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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通通的小火炉上炖着一个小小的瓦罐,正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热气。两个脏兮兮的小屁孩蹲在瓦罐前眼巴巴地瞧着。
一个隔几十秒掀开盖子垂涎欲滴地往里看一眼,每次喉头都明显地动一动,咽下一大口口水。一个陶醉地眯着眼睛,鼻头耸动,拼命地嗅着那散发出来的香味。
灶台前的身材粗壮的中年妇女挥了挥手手中的勺子,不满地冲那边道:“看什么看!一个两个都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甭想了,再看也没有你们的份!”
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装着什么了不得的山珍海味。
穆白乖乖地坐在灶下生火,没有过去凑热闹。肚子里传来咕咕的抗议声,他有些无奈。在此之前,虽然是个孤儿,他也从没有感觉白粥的味道是那么诱人的。
是的,小瓦罐中炖着的,是一罐白粥,倒出来也不过一大海碗。是专门给这具身体名义上的父亲准备的。
这个父亲,现在正躺在一块浆洗得看不出原色的布帘后头,跟他们这几个毛孩子的床稍稍隔开,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昏迷不醒,小部分的时间有一点意识,能进一点流食。所以他的母亲,也就是他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凶巴巴的中年妇女,此时站在灶台前的这个女人,忍痛每天均出一点米,炖成又软又糯的白粥给他喝。
女人其实年纪远未到中年,只是生活的艰辛让风霜过早地染上了她的面庞,于是才有了穆白第一印象上的误会。乱糟糟无心打理的头发,额上全是抬头纹,下挂的眼角和嘴角,无一不述说着生活的不如意。
是的,穆白穿越了,穿到了一个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的家庭里。
这个家的组成很简单,六口人。一对夫妻,四个孩子。最大的孩子不过十一岁,老二九岁,穆白排第三,七岁。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不过几个月大的妹妹。穿过来十几天,穆白没有见到这家有什么老人,不知是不在了,还是离得远。
男人姓牧,穆白又排行第三,大约是这家全副心思都放在生计上,硬是让他长到这个年纪还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便一直三郎、三郎地叫着。
其实在刚刚得知上头两个哥哥的名字时,有一瞬间穆白很庆幸自己还没取名。这具身体的大哥,牧大郎,小的时候身体比较弱,老爱生病,按照诨名从贱好养活的习俗,便起了一个“阿狗”的小名叫着。牧阿狗、牧阿狗地叫到了懂事的年纪,大郎终于知道了这个名字的意思与院子里那只秃毛狗等同,便死活缠着父母要换名字。
然后父母给他起了一个很朴实又很污的名字:牧大根。
牧阿狗·大根同学对新名字倒是很满意,因为听起来终于跟村里那些“水生”“木生”“土根”之类的名字差不多了。牧二郎沿着大郎的习惯,这回起了个彻底朴实无华的名字,牧二根。
穆白觉得,自己不太想要一个牧三根的名字。
当然,这些都是闲话,最重要的是家境问题。
这具身体的家里很穷,非常穷,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六口人靠两亩薄田过日子,年成不好的时候就要绞尽脑汁想办法熬日子。丈夫千方百计去大户人家打点散工,妻子挨家挨户问需不需要帮忙缝补浆洗。
富人爱扎堆,穷人也往往不知不觉地聚集在一块。附近一带都是穷苦人家,自己尚捉襟见肘,顾头不顾腚的,哪能请得起人?哪怕有心帮衬一把,却也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年中总有许多时候,丈夫要走好远的路出去找散工,妻子则无奈之下想尽办法找些野菜充饥。
吃完了上顿愁下顿,吃完了这月愁下月,不知不觉间,一年到头都在为吃而奔波。越是劳碌,越是收效甚微,一家人都饿得面黄肌瘦。
而这一年显然属于他们最难熬的一年。因为家中最主要的劳力,女人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倒下了。
说起原因来也简单,冬天向来属于一家最难熬的时候,其实这家上头本还有两个孩子,都是因为冬天饥寒交迫夭折的。这个冬天,男人照样在发愁如何度过严冬,因为常去的几家都明确表示最近不用人。
忽有一天,他听村里人说,最近西山头来了一群野猪,到处拱东西吃呢,几个青壮正商量着要去打野猪。野猪在这个世界比家猪受欢迎,拿到人多一点的地方去卖行情很好。男人便动了心,几人一起带着捕兽夹上了山。
