横空杀出的吐蕃精兵的对手。
乌海的吐蕃驻地就在数日后迎来了凯旋的跋地设。
在这兵马回归之中,钦陵赞卓不无欣慰地看到,原本被派遣出去随同他作战的吐蕃精兵,几乎没有遭到太大的损失。
跋地设还相当得意地拎着那白兰羌族长的头颅,朝着大帅炫耀:“这老东西死不投降又如何,还不是死在了我的手里,最后他的身体连带着他的族人都被烧成了灰。”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临死之前居然还在说什么,唐军快要到了,我迟早要遭到报应。”
跋地设笑容猖狂,“那我倒是想看看,我会如何遭到报应!”
他话刚说完,却见钦陵赞卓的面色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好看,连忙收敛了一点,迟疑着发问:“……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钦陵赞卓目光更凝重了几分:“你刚才说,那个老家伙死前说什么?”
跋地设愣了一下,回道:“他说……唐军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