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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穆白的印象里,大部分时候,南宫辙都是一脸严肃地自带老大气场,说一不二的。然而到了亲弟弟这里,这刻板印象似乎便不管用了。
穆白捧着一个金灿灿的“大元宝”,围观了这画风截然不同的两兄弟的会面。
南宫烨打完了招呼,表示自己方才是被中途打断的,几人来得正好,可以帮忙鉴定一下他新戏如何。长袖一甩,又接着唱道:“……海气长昏,啼鳺声干,天地无春。”
一旁有人轰然叫好。穆白看去,同样是穿扮得花花绿绿的一群人,男男女女莺莺燕燕,在临岛的水榭中,或坐或站,或凭栏,或倚窗,一个个看得聚精会神,此时全都拊掌称叹。有人道:“公子这一唱,真真的把那种黍离之悲的神/韵全唱出来了。”
别说,虽然画了个花里胡哨的妆,但南宫烨的动作间却丝毫不显女气,配上那苍凉的歌词,生生地让人感觉浓浓的悲凉之意扑面而来。
问题是……现在是大过年的啊喂。穆白觉得,这位小叔果然名不虚传,又是神人一个。
南宫辙显然也是不买账的一位,皱眉:“你自唱自演地也就算了,大过年唱什么‘天地无春’?也不嫌丧气?”
南宫烨斜了哥哥一样,拉得长长的眼角自带了一种鄙夷的味道:“我不过偶尔唱这么一出罢了,大哥你一年到头一身黑,真以为现在掐个有颜色的边,绣几道花纹就喜气啦?啧啧啧,乌鸦就算通身染成红的也不会比喜鹊更喜庆的!”
穿成了招财童子的穆白,森森感觉膝盖中了一箭。这种莫名被飞来流矢所伤的感觉,简直不能更莫名┑( ̄Д ̄)┍。
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眉清目秀的孩子过来上茶。看到穆白乖乖地抱着一个大元宝,噗嗤就笑了出来,忙给他收了。又弄来一些点心,给他和南宫清晏吃。
一大堆形状各异的小碟子,里头放那么两三个做成花果状的精致小点心,还真让人食指大动。
花喜鹊·南宫烨指挥道:“谷雨呀,一会儿弄条小船,把水里那些残荷都给爷拔起来,那新来的巡抚爷不喜欢凄清之景么?到时候带上作点缀,咱给他弄个十足十的。留得残荷——听——雨声——~”
说到后头,一捏嗓子又唱了起来。谷雨忙不迭地称是。
南宫辙听出弟弟话里有话,心中一动,待要细问,看了看围着的许多人,到底先罢了。
前世穆白都是一个人过的年,这是第一次和一大家子人一道过,不由得十分新鲜。南宫烨手底下养了两个戏班子的人,这些人大约又都随了他的性子,一个顶十个地能闹,真是什么都能被他们玩出个花儿来。
不出半天,倒是把穆白的一点儿生分全闹干净了。看南宫清晏被小叔叔逗得一脸无奈,还能偶尔帮上点忙。
南宫烨卸了妆,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的洒脱,一双桃花眼却依然能让人心跳加速。穿着一袭银白色绣暗纹的袍子,举手投足间似有光华流动,活脱脱一只开了屏的孔雀。真不知道南宫家是怎么样养出性子这般南辕北辙的两兄弟的。
不过南宫辙虽然经常被弟弟的毒舌挤兑得额角青筋直跳,眼底的欢喜和放松却还是遮不住的。南宫清晏也一样,虽然被小叔的不正经闹得无语极了,但看得出来比他在清安派还要自在。
大约清安派整体都是肃穆严整的,而舒啸山庄,却处处透着自由而活泼的氛围。
整个舒啸山庄闹中取静,到处都是奇花异草,古木成荫,但此时也多出了许多过年的气氛。屋里头除了红红绿绿的装饰,还挂了大幅的岁朝图轴,这种带有欢庆意味的图画多在年节使用,采用清玩雅物、节令花卉、钟馗纳祥一类的题材,寄予来年幸福红火之意。本就装饰性非常强,在新意上却终归弱了一些。
南宫烨却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些图,苍松红梅一个个画得风骨凛然,就连一只胆瓶内不经意地插一枝花也显得格外有趣。看那龙飞凤舞的题字,似乎与南宫清晏书房内的山水一样,出自同一人手笔。
南宫清晏见穆白看得入神,凑过来咬耳朵:“怎么样?我小叔叔的字画在整个江南都算数一数二的。”
穆白这才知道那龙飞凤舞的几笔是“南宫烨”三字,顿时觉得自己穿越后就变成了睁眼瞎。
南宫烨在一旁轻笑道:“晏儿你别跟你的小伙伴瞎吹,不过文人间惯有的互相吹捧罢了,你还真当得真!再说,这阿白呀,小叔叔估计他更喜欢看街边买的年画儿,红火!”