设陷阱,上兽夹等一系列过程都很顺利,却在夹住四只野猪后出了事。一行人拿着硬木棍狠狠地敲在野猪的头上,三只都在乱棍下死去了,最大的那一只,却在受到袭击后挣脱了开来。
有过捕猎经验的人都知道,受伤的野猪最是凶猛,连老虎狮子都得退避三舍。而且极为记仇,在受伤时逮到什么就往死里折腾。男人不幸被它扑倒在地,作为复仇的对象,獠牙狠狠地挑了下去。等到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抢救出来时,血流了一地,肚肠都拖在了外头。
当地的几个草头郎中纷纷摇头,说这人是没办法救了。女人哭得死去活来,最后总归不甘心,一咬牙拿出了最后一点积蓄,请了个据说挺厉害的大夫回来,终于艰难地吊住了男人一条命。虽然是不死不活地拖着,但人还在,总还会给人一点念想。
只是对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穷人家的孩子虽然懂事得早,却毕竟还不能充分理解这种天塌下来般的绝望感。女人却是愁得整夜整夜不能睡觉,甚至必须强撑着让自己不能倒下。几天下来,脸上的皱纹更多了,脾气也暴躁了许多,对着孩子动辄呵斥怒骂。
其实她对孩子还是非常好的,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比如现在,虽然口上不满小崽子们觊觎父亲的口粮,却还是在端起小瓦罐时,小心翼翼地每人分了两勺下去。
两个孩子立刻两眼放光,几乎用膜拜的表情接过了碗底的一点点粥。
穆白,现在应该叫牧三郎,忍着腹中雷鸣般的响动,最终摇了摇头,说:“还是留给爹爹喝吧。”
他毕竟不是真的七岁孩童。
女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柔和之色,这孩子这两天乖巧了许多,不似以往那么淘气了,让她省了不少心。脸上却还是作出一副凶巴巴地样子,不由分说地把碗塞到了他手中:“让你吃你就吃,反正就这么个底,舔两口就没了。你那死鬼老子也不差这两口。”
大约闻到了米粥的香味,又饿得狠了,竹子编的小破摇篮里,他名义上的妹妹又歇斯底里地大哭了起来,锲而不舍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嗷嗷待哺。女人烦恼地啧了一声,无奈地晃了几下摇篮——没办法,她实在没有奶水了。
穆白双手捧着一个浅浅的碗底,虽然天寒地冻,屋里冷得人直哆嗦,心里还是升腾起一点久违的热意来。
原来,这就是亲情的感觉。有一碗粥,便是一人一口。
这一刻,穆白决定,以后他们就是自己真正的亲人了。自己会想尽办法让他们过得好一些。
这一点点粥底自然不够三个正长个头的小家伙吃的。正餐是混着碎南瓜和红薯的稀粥,清水般的汤中,几颗米粒清晰可数。不是前世餐馆中那种煮的非常香甜的南瓜粥或地瓜粥,为了充饥,这里头的南瓜和红薯完全舍不得去皮,瓜蒂和根须等也扔进去充数了,有些腐烂的部分也舍不得全部挖去,将就着一锅煮了,一口吃下去全是怪味。
但穆白还是喝下了整整两大碗,没办法,他这具身体太缺营养。他车祸后会穿过来,估计就是刚好遇到这具身体咽了气,而原因,十有八/九是吃不饱,穿不暖。
两个小哥哥也是狼吞虎咽。他们对这样的食物早就习以为常了。
女人看着所剩无几的稀粥,阻止道:“够了,剩下的均给大黄一点。”
大黄就是门口拴着的那条秃毛狗。穆白主动把剩下的一点南瓜红薯粥刮得干干净净,端出去给那只饿得跟主人一样皮包骨头的狗。这狗常年难得见一点骨头肉星,眼睛都是绿油油的。
见到他,大狗凶巴巴地盯了他两眼,口中威胁似地狺狺两声,可到底是饿得狠了,还是埋头大吃起来。传说狗能见魂灵,又或许是穆白心中发虚,那日醒来后,每次大黄见到他都狂吠不已,他总觉得它是看出了一些什么。
孩子们的母亲王氏以为是三郎淘气惹了它,骂了穆白几句。又见它叫个没完没了,实在吵得慌,一时火气上来狠狠踹了它几脚,大黄才消停下去,导致每次穆白见它都有一点淡淡的愧疚。而大黄显然也更仇视穆白了,每次都对着他龇牙咧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看着大黄把狗盆舔得一干二净,穆白有些发愁。这家人过得实在太苦,他想想办法帮他们过得好一些。然而这并不是他写小说那般,大笔一挥,开一个或大或小的金手指就可以有机遇上门的。
最好的方法是做点无本的小买卖,穆白这两天旁敲侧击问了王氏几句,却发现大凡穷到不行的地方多有一个特点——消息闭塞。大家都是勤勤恳恳种田的类型,其他时候都在为吃穿发愁,压根没有任何有价值消息。
何况这具身体实在太小了,身体状况也着实堪忧。而眼下的当务之急,则是父亲的身体状况。
穆白颇为头痛地叹了口气。先要想办法给父亲治病,然后想办法帮家里致富。目前来看,那个都毫无头绪。后者可以等到严冬过去,开春以后一点点想办法,前者却拖不得。
又过了两天,穆白正想着打听打听哪里有靠谱的大夫,又怎么样去请人的时候,就听到一个颇为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他要被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