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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直走到天黑,小海已经累得快近虚脱,大磊也已经没有力气了,两个人就想像尸走肉一般。那孩子却出奇的精神,一路上都在手舞足蹈的歌唱着,好不开心。
“哥...我不行了。”小海身子一斜,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他张着嘴已经开始翻白眼,唇边都沾附上一层白沫,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大磊也是一样,他脚底都已经走得冒脓出血,鞋板破得都裂开了,沙子肆意地混进去,粘在伤口上,每走一步,他都疼得似行在刀刃上。
“再坚持坚持吧,说不定快到了。”他心里这样安慰着,看向那个孩子,这小鬼头两个眼睛弯成条缝,歪着脑袋嘴里叽里呱啦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温度陡然降低,大磊打了个哆嗦。
“喂——!”前面传来喊叫声,由远至近越来越清晰,大磊抬起头,不远处的沙丘上有两个人,手里拿着个火把,看到他们后激动地跑过来,其中一人一把抓住孩子,嘴里哇哇的伸出手狠狠地朝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这一下不轻啊,大磊看着都觉得疼,那孩子却一点儿都不哭,还是笑眯眯的。
这俩人的模样差不多三十多岁,浓密的络腮胡几乎占了半张脸,也是一身游牧民装,高鼻梁大眼睛,头戴着脏兮兮的小毡帽,身材瘦小。
俩人看到疲惫的大磊和倒在地上的小海,似乎明白了什么,互相看看了,用着大磊听不懂的话嘀咕了一会儿。完事儿后,一人走过来,抗起地上的小海,用下巴朝他们来的方向努了努,意思是往这边走。
大磊说了声谢谢,默默地跟在身后,那孩子突然拍拍手,继续唱着刚刚的歌谣,可刚开口,另一个男子就回过头冲他大吼,面目凶狠,孩子便不再开口,乖乖地低着头。
用尽最后的力气翻过两个沙丘后,大磊眼睛变得明亮,终于看了希望!前...前面沙丘下,竟然有个村庄!
村口站着一个年轻人,和一条狗。在看到他们后,吹了吹口哨,打开了大门,说是门,其实也就是一个残破的木头,感觉随时会被风吹走一样。
那个年轻人奔过来抱紧小不点儿,嘴里乌啦啦的不知道在说什么,看样子应该是很担心之类的,说完后又狠狠地拧了下他的脸,应该是责怪他乱跑出去,孩子疼得咝咝扯着嘴角,但眼睛却还是笑弯弯的。
不知道为什么,大磊突然有点打怵这个孩子。
那个年轻人抬起头看到大磊后眼神变得警惕,两个中年男子见状后走过去,嘴里呜啦呜啦说着话,那个年轻人盯着大磊,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你是汉人?”
大磊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的有些发懵,半晌,他点点头,缓慢地回答道:“我们迷路了。”
年轻人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摸着大磊衣身,然后又上下翻着小海,在确保俩人没有尖锐危险的物品后,才点点头,同意他们进去。
大磊走过那狗身边时,它突然发疯一般叫个不停,大磊奇怪地看着它,不禁心里有点怜悯,这狗两个眼睛都没了,前腿上还露着一个块皮,像烧伤的一样。
那个年轻人大声训斥了一下,那狗呜呜了两声,原地转了两圈,安静地蹲下。
大磊跟着他们来到村子里面,入口很窄,像一个小巷子,又细又长,穿过去才看得到里面。村子不大,都是用厚厚的沙土垒成的房屋,形状微圆,门口挂着些干瘪的粮食,有几户还拴着骆驼。一行人在一栋模样还算不错的房子前停下,这房子虽也是土房,却不似别家的褐色,竟然是深红色的,七八米高,方形。门旁立着一个小石像,样子怪怪的,不知道是什么,它嘴里叼着一把剑,上面刻画着古老的文字,大磊唯一能看清的就是那两颗尖锐的獠牙。
人们陆陆续续地房子里走出来,围着大磊他们聚集成一圈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红土房里走出一个老者,花白的胡子,黝黑的皮肤,蓝色的眼睛却炯炯有神,头围青色布襟,身穿毡绒布衣,站在他们跟前沉着脸。
老者扫视了人群一圈,那些人立刻变得安静,看样子,他就是这村里德高望重的人了。
老者大喝一声,那个年轻人拎着孩子的衣领往前走了一步,乌啦啦地说了些什么,老者看着他俩无奈地摇摇头,反手一挥,孩子拍着手,跳着跑开了。
老者打量着小海和大磊,许久,问了和那个年轻人一样的问题:“你们是汉人?”