穆白:……
说到这个,大年初一的时候他又被摆了一道。
那个看起来特别正直的谷雨告诉他,这边的风俗,小孩子要在大年初一往眉心点个红点点,两腮画红,图个吉利。穆白本有些警惕,不过看谷雨实在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又想到这种习俗也的确常见,虽然有点别扭,还是点头答应了。
等到他眉心一个大圆点,两颊两个红鸡蛋地走出去,就看到南宫烨在上天入地地追着南宫清晏。南宫烨不会武功,但南宫家一身轻功却半点没落下,比南宫清晏利落多了。小南宫却不知为什么,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拼命躲闪。
老鹰捉小鸡似得一来一往,南宫烨眼看就要抓到南宫清晏了,忽然一抬头看到穆白的新造型,顿时破了功,噗地一声爆发了惊天动地的大笑。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他,一手捂着肚子笑得打跌,最后从房顶滚了下来。
离地还有几厘米时,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紧接着又笑得弯下了腰。跟出来的谷雨和小南宫一开始还忍着,后来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南宫烨没形没象地瘫在地上,遥遥点着穆白,一手擦着笑出来的小泪花:“自从晏儿四岁之后,就死活不肯这么打扮了,一开始还能强摁着画,后来越来越滑溜,死活抓不住他了。没想到今年还能见到,圆满了哈哈哈哈哈……”
穆白:“……”不带这么欺负小孩子的。
现在想起来,再看看南宫烨软在椅子里的没骨头样,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穆白顿时觉得那些字也没以前那么好看了,一个个都像鬼画符。
南宫清晏戳戳他,穆白回头扮了个鬼脸。
大年夜,一群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点了爆竹,吃了年夜饭。年初一早上穆白脸上挂着红红的两坨,和大家一起吃了饺子。初二初三南宫烨又带着他们在园子各处逛了逛,没大没小地疯闹了一阵。
初四之后,大大小小的宾客便上了门,两兄弟一边接待,一边将事先早备好的年礼也差人流水般地送出去。穆白这才知道,南宫烨不但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一幅字画千金难求,生意更是做得风生水起,称得上富甲江南。
南宫清晏是这么跟穆白形容的:“小叔叔以前专注吃喝玩乐,败家败得不行,有一回几万两银子买回一盆醉菊,天天给它灌酒,据说这样会越长越盛,结果两天就给灌死了。爹爹生了气,扣了他半年的银两,小叔叔没辙,只好每天给人写字画画。结果一来二去,整个风柳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有了他的字画,吃不开了,有人就嘲笑小叔叔,说他的字画还不能在街边换张饼。小叔叔心高气傲的一个人,登时怒了,爹爹解了禁也不管事,使出了浑身解数挣钱。一开始帮人布置个园子,累两片山石,写几出折子戏,后来干脆做起了丝和茶的生意,倒是越做越大了。现在,他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整天捣腾些奇特的玩意儿,反而越发受追捧了。”
最后感叹一句:“世上能像我小叔叔这般纨绔到底,还纨绔得如此潇洒自在的,恐怕也难寻了。”
穆白表示深深赞同!
