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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南宫一家相处久了,穆白偶尔也会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会在离世后十多年,依然让身边许多人念念不忘。
最常怀缅她的自然是李妈。
李妈对这个陪伴了多年的小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天上有地下无的。真实度该要稍稍打个折扣,但李妈平日里是个看事听明白的人,能让她这般推崇,应当不会没道理。况且伴随着李妈“好人不长命”的唏嘘的,是南宫母亲一些为人处世的小细节,这种地方其实最见人心。
毕竟,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是最难伪装的。
通过李妈的叙述,穆白还大致勾勒出了南宫母亲的生命轨迹:大家出身的小姐,奈何到她这一辈时家道已经中落了,哥哥是个不争气的纨绔,又倒霉遇上了一个不省事的嫂子,打算将她许配给一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头。她一怒之下就跑了出来,而且直接从北方跑到了南方,她心思缜密又活络,跑路前就搜集了很多信息,一个千金小姐竟然自己做起了生意,几经挫折后竟然经营得有声有色,生意场上再精明的老油子对上她也不敢随意糊弄。
实在很有传奇色彩,简直像小说中穿越后开挂的女主,完全颠覆了穆白关于大家小姐上演《娜拉出走之后》的想象。听说当初南宫烨被南宫辙“克扣”月钱后奋发图强,这位嫂子还帮忙开过方便之门,否则小叔估计也不能像现在这般混得风生水起。
李妈对南宫母亲的出身交代得很含糊,颇有几分讳莫如深的意思。但根据李妈不俗的品味,她“眼光不及小姐万分之一”的宣称,以及南宫清晏有时珍而重之拿出来看一看的母亲遗物,穆白觉得她一定出身高门。
看起来与江湖完全搭不上边的一个女子,最后能与清安派的掌门成一段佳话,倒也是一个传奇了。
其他人的叙述则零散得多。
南宫辙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或者说,在涉及情感、生活一类的话题时,容易词穷。
这样的男人,有的是极度的大男子主义,觉得男人就该成就一番大业,镇日里纠结于内宅之事,沉湎于风花雪月或鸡毛蒜皮,算不得男人。但也有的,是不擅长情感表达,却会默默地对一个人好,有时候看起来近乎笨拙,却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成为最大的依靠。
南宫辙是后者。不得不说,南宫母亲看人的眼光也很好。
据李妈说,当初对小姐有好感的青年才俊不知多少,不少人死活求着家里来求亲,有的在李妈看来才子佳人更是登对,但小姐通通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最后看中了这么一个“有些不解风情”的“舞刀弄棒”的,让李妈颇为不解了一阵。
“要不说小姐眼光一直比我好太多呢,”李妈对南宫清晏感叹道,“当初真没想到,你爹爹乍一看上去有点凶凶的,对小姐好得真是没二话,还是个这般长情的。”
看多了才子佳人戏,李妈显然对深情的男人毫无抵抗力。特别是这个深情的男人还非常有魅力,是个香饽饽,就显得格外可贵。
南宫辙的情感是放在心底的,但偶尔也会触景生情,对南宫清晏说几句诸如“你娘当初也最爱吃这个了”“这句诗你娘也特别喜欢”的话。
穆白听到过南宫清晏问他父亲,阿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南宫辙抱着他想了许久,说:“大约用兰心蕙质可以形容吧,反正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一向不爱与“弱女子”打交道的罗夫人则赞道:“嘿,跟阿瑜说话就是特别痛快,一点不忸怩,我爽快在外头,她爽快在骨子里!”
卓巍则有一次对着长开了一点的南宫清晏看了许久,感叹道:“你长得越来越像你母亲了。”
一下子就让穆白对南宫母亲的容貌有了非常直观的了解——看来李妈说的貌若天仙真不是吹!
