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几个小时?”
“三个小时。”戈卜林回答完,过了两秒,才明白墨倾的诧异,兴高采烈地说,“我们现在有高铁啦!高铁!你知道吗,比火车快多啦!”
“……”
墨倾当然知道高铁。
这半年来,她对新时代的了解,还是挺全面的。
不过,知道是一回事,亲自去体验又是一回事。这么远的距离,仅仅需要“三个小时”,确实远超出她的想象。
没管戈卜林这只撒了欢的猴子,墨倾望了眼车站的方向,大步走了过去。
戈卜林屁颠屁颠地跟着。
——好像他才是墨倾的属下一样。
高铁上。
稳而快的交通工具,干净无异味的环境,墨倾都看在了眼里。
“感觉怎么样?”戈卜林笑眯眯地问。
墨倾睇了他一眼。
戈卜林赶紧递来一个苹果:“吃吗?洗了的。”
接过苹果,墨倾往后一倒,叠着腿,咬了一口苹果。她目光又在车厢里扫视一圈,第一排的侧影上顿了下。
那里坐着个男人,戴着黑色款檐帽,穿着黑衣,手肘搭在扶手上,手指骨节修长漂亮。
在他的座位下,摆着一个画架和一个背包。
画家?
墨倾思绪闪过一瞬,尔后将视线收回来。
“葛家村,什么时候能到?”墨倾问,又咬了口苹果,细嚼慢咽。
“明天下午吧。”戈卜林估摸着说,“到市里挺简单的,然后坐大巴去县里。去镇上要坐班车。镇上就没出租了,我们得包个车,自己开过去。”
戈卜林扬了扬眉:“你放心,有导航呢,我们不怕。”
墨倾单手支颐,心不在焉地吃着苹果,余光又瞥了眼那个“画家”。
三个小时后,墨倾和戈卜林抵达烟米市。
市里的高铁站偏僻又荒凉,出门倒是有出租车和摩的,还有举着“住宿”牌子晃悠的,见着从出口出来的人,便立即迎上去。
“我网上订好了旅店,走过去十五分钟。”戈卜林跟墨倾说。
“嗯。”
戈卜林虽然安排得很妥当,但没想到,他定的旅店位置太偏了,导航无法准确定位,他带着墨倾来回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墨倾看了眼导航,拎着戈卜林从一条小道进去,找到了旅店。
推开大门,风铃响起。
墨倾走进去,余光里闪过一抹身影,见到一个熟悉的、带着宽檐帽、背着画板的男人,走上了楼梯,转眼就不见了。
“住宿?”前台问。
“是的。”戈卜林将两张身份证递过去,“我们在网上订好了房的,两间。”
等了一会儿,前台就利落给他们办理好入住手续。
旅店的环境很一般,隔音效果差,洗卫间一股味儿,连被子都有点潮气。墨倾简单洗漱了一下,没脱衣服,直接睡下了。
睡到八点左右,墨倾起来整理了下,然后去找戈卜林。
戈卜林手脚麻利,早早起床买了早餐,又叫来一个车,等他们收拾好,就直接上车,前往汽车站,之后再转班车。
班车不需要买票,没有座位预约,见到就上车,时间到了就发车。售票员根据乘客去的地点收钱,随叫随停。
环境也很一般。
这倒是墨倾比较熟悉的状态了。
可惜戈卜林这种很少去偏远地儿出差的,坐上班车半个小时,就晕头转向的,恶心想吐。他瘫坐在位置上没一点力气。
中午,车到了镇上。
戈卜林虚弱地从车上下来,感觉命都没了,他被墨倾扶到一家面馆里,吃了一大碗面条,这才缓过来。
接下来的路,因为戈卜林租了个车,就顺畅多了。
但是,这路非常绕,岔路口多,戈卜林跟着导航走,左拐右拐的,好几次都因墨倾提醒才没有开岔了。
直至夜幕降临,他们才见到葛家村的影子。
村子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虽然通了路,出行方便了许多,但一路上见不到几辆车,偶尔开过几辆摩托,都无视交通规则,横冲直撞的。
远远看到了村落,但戈卜林又开了半个小时,才见到刻在石碑上的“葛家村”,以及在聚集在山上错落有致的乡村房屋。
“到了。”
戈卜林呼了一口气。
开着几个小时的车,是他开车生涯里,最难熬的一次。
道路险峻,他不敢开得太快,必须时刻打起精神。
路途很长,车上只有他一个有驾照,基本没休息时间。
墨倾在车上睡了一觉,听到戈卜林的声音,悠悠转醒。她微微抬起眼,斜乜着戈卜林:“接下来?”
