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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入沼

作者:归无里字数:5906更新:2024-07-14 09:31

滴答滴答,屋外树枝上挂的雨水往下徐徐落着。

江稚茵的头发已经吹干,她捧着闻祈倒的热水慢慢啜饮着,乱七八糟的心绪在心间百转千回,再化作口中含着的热水被一齐咽下。

闻祈口中的舌钉也没摘下,说话的时候尚能看见,现在沉默下来,双唇也闭合了,江稚茵的心思飘忽一下,心想他吃饭喝水的时候舌头会不会痛。

她又喝下一口热水,感叹着,十五年啊,也太久了。

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江稚茵刷视频都得掉两斤眼泪出来,现在听见闻祈那么说,心脏也像被谁用指甲轻轻搔刮着一样,下意识收缩一下。

明明是那么喜欢耍小心思让她心软的人,偏偏这种事瞒了这么久,居然也没想过说。

江稚茵搁下杯子:“你那个时候喊我一声不就好了,你跟我说个名字,我还能说不记得你不成?”

“喊了也没用。”闻祈说话,“那时候我话都说不利落,你身边还有孙晔,我身上的钱在海城也待不了几天,到时候还是得回去。”

他回忆了一下:“但那一次过去还算有价值吧,后来我对学习上了心思,总算转了学,要是那时候没转到滨大附中,就没有第二次见面了。”

如果其间有任何一个环节出错,就再也没有后来了。

江稚茵转了几下桌子上的杯子,垂眼看着里面冒出的袅袅热气,沉默了很久。

“要是你当时叫了我,就不需要再等第二次的碰巧了。”

她不想继续往沉重回忆的方向走下去,轻声岔开了话题:“总之都过去了,后悔也都来不及,现在我饿了。”

她抬抬眼睛,抿开唇角:“煮面给我吃吧。”

衣服兜里还装着楼下小孩塞给她的两颗糖,江稚茵坐在沙发上,掏出一颗来,塞进嘴巴里尝尝味道。

听着边上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她淡淡想着,要是没有分过手,这样的时刻早就该发生好多次了。

江稚茵本来打算吃了面就走,但时间上很尴尬,天也没亮,凌晨三四点,车都打不到一辆。

她叹气,心说有了时间要自己去考个驾照买个车,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还尴尬地留在这儿。

床单已经湿得不能睡人了,闻祈拎开床上已经被打开的手铐,扔到了一边,跟那墙角的水果刀碰了一下。

他给换了新床单,自觉抱了一床毯子去沙发上了,把床留给江稚茵。

这屋子里的味道太过熟悉,木质的地板仍旧发潮,走路的时候嘎吱嘎吱响,一到阴雨季,墙皮就又开始斑驳,好像怎么都不会好。

这么多次修修补补,只不过是想回到最开始的模样。

天亮以后江稚茵就换了一套衣服从这个家离开,出来的时候随便跟江琳胡扯了一个借口,结果闹了一晚上没回去,第二天先去学校上了课,中午按照约定,每个月得回几次成家。

吃了顿午饭以后,成国立把她叫到书房,让她看一份

文件,说希望她能抽时间参与,也算历练。

江稚茵还小小吃惊一瞬,觉得她爸难得有点正经事找她,而不是一直催着她答应徐正希的邀约。

他给的是一个关于“跨年龄人脸识别与合成”的项目,可用于追踪长期失踪的儿童,在现有研究的基础上再增加亲缘关系的约束判断,通过解析面部特征,对人像进行时间上的识别与预测。

看到那几行字的时候,江稚茵的手下意识紧了一下。

“这就是前阵子闻祈拿给我看的一个计划书,他们实验室下一步研究的方向,我跟他的老师交好,据说是他自己提的,因为那孩子小时候也是个孤儿。”成国立叙述着,“没办法,看到这个的时候,就想到你了。”

“我呢,本质上是个资本家,一个臭商人,这么不回本的东西,按理说我不应该接受,可他们可算找对人了,我偏偏有个走丢过的女儿,拒绝了我就良心不安啊。”成国立点点桌子,“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所以答应下来了,你如果感兴趣,我就跟那位老伙计说一下,让他带带你,你参与进去,能有点成就感,我投进去那么多钱,也算做了点好事。”

