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武滢月发问,萧禹的神色一暗,“还在底下。”
先前在王府里听到消息,毕竟心里还存有侥幸,武滢月心里其实一直都不曾相信萧潜会出事,她一直认为那是误传,即使萧潜真的出事了,萧衍和萧禹一道前来救援,人也应该早就救出来了。
如今亲临此处亲耳听到被证实且大为不妙的消息,她心里顿时犹如高楼坍塌一般震了震,小腹之处突然涌出一股凉意,额头再次冒出夹着油腻和尘土的细密的冰冷汗珠,双腿也开始发软,人这时候还没弄出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强迫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咽喉和嘴里虽然干涩,还是颤巍巍地吐出一句:“怎么回事?”
萧禹毕竟是在战场上见多了血淋淋的场面和生离死别之景,虽然埋在洞底的是自己血脉相连的四哥,但还是比武滢月要淡定许多,他的咽喉也明显比往日要干涩许多,“四哥在洞底十层之下发现了一个上古时期的神秘墓穴,恐怕与那传说中的南汕王朝的宝藏有些关联。因为误触机关,墓穴发生坍塌,而此洞下五层也跟着发生坍塌,所幸建在第六层的兵工厂转移及时未造成损失,不过,还是伤了三十八人,死了一个弟兄,尸体刚刚挖出来了。”
听闻兵工厂并未受到损失,武滢月并未半点安心泰然。若是洞底下被埋的人不是萧潜,武滢月肯定首先会关注一下死伤的弟兄,然后对上古墓穴和宝藏产生兴趣。但是,此时,她脑子里却一片混沌,脑子里全是那个在她心里宛如神祗一般敬佩的天才级别的人物的影像,她哽咽着嗓子问道:“如何找到萧潜?”
萧禹面色亦是一片黯然,“三哥已经带人从另一处下到了洞底十层。”
武滢月此时渐渐镇定下来,也逐渐清醒了一些,“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弟兄留在这里?难道嫌死伤的弟兄还不够多吗?萧衍竟然会如此疏忽?你亦如此糊涂?”
萧禹面色变了变,他不是受不住武滢月的指责,而是违逆了萧衍的安排,“三哥临走前作了安排,令我负责将七号兵工厂和伤员转移到离此处最近的六号洞,挖出被埋的死难弟兄后马上撤离。是大家都不愿离开,我也不愿离开,所以守在这里接应。这里目前是安全的,下去接应快一些,撤离也来得及。”
武滢月眼睛闭了闭,似乎很累了,她知道,她只是心有点累而已,而身心皆更疲累的人更多,她没有资格说累,她闭着眼低声说道:“带我找到萧衍!”
萧禹看了看她,语气有些不善,“你比我更糊涂!难道因为四哥一人,你就要抛弃整个镇南王府?听说王妃马上就到姬州了!”
但此刻的武滢月,并未听进去萧禹所说的话,脑子里呈现的是过去十年里萧潜曾做过的各样奇巧的物件:实用的耧车、水排、筒车、曲辕犁、提花机、飞梭甚至是蒸汽机,能飞越峡谷的滑翔伞,能四处遨游的热气球,醉龙居《天马行空四部曲》表演所用的各种新奇乐器,镇南军中使用的诸葛连弩、指南车……
她毫不怀疑萧潜能做出她能描绘出的任何东西,遗憾的是她脑中储藏的物件信息极为有限。
萧潜做得最多的,其实是给她做的从小到大的各种玩具,各种材质各有特色各有机关窍门的娃娃更是数不胜数,甚至还有绝妙到极点让她一直爱不释手的咕咕钟,那是她九岁的生日礼物。
她十岁那年的元宵节,整个镇南王府甚至整个姬州城的大街小巷都挂满了他亲手制作的写满灯谜的各式花灯。
其实,大周朝在此之前没有过元宵节的习俗。但是,那一年之后,姬州城每年正月十五都会有盛大的赏花灯猜灯谜活动。
有一天,她在姬水河畔散步,无意中说,若是姬州城也有一座城标该多好啊。她顺手指了指姬水河畔的某处,这里,来一座鱼尾狮喷泉,建一座休闲广场。
萧潜当时好奇的问她:“休闲广场是什么?”
她却反问道:“你怎么不好奇鱼尾狮喷泉?这里还有一个故事呢!要不要听?”
萧潜温和的笑了笑,“鱼尾狮,想必是一种传说中的怪兽,我猜上半部分是一头威武的狮头,而下半部分则是鱼的尾巴,至于身子,若是狮子身不太妥帖,鱼身接鱼尾则能浑然一体。狮嘴能喷出水柱,谓之喷泉。你若喜欢,就算作十三岁生日礼物送给你!”
她当时其实十分不以为意。直到她从京城琅邪过完十三岁生日后回到姬州,经过醉龙居酒楼之时,才完全惊呆了。
醉龙居酒楼附近,姬水河畔她曾用手比划过的地方,奇迹般的屹立了一座高大的白色鱼尾狮雕塑。此雕塑上半部分是一头威武的狮子头,而下半部分则是往上翘着的鱼的身子和尾巴。雕塑全身洁白,狮头双眼含笑,毛发丰美,鳞片鲜活。鱼尾造型,宛若浮泳于层层碧浪间,清澈甘洌的白色水花日夜不停地从狮口喷洒而出,流向姬水,奔向姬海。这座雕塑的周围有很多被刻意留出来的空地,并建有一个硕大的露台,雕塑和露台之间有阶梯相连。
这是鱼尾狮喷泉广场?当时,她怔愣了许久。
也就是那一年,本该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最美好的年华,她和萧潜之间仿佛隔了一层什么。
她开始刻意避开萧潜。
晚上轮到萧潜侍寝,她会找各种借口缠着敬轩。
萧潜也似乎渐渐明白了什么。这两年,他常年不在镇南王府之中,甚至比常年在外征战戍守的萧禹都难见踪迹。萧禹倒是抓到空隙就偷偷溜回镇南王府中。
她其实知道,她是对萧潜动了情。
一个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卓尔不凡,甚至工艺百科无所不精,只能让人顶礼膜拜的天才,却有一副温和谦逊的面孔,更重要的是,他会毫无下限的娇**她。
这样的一个人,在才和貌两方面都要超过穹洲的游浩然数倍,而且,多年的相处,他纯良朴实的性格,她更是一清二楚,这样一个可以说算得上几乎完美的人,向她抛出一枚橄榄枝,叫她如何不心动?
但是,她决不允许自己对任何人动情。
情,是她最要不起的一道宛若空中楼阁的华丽泡影。
除了对母妃,在这云洲大周朝,她从来都没对任何人真正放下心防。
而萧潜,是唯一一个渐渐走近她心间的男子。
如果,那虚宇山的烨是镜中花水中月,那么,萧潜便是一场落在她体肤和心间的温润的春雨,她能真真切切的感触到身心得到滋润。
直到现在,她也不能肯定她是否彻底放下了她曾亲手劈断的心结。
她没有理睬萧禹的话,却突然睁开双眼,依然震颤的唇,再次吐出一句:“带我找到萧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