戈卜林掏出手机:“我给村长打一个电话。”
“你联系上村长了?”
“对。”戈卜林说,“他在网上发求助帖,我就以道士的身份联系上他。他给了我一个详细地址和电话号码,让我到了打他电话。”
“哦。”
墨倾淡淡应声,开了车窗。
外面的清风吹进来,空气清新自然。
她微微眯起眼,随后心有异样,猛然睁开眼。
星辰浩瀚,没有月光,视野尚可。这一个村庄,仿佛跟山野融为一体,每一栋房屋,都如一道挺立的鬼影,黑黢黢的。
没有灯。
没有光。
在这个水电通往每一个角落的年代,这样的一个村庄里,在晚上七八点的时候,竟然没有一处灯光。
甚至于,火光。
不多时,戈卜林打完一通电话,跟墨倾说:“村长说来接我们,大概十来分钟。不过,车不能开进村里,得找个地方停车。”
墨倾应声:“嗯。”
“怎么了?”戈卜林察觉到一点异样。
“没什么。”
墨倾眸色一凝,将车门推开,继而跳下车。
戈卜林叫她:“哎——”
“你停你的车。”墨倾抬眸,扔下一句话,然后把车门甩上。
“……哦。”
戈卜林悻悻地应了。
……
道路狭窄,戈卜林卡在倒车一事上,一直来来回回折腾。
墨倾没理他,抬眼看向四周,在这漆黑的夜晚,扫视着周围,见到一道又一道晃悠的身影。
她的无感异于常人,视力比常人要好一些。
稍微有一点星光,她无需灯光,视野就跟阴天无异,行动上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而现在——
她清楚地看到,在这一个黑暗又安静的村庄,出现了一批批的人。他们藏在田埂的稻草后,走在家门的庭院前,站在高松的树木下……
他们在观察她和戈卜林。
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神,令人感觉极不舒服。
“我草。”
戈卜林骂了一声脏话。
墨倾回头一看,才发现那辆车被戈卜林开出了道路外,卡在了靠近田埂的水渠旁,再也动弹不了了。
戈卜林将车门踹开,从上面跳下来:“不行了,就这么着吧,天太黑了,等明天再说……”
说到这儿,戈卜林话语一顿,挠了挠头,忽而有些古怪地看向四周。
“你有没有觉得,哪儿不对劲?”戈卜林紧锁眉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味儿。
墨倾:“嗯。”
“你也觉得……”
戈卜林眼珠子转了转,声音越来越低,尔后,他忽而打了个寒颤,朝墨倾方向挪了挪。
他悄声问:“几点了?”
“不到八点。”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村子……”戈卜林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头皮发麻,“过于安静了一点儿?”
“嗯。”
跟戈卜林相比,墨倾就淡定多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
墨倾心想,要是被戈卜林知道,村子里的人,正在暗中观察他们,戈卜林肯定觉得更奇怪。
戈卜林心儿发慌:“那怎么办?”
作为灵异部门部长,出这种鬼里鬼气的任务,还是第一次。
平时他都是拿着小本本去科普宣传的。
“回去?”
“那怎么行!”戈卜林说,“来都来了。何况,我们车都卡死了,压根儿回不去。”
墨倾闲散道:“那就等村长。”
“……哦。”戈卜林应了一声,隔着衣服布料,他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继而嘀咕道,“他什么时候……”
墨倾截断他的话:“来了。”
戈卜林想说,怎么就来了,都没见到光,也没听到声儿。
但下一刻,他就感觉近处忽然出现一道黑影,吓得他眼皮一跳。要不是有点心理素质在身上,他没准都扑墨倾身上去了。
操!