而在这个众人匆匆赶路的晚上,忠叔则抱着穆白,对南宫清晏简单地说了一个小故事。并不像许多传奇故事那般波澜起伏精彩纷呈,在忠叔白开水一般的叙述下更显得平淡,只是再回味时,却又觉得其实也颇为惊心动魄。
南宫的母亲跑出家门后,并不是一帆风顺,最艰难的时候找地方教琴,卖自己曾经闲来捣鼓出的胭脂水粉,李妈则外出卖花,什么都干。她容貌又出众,更需要小心几分,免得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故事发生的时候,她已经经营了一家小小的胭脂水粉铺。一些比较独特的配方已经得到了当地不少人认可,有些人就认她的铺子。她的眼光也好,还能给来店里的女眷一些穿着打扮上的建议,一来二去,不少大户人家的太太都愿意与她打交道。
有一天,她发现铺子里来了个比较怪异的人。小丫头打扮,冷冰冰的,招呼时基本不搭理,选东西倒是特别仔细,选好了就马上离开。
这样的主顾其实不少见,大多是一些高门大户出来的,自诩眼光高,比小户人家的小姐还傲气几分,进这样的小铺子大多是听人推荐,不太相信又有点心痒痒,于是抱着矛盾心理来试一试。若是不合心了,绝对不会纡尊降贵地来第二次。
但是这个人就有点说不出的不一样。南宫的母亲想了半天,终于确定,那丫头的眼神太冷了,并不是高傲的样子。
后来,这人又来了几次,便慢慢地熟悉了一些。南宫的母亲试着搭了几次话,发现她年纪虽小,但口风特别紧,不该说的嘻嘻哈哈打着马虎眼就过去了,还格外自然不露一丝痕迹。这种带着秘密的人,最好不要探究太多,她顿时收起了那一点好奇心,只当普通主顾对待。
只是她观察人很细心,发现这小丫头虽然在最爱俏的年纪,打扮得却很是中规中矩,看她选东西的样子,又显然很内行,实在有些矛盾。有时推荐一点对方可以用的小饰品,那人显然很喜欢,爱不释手地把玩半天,最终却又不买了。
大户人家的丫头,不至于连这点东西都买不起,她心中的好奇又往上涨了几分。但她很懂得分寸,于是绝口不提。
过了一阵,那丫头不来了,她本没有在意,却意外地发现另一个丫头常来买同样的胭脂水粉。这人很爱笑,性子活泼,似乎很好相处的样子,但接触久了,发现这人的笑脸下有着隐藏极深的疏离和防备。
若是同一家的丫头,这家的性子还真是怪。看着那小丫头一蹦一跳地离开,她想。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这人与前一个冷冰冰的丫头一样,右耳后头有一小块皮肤在阳光直射时,会有一点点违和感,好像稍微粗糙一点,一般时候却看不出来。
一般人每日都要接待许多顾客,自是不会注意到这点小事的,只是她向来对什么事都上心三分,便不自觉地放在了心上。
一切到这里都很正常。
结果有一天,一个官太太要一大批水粉,是笔大生意,那人又是个挑剔的,她便亲自上了门。待一切安排妥帖已是黄昏,难伺候的官太太也挤出了一个吝啬的笑容表示非常满意,正要离开时,前头突然响起了喧闹声,接着有人哭爹喊娘地跑过来表示,老爷刚回到府上就遇刺了。
之后的一片兵荒马乱自不必细表,她夹在来来去去的人群中看了一眼那个被当场击毙的杀手,那张脸很陌生,但在夕阳下却总让人有种微妙的熟悉感。有人从那小厮打扮的杀手脸上撕下一张薄薄的人/皮般的东西,带着哭腔喊着什么“血煞门”。
原来还不是那人真正的脸!江湖人真是神奇,什么都能折腾出来,看来熟悉什么的也是错觉,她想。匆匆离开那家,心里却总觉得有些疑惑。
又过了好久,再次见到一个陌生的丫环来买同样的水粉,再次观察到她耳后的一块不太寻常的皮肤时,她突然明白了当初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同样惟妙惟肖几可乱真的皮肤,只有在特殊的角度会显出一点点不自然。
就是那么一点几不可查的不自然,加上她格外好的记忆力以及几条风马牛不相及的线索,从来都以神秘著称的血煞门,这个让所有人头疼不已的杀手组织,被人找到了一点点蛛丝马迹。
这一点线索,不是来自掀起一场又一场腥风血雨的杀手,而是来自血煞门门主最心爱的姬妾,身边的小丫鬟。
血煞门中的人都精通易容术。但南宫的母亲卖脂粉的几年里,总要告诉各种人他们的皮肤适合什么样的保养,对人的观察再细微不过。三个丫鬟,她们并没有易容,但她们进入血煞门时耳后都留了一个门内的刺青,平日里就遮掩着,用的材料,却是与杀手的□□是一样的。
血煞门门主好美色,让他的姬妾特别有危机感,平日里见不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丫头,所以她们见到喜欢的饰品也终究不敢买下。这种事到处都有,但南宫的母亲敏锐地发现她们眼底的恐惧比一般人要强烈得多。
说起来很简单,细想起来,却实在让人感叹。
更值得一提的是她当初发现端倪后,生生按下害怕得要命的心,仔细打听了一番江湖势力,发现官府压根无力对付这样穷凶极恶的组织时,找到了传说中特别正直的南宫辙。这也是两人相识的开始。
后来,武林中开始轰轰烈烈地围剿行动,直接让不可一世的血煞门被整个挑了。门主和许多杀手在混战中死去。一部分早有脱离打算的则趁机找到了解药,吃下后获得了梦想已久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