那资料很厚,拿在手里特别沉,江稚茵在那一瞬间里想到的人生也不止有自己的、不止有她待的那所福利院里五个小孩的,有好多人。

她无比缓慢地吁出一口气,说了“好。”

实验室也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尽管有成国立帮她引荐,但做学术的人都有自己的考量。

闻祈的老师也是海大的教授,好歹是一个学校的,看过成绩以后只说可以先试试,没立刻决定就留下她,因为学历上并不是太有竞争力。

她去年冬天考的研,等着今年三月份去复试,老教授是本校的,江稚茵不知道现在考虑报他的研究生还来不来得及。

要是有机会留下来,应该也能得到不少指导资料,写论文也有更多指导和参考资料。

大雪飘飘的日子里,邓林卓又组了个局,几个人嫌外面冷,终于吃上一顿室内的饭了,以往每次聚一顿都是露天的小桌小板凳。

江稚茵见菜都上完了,边上还空了一个位子,疑惑问邓林卓:“你没叫闻祈?”

“啊?”他懵了一瞬,“我以为你俩还闹着呢。”

说起来,从上次她离开出租屋以后,是没怎么见过面,可能等她真进了实验室以后能碰着,但按闻祈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找机会跟她见几面。

上次他一声不吭消失个干净的时候,是跟闻春山打得进医院住院的几个月,这次又没了动静,江稚茵难免会多想。

她咬下铁签上的青椒,皱眉:“你是因为我才故意没叫他?你联系过他没有啊?”

邓林卓:“联系还是联系过的,但我没说叫你来了,哥儿之前找我帮着介绍了个医生,这段时间应该还得一直去。”

“什么医生?”

“精神科,他不是一直睡不着吗,都吃出抗药性了。”

江稚茵估摸着闻祈去

问的也不止失眠的问题,但她没多说什么,“啊”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撸了一把新串。

邓林卓的眼神飘忽不定的,慢吞吞嚼着嘴里的东西,问她:“不过你怎么突然问他?我以为你不想再听到他的名字呢。”

江稚茵无言地盯着他:“我哪有那么小心眼。”

他瞪大眼睛:“那你们和好啦?”

江稚茵觑他一眼:“他想得美。你也别当他的眼线天天给他打听这打听那的了,多吃饭,少打听。”

她抽了张餐巾纸擦手,抻着脖子四处看:“小马呢?”

陈雨婕吃得辣,刚买饮料回来,灌了一口就说:“刚刚看见在门口蹲着吃东西呢。”

江稚茵诧异:“干嘛那么可怜兮兮的,让他坐下来吃呗。”

“唉,他习惯了,以前马爷爷在的时候,也是爷俩一起蹲在废品站门口吃饭,就怕别人送废品来的时候没听着声儿。”陈雨婕耸一耸肩膀。

她听着,拎起桌子下面的伞,陈雨婕喊她:“这就不吃了,急着回去啊?”

江稚茵把衣服扣子扣好,指了指门外:“外边下小雪呢,给小马捎把伞。”

说是捎伞,她却把伞撑起来蹲在了马世聪旁边,雨伞罩在两个人脑袋上。

内外温差还怪大,江稚茵在里面吃得浑身热腾腾的,出来了还能松快点儿,透透气。

她瞥一眼,跟他搭几句家常话:“你这串都冷透了吧,进去让大林给你换新的呗。”

马世聪摇摇头:“爷爷说不能浪费粮食,掉在地上了都能吃。”

“嗷,好吧,不坏肚子就行。”江稚茵闲闲答了一句,静静等着他吃完。

马世聪吃完了就下意识要用衣服擦手,江稚茵见状扯住,把餐巾纸往他手里塞。

小马左瞅右瞅的,江稚茵狐疑问他:“你找谁?”

“哥儿呢,他怎么不来?”

江稚茵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还怪好奇的:“诶,哥儿对你很好吗?你为什么那么黏他?去哪儿都找他。”

闻祈完全不像是个会示好的人,朋友虽然少,但个个儿都挺真心的。

“爷爷说哥儿是能担事儿的人,以后也只有他能罩着我。”马世聪低头把纸巾揉吧揉吧捏成一团,“哥儿不好,但也不是坏蛋,知音不在的时候,都是哥儿保护我,我喜欢他,也喜欢知音。”

“啊——”马世聪突然做出夸张的表情,皱着一张圆脸,“所以你们不要吵啦,哥儿不高兴,你也不高兴,我和大林、小雨,都不高兴。”

江稚茵下意识怀疑:“这话不会也是哥儿教你说的吧?”