南宫清晏和穆白两只小屁孩偶尔也会出去见个客,穆白再一次见识了南宫烨的三寸不烂之舌,绝对能把死的都说成活的,一个两个不管抱着什么目的来,最后都是晕晕乎乎乐呵呵地离开了,也不知目标到底有没有达成。
大部分时候,大人忙的时候,穆白和南宫都像普通的小娃娃一般,自己在园子里头自娱自乐。南宫清晏似乎真的被穆白带坏了,还颇有实践精神,毁坏园中奇花异草无数,心疼坏了南宫烨。
这天,南宫清晏习武去了,穆白练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一个人跑到园子里透会儿气。看到一只松鼠窜进了假山的石缝中,大约这阵子都跟孩子混,心理年龄也变小了,兴致勃勃地也跟着挤了进去。一来二去松鼠没捞到,反而卡在了两块太湖石中央,进出不得。
正自艰难地向外挤,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南宫辙的声音响起:“大过年的,新来的巡抚怎么就找上你的戏班子了?还是这么肃杀的一出戏。”
接着是南宫烨玩世不恭般的声音:“谁知道呢?心血来潮,附庸风雅都有可能。更可能的,便是知道我和清安派的掌门是亲兄弟,借机敲打敲打吧。以戏文中的贤臣自比,这是要上肃朝纲,下清四野,抱负都高到天边了。结果到处不讨好,四面树敌之下生生被挤了出来,这会儿还想着治得观澜江一片安生,好再入圣上的眼吧。”
穆白最近才知道,南宫烨年三十那日排戏,并非一时好玩,而是新任巡抚找上了门,点明了要他在新春的时候带戏班子上门演这出。
现在的戏曲,还大多以才子佳人风花雪月花好月圆为主,偶尔有一两个负心汉出没,可以让大姑娘小媳妇一边哭泣一边感叹已经不错了。南宫烨手边这出戏,却是说不出的大气,没有儿女情长,讲的是古时一个大臣,在举国上下风雨飘摇之际,知其不可而为之,以期匡扶社稷的故事。全是乱世之离忧与愤懑,以及以一己之力即使螳臂当车也要死而后已的决心。
这出戏直到现在也没有被禁,还挺受追捧,倒是挺出乎穆白意料的。
只是再受追捧,一般人家也不会大过年的找人唱什么“孤兔纷纭,半折残碑,空馀故址,总是黄尘。”
南宫辙叹了口气:“目前看来,这位倒像是要有大动作的,清安派在观澜江畔盘踞多年,自然也少不了一些蝇营狗苟之人,树大招风,的确得借机提前清肃一番才行。”
南宫烨的声音罕见地严肃了起来:“恐怕不止如此,这次我去他府上,见那边外松内紧,戒备格外地严,恐怕还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在。”
南宫辙道:“你是指……?”
两人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穆白从假山的缝隙中看去,只见两兄弟表情都格外凝重。他们平日里一个正经一个欢脱,此时神情却如出一辙。
穆白暗暗吐出一口气,这种世家大族,操心的事也真不少。
两兄弟聊了一会儿,南宫辙道:“不管旁的,约束好清安派本是分内之事,清除武林败类也义不容辞,若是他们愿意相信,也不介意助上一臂之力。我上次让你查的事,有头绪了吗?”
南宫烨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纸片,两人一边商量,一边走远了。
穆白呆愣了一会儿,死命弄开了两块石头,蹬蹬蹬地跑去找南宫清晏。他现在什么忙都帮不上,在他的原书中,这会儿安辰轩还在小小的太平镇一隅斗继母呢,压根不知道大千世界又有了什么样的变化。
转过一个圆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