不同的是,他的话比那个年轻人更加生硬,大磊差点没听懂。
小海点点头,有些慌乱地解释:“我们没有恶意,无心冒犯这里,只是迷路了......”话音刚落,人群中走出一个人,用流利的汉语说道:“他们也没有恶意,只是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跑到这儿来。”
说话的男子差不多三十出头,小眼睛塌鼻子,身材魁梧,虽然穿着和这些人一样,但看面相分明不是一个民族。
小海从昏迷中醒来,看到眼前的人像碰到救星一样急忙开口:“我们是来寻找....”
“我们是去吐鲁番探亲的,结果弄错方向不怎么就到沙漠里了,车半路抛锚,丢了指南针我们还迷了路,在沙漠里走了快2个月,如今,粮食和水都已经空了。”大磊抢先开口。
那名男子听完后竟然笑了,大磊心里有些发毛,但还是强装镇定。那男子对着老者乌啦啦说了一堆,老者点点头,转过头对他俩友好地笑了笑,生硬地说道:“欢迎。”
听到这儿,大磊长吁一口气,看来他们是放下戒备了。
老者又不知道说了什么,人群渐渐散去,但他们临走时,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指指点点,弄得大磊和小海很不舒服。
“哥,他们这是干嘛呢?跟看怪物一样看咱俩。”小海压低了嗓子在大海耳边说道。
谁知大磊却狠狠地捏了他一下,小海不明所以,刚想开口问便听到一阵哈哈哈爽朗的笑声。
这胖子以为自己说话声很小,但沙哑的粗嗓门谁都听得见!
“不必在意,他们只是很久没有见过陌生人了。”说话的正是那名男子,他笑道:“我叫程六,你们叫我老六就行,天也不早了,今晚你们俩就睡我那吧。”
大磊感恩地点点头,随即又好奇地问道:“这是哪里?”
“罗布泊,塔尔村。”
罗布泊?塔尔村?大磊还是一头雾水。他没有听过塔尔村,但是知道罗布泊!比塔克拉玛干沙漠更加神秘的地方!
罗布泊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界处,天哪!他竟然从死亡之海走出来了!
老六继续说道:“塔尔村在楼兰遗址的西北边儿,距离只有60多公里。”说到楼兰,大磊明显感觉到老六故意停顿了下,他装作不在意继续听着。
“这里一共二百二十一人,传闻,老一辈都说他们是月氏族后裔,但生活习惯和说话基本和哈萨克族一样。他们都很淳朴,只是许久没有见过外人,所以有些警惕。”
老六家在村子的最左边,一个简陋的小土房,里面有点类似东北大炕,倒还挺宽敞。
俩人已经渴得急不可耐,老六从屋角的水桶里舀了一碗水,递到大磊跟前,不好意思地笑笑:“将就下吧,就一个碗。”
大磊接过轻生道谢,却发现上面有一层类似木屑一样的漂浮物,他疑惑地抬起头,老六坐在炕沿上,脱下一只鞋说道:“那是故意撒上去的,这样你们还能喝的慢点儿,要不然渴了好一阵子猛地喝水,胃不得喝穿了!”
大磊顿时心生感动,却没再多话,俩人喝的差不多了,已经累的筋疲力尽,一头栽到炕上呼呼睡了起来。
这一觉睡的真是安稳,舒坦!
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傍晚,大磊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小海还在继续沉睡,他受伤的那只手上裹着一层白色的碎末,大磊估摸着应该是老六给他敷的药。
睡醒不免有些饿了,桌上放着几个凉窝窝,老六不知去哪了。
大磊拿起一个窝头大口大口啃着,这窝头干硬干硬的,甚至还有些发酸了,但大磊却吃的很开心,这些东西对于他已经很满足了。
大磊吃饱了就开始盘算着怎么出去,一抬头,门口探进一个脑袋瓜,是昨晚那小孩,他看着大磊,笑眯眯地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
大磊冲他招招手,示意让他进来。
那孩子却摇摇头,咯咯笑着跑开了。跑的太急,一下撞到身后的老六,哗啦啦,一袋谷物散落,老六骂了两句低下身子捡,大磊帮着一起。
老六抬头看到大磊脸色红润了许多,便说道:“桌上还有窝头呢!”
“已经吃过了,谢谢。”大磊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问老六:“这些粮食都怎么来的?”
“村子边儿十多公里有片小绿洲,被库木塔格沙山包裹,别看这里穷,但却是个自然村庄,村里人都很长寿,百岁老人特别常见。”
心里掂量许久,大磊问道:“怎么出去?”
老六对于他的问题一点也不吃惊,头也不抬地说道:“出不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在这儿呆了二十多年,试了二十多年,我怎么会不知道?”