“不是啊。”马世聪懵懵地晃着脑袋,“我很久没见到哥儿了,大林也不带我去找大家玩儿,我就是……好久好久以前,跟王奶奶一起给他过生日,在山上,黑黑的,还有好多虫,我回去的时候腿上好痒的。”

他说得不那么明白,但江稚茵大概懂了他的意思,那段时间她不怎么想跟闻

祈见面(),也不在乎他去哪儿了?()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闻祈过生日她也没理会,倒是不知道他还去西郊看王奶奶了。

马世聪后知后觉感到冷,打了个喷嚏出来,硕大的身子缩着抖。

他的冬衣好久以前就在穿了,马爷爷去世以后再也没买过新衣服,都快穿包浆了,江稚茵拍拍他的背,让他进去找大林:

“你进去找大林,让他给你买件新衣服,就说知音会出钱,他出点儿力气吧,领着你回滨城买。”

马世聪站起来,手握着门把手,扭头看着江稚茵站在雪地里,一个人撑着伞,天上的雪打着旋往下落,掉在她肩头,被她拍落。

“知音你不进去了吗?”

江稚茵摆摆手:“跟他俩说一声,我回去喽。”

江琳现在辞了工作在家休息,每天也没别的事儿干,天气好的时候出去搓盘麻将,天气差的时候就窝在家里看电视剧,桌上还得摆一盘瓜子。

江稚茵从外面回来,把外套挂在衣架上,蹲着身子敲掉鞋底上沾的雪。

江琳把瓜子壳吐掉,问她:“今天不去看你爸和你姐?”

提到这个她就头疼:“现在我一回去就催我跟那个姓徐的见面,拒绝八百回了,真的比您还能催。”

大概老一辈的人都是差不多的想法,江琳也觉得那人好:“那你为什么不想去啊?”

江琳停顿一下:“你还跟闻祈往来呢?”

“是啊。”江稚茵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下去暖暖胃。

江琳唇角下撇,绘声绘色地复述着:“是谁闹分手的时候拎着行李箱哭着回来找我,一口一个‘妈妈’地喊,说‘我就应该听你的,他真的骗了我’,现在怎么又吃回头草去了。”

江稚茵有点心虚:“那现在应该要为我敲锣打鼓,我已经成长了,再也不可能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大哭了。”

江琳不信:“得了吧,小时候属你哭得最大声,剪个指甲盖都嚎得楼上楼下都听见,第二天跑来问我是不是虐待你了。”

江稚茵笑一笑,跑过来仰倒在沙发上,靠着江琳坐。

电视机里播的还是江琳最爱看的狗血宫廷剧,江稚茵盯着屏幕,声调温温的:“现在是不适合和好。”

“但是如果有那么一天,他变成我、你、大家都能接受的样子,他真的像他所说的,跟大家真心对真心了,我也许……会选择和好。”

她说着还有点顾忌,帮江琳顺着气:“你先别太生气啊,才刚好,咱好好说,别又搞进医院了。”

江琳甩开她的手:“我惜命呢,上次闹那么大,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是你要是非得问我同不同意,我就是不同意、不喜欢。”

她撒了手里的瓜子,洗手做饭去了。

江稚茵叹一声,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剧,看到最后受不了女配女主互相陷害的狗血情节,换台了。

/

年后,江稚茵进了实验室帮着打杂,第一次去闻祈他们实验室的时候,她只看见里面那

()口好大的鱼缸,怔了很久,摸过去凑在边上看。

王樊正往里面丢鱼食,江稚茵问他:“这是你们一起买来养的?”