戈卜林在心里狂骂。
前面走来一个老头,没有打手电,走路悄无声息的,晃悠悠来到二人面前。
走近了,才发现他戴着斗笠和口罩,把自己遮得非常严实。
驻足后,他斗笠下一双浑浊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定在戈卜林身上,问:“是戈道士,和他的朋友吧?”
“对的。”
戈卜林从兜里掏出了一张道士证,递给了跟前的老头。
戈卜林说:“我给你打个光。”
说着就要去掏手机。
老头打开了道士证,在微弱的光线里看了看,说:“不用,看得清。”
“……”
怎么也看不清的戈卜林,怀疑自己视力有问题。
天上虽有星辰,但视野确实太暗了,能看到五米外的距离,就是正常的视力。戈卜林要走路的话,还得打个灯,不然容易踩坑。
“小戈道士。”核对完后,老头将道士证还给了戈卜林,语气明显好很多,“我是葛家村的村长,你叫我老葛就行。”
“不太合适吧。”戈卜林说,“老葛。”
葛村长顿了下,大致扫了一眼二人,说:“你们跟我来吧。”
“行。”戈卜林点点头。
他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设置。
刚转过身的葛村长僵了一瞬,然后又将肩膀塌下来,一句话也没有说,安静地在前面带路。
戈卜林打着手电,紧随其后。
墨倾跟在最后面。
从村口进去,还要走一段路才见到房屋。
这里的房屋建在路边、田埂、山上,到处都有,小路四通八达,又密集复杂。但是,多数房屋都年久失修了,而道路上也长满了杂草。
这种事情,在农村司空见惯。
现在村里的年轻人,总喜欢往外走,稍微有点出息,在外面扎了根,就不会再回来了。
“到了。”
走了约摸十分钟,葛村长带着他们来到一栋房屋前。
房屋外有院子,葛村长用钥匙开了门:“你们先在我家住下,好好歇一晚,等明天,我再跟你们说一下村里的情况。”
“行。”戈卜林点点头。
他揉了揉肚子,感觉自己饿扁了,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委屈了自己,主动询问:“老葛,有吃的吗?”
“有的。”葛村长领着他们进了自己家,“我待会儿给你们送上去。”
他没有开灯,摸着黑往楼梯走。
墨倾凉声问:“不开灯吗?”
“我们村儿的电线杆塌了,都断了电。”葛村长转过身,跟二人说,“维修需要一段时间,最近都没有电。”
“难怪。”戈卜林松了口气,“我说呢,怎么没一点光。”
葛村长“呵呵”一笑。
在并不敞亮的大厅里,葛村长这短促的一声笑,听得怪惊悚的。
“走吧,你们的房间都准备好了。”葛村长继续往楼梯上走,“我们家是三楼,你们住在三楼。三个房间,你们一人一个。”
他顿了顿,继续说:“正好,今天村里来了一个画家,说是来采风的,也住在我家。”
“画家?”戈卜林有些惊奇,“跑这么远采风啊?”
“听说是去隔壁村的瀑布上采风的……那边比较繁华、热闹,有一个名气挺高的旅游景点,周边很多人都爱去那里。他是坐错了车,走错了路,天黑时来到了我们这儿。总不能让他睡路边不是,就让他在我家借宿了。”
葛村长说着,来到了三楼。
他也不需要借光,而是指了指两个房间的门:“你们自己分配吧。我去一趟楼下,给你们端点儿吃的上来。”
“谢了。”戈卜林颔首,继而说,“对了,您夫人和儿子呢?”
葛村长哑了半晌,最后道:“你们明天就知道了。”
说着,他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又沿着楼梯走了下去。
“怪怪的。”戈卜林望着葛村长背影,嘀咕着,随后朝墨倾靠近了些,问,“你说,他遮得这么严实,是身上也长疮了吗?”
“不排除这可能。”墨倾耸肩。
戈卜林问:“你选哪个房间?”
墨倾大气道:“你先选。”
“那我不客气了。”戈卜林点兵点将,随便挑了一间,然后就选了一间偏南的房。
待门关上,墨倾视线扫视一圈,直接忽略了中间指定给她的拿一间房,而是去了另一间——据说是某画家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