大磊大惊:“你在这儿呆了二十多年?!”他虽然知道老六和这里的人不一样,却没想到他竟然呆了这么久。
老六苦笑着娓娓道来:“我是洛阳人,自幼无父无母,那时候世道乱,到处都是打仗的,要饭都没得讨,加上年少无知,就跟着别人当小土匪,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后来听说盗墓挣钱,可洛阳那儿虽然墓多,但都是有帮派,有地盘管制的。我们这种小角色,大墓不敢去,小墓又什么可捞的,就跟着头头跑到新疆。打听到有个地方叫楼兰,几乎无人采顺过,那时候一心想着发大财,根本不会顾及后果,大不了命一条。结果,一路上生不如死,一行七人,就活了我一个,之后就一直在这个村子里,再也没走出去过。”
“其他人怎么死的?”
“还能怎么死,除了饿死就是渴死。”
听完大磊陷入沉默,难怪昨晚他说完后老六会笑,因为一听就知道自己是在撒谎。
“那你到底,有没有找到些什么?”
老六知道他指的什么,摇头:“那儿除了一些遗址残骸,什么都没有。就连残骸都少得可怜。”
大磊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镯子,冰凉剔透的镯子,在他胸口捂了这么久也没热乎。
“这一路上你们肯定遇到不少事吧?”老六问道。
大磊点点头,想了想反问道:“你相信有鬼吗?”
“只要是这世上有的字,我都相信。不然'命'和'死'为什么就一个读音?因为'命'只有一条,'死'只有一次。”
大磊浑身一哆嗦,虽然透顶是火辣辣的大太阳,他却浑身冰冷,如处冰窖。
小海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站在俩人身后,他手里拿着半个窝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对对对,祥婶儿也总这样说。不过......”他话音一转;“巷尾齐大爷家的儿子,每天捧着本破书神神叨叨的,总说中古音不一样......什么同音不同形,同字不同意乱码七糟的东西!要我说啊,这齐飞就是自作自受,自以为饱读诗书挺光彩,根本没把毛主席放在眼里!死了活该!”“唉,算了,人都已经被逼死了...只可惜了齐大爷,辛苦了大半辈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人死了跟学这些有什么关系?”老六问道。
“臭老九,受不了批判自杀了。”
“外****嘚!世道还真不一样了!”
老六拿着那袋谷物,走到房门口挂了起来,昨晚天黑加上劳累过度大磊也没怎么注意,今儿一看才发现,老六竟然有些跛脚。
黑夜再次降临,三个大汉躺在土炕上,大磊在中间,左边是老六,右边是已经睡了的小海。此时大磊已经无心睡了,他有新的烦恼。命,暂时是保住了,路,该怎么走出去呢?
荒野大漠的,又在一个破村子里,和一帮语言不通的人在一起。一想到老六在这儿困了十二年他就心里堵的慌。大磊不由得哀叹,翻来覆去睡不着。
老六突然开口了:“桌上我装了几个干馍馍还有两壶水,天亮你们就走吧,出了院子左转一直朝村尾走,那儿有个小门,出去就是大漠,如果能穿过罗布泊,就能到达蒙古自洲的若羌县。不出去走走,你是不会甘心的。”末了他顿了顿,说道:“希望老天保佑你们。”
“保佑我们哥俩顺利出去?”
“保佑你们俩能活着回来。”
黑夜还没完全褪去,只在东边的地平线掀开青色的一角,整片沙漠还在沉睡着,如同年迈的狮子回忆在它雄猛的梦里。
大磊骑着骆驼,小海牵着绳走在前面。大磊背上裹的是老六给的干粮和衣裳。腰间还有一把匕首,大磊掏出来,借着蒙蒙的天色打量着:这刀有些短小,形状奇特,刀尖竟似鹰嘴微微向内弯曲,刀身还有数不清的细齿,刀柄上刻着奇怪的文字,残留些抹擦不掉的血迹。
老六说,这刀跟随了他二十几年,当土匪的时候就在身边。虽然刀尖有些弯曲,却比一般的刀更加锋利,没事儿就会打磨,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走出去。这些年,经过无数次失败,他虽不再信心满满,给予太多期望,却也盼望着俩人能够平安归来。
大磊收起匕首,回想着晚上老六跟他说的话:“前面的路你得提着脑袋洒着血走,千万不要大意,不然最后连尸骨都落不着完整!”
地平线上掀起的雾青色渐渐泛白露出它本来的面目,广袤无垠的荒漠上只有两个如蝼蚁般的身影,大磊看着他即将前往的远方陷入沉思......
这罗布泊到底有什么?能困了老六整整十二年让他如此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