“不是买的。”王樊回着,“之前不是去霖城学习去了嘛,那边实验室里养的鱼,我们去的时候都快死了,好像是什么炸鳞病,闻祈就找人家要过来了,也不知道天天泡的什么药水,现在又好了。”

他把手指戳在玻璃缸上逗鱼:“看,现在都会甩尾巴了。”

江稚茵盯着看了一会儿,没看到一分钟就被叫走,这里人手本来就有点不够,大家忙得焦头烂额的,没什么搭闲话的时间。

无论忙不忙正事,闻祈都不怎么开口,他左眼视力差,做事的时候要戴眼镜,虽然戴了也不一定能保证左眼能完全看清,但好歹能做一点矫正,要是长时间依靠右眼,慢慢左眼会瞎掉,大脑不接收左眼的图像信号了。

晚上陆陆续续有人离开,江稚茵还在各种文件夹里找自己要看的资料,眼睛酸痛起来,闭一下再睁开,看见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半了。

她收拾东西准备走,拎着包起来,发现闻祈还待在位置上。

上学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闻祈总是最后一个走的,这些事情对于他来说压力也不小,高中的时候听不太清也要把成绩维持在年级前几名,现在进了实验室,周围的都是研究生,很多东西他都得现查现学。

江稚茵默然一会儿,想着自己安静走掉就好,结果刚走到门口,闻祈喊了她一声:“等一下。”

他关了电脑:“一起走吧,我锁门。”

外面漆黑一片,江稚茵没看见台阶,踩空一下,闻祈拽住她胳膊,把人往边上拽,手又非常自然地下滑,像是想不经意间勾一下手指牵住,江稚茵早有警觉地撤开:“少来,我已经能识破了。”

闻祈偏开头,似乎蹙了眉。

看着吧,今时不同往日,闻祈动一下她就看穿了,所以很多手段现在都不好用,她百色不侵了。

江稚茵长声:“用点心好吗?耍这些就没意思了。”

她自个儿迈下台阶,用脚尖往前试探了几下,犹豫了一下又问:“我爸说是你想做这个跨年龄人脸识别,为什么?”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江稚茵:“……当然是听你真实的想法。”

“讨好你啊。”闻祈说,“只是觉得你会喜欢而已,拿着这个去找成国立,还有个借口见你一面。”

怪不得不爱说实话,也不包装一下,就这样用大白话说出来了,江稚茵听得心里直叹气。

还以为是多么高尚的原因,什么“为社会做贡献”“从此以后洗心革面当个好人”“希望世界多一点真善美”之类的,搞半天还是这么简单粗暴的思路。

闻祈低一下眼睛:“偏要问我,说了你又不喜欢听。”

“这种事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江稚茵踩着路灯薄薄的光影往前走,“做你自己就好了,说你想说的,我就想看看你真实的样子。”

风吹过地面传来沙沙声(),他低低喃语:“真实的样子你又不喜欢。”

声音太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闻祈吐字本来就含糊,直接被吞得听不见了,江稚茵“啊?”一声:“你说什么?大声点儿。”

他抬眼笑得漂亮:“我说好的。”

江稚茵又古怪道:“说了不要这样,勾引我是没用的。”

闻祈难得有些没反应过来,自己明明没有刻意做什么,怎么就又勾引了。

她拦了一辆路边的出租车先回去了,闻祈揣着兜默默走了一段路,在自家楼下看见那个黑影,好不容易覆上的一点笑容又立马散了个干净。

就知道他不死心,还会找上来。

他低一下头,把衣服帽子拉了上去,从另一边绕了进去,没正面起冲突,先埋头回了家。

闻祈撩开窗帘一角默默看着,黑眸蕴沉,家里一点灯都没开,他看了眼手机,闻春山换了好几个号码给他打电话,他冷眼全部拉黑。

最后一条短信说的是他这样没良心的人就该不得好死,他要杀了自己这个孽子,脏话很多,闻祈懒得看。

他盯了一会儿,转身回了卧室,拉开第一个抽屉,刚套上塑胶手套,准备拎着刀出去,按照上次没完成的计划,做一个正当防卫的现场,运气好就一绝后患了,运气不好大不了就——

大不了……吗?

闻祈的视线随着薄薄窗帘透进来的一点月光落在那水果刀上,上次用完后也没擦过,刀尖还沾着一点已经黑掉的血,手铐和钥匙也都收在里面,反射着他的双眼。

闻祈眼睫颤了一下,连着苍白眼皮上那点黛色的血管都在抖动。

床头柜上还有他填完的各种问卷,乱七八糟地堆叠在一起,每一份问卷都指向不好的心理状态。

缓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漆眸凝视着那反光的刀尖,闻祈把抽屉推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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