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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0 章

作者:黍宁字数:5860更新:2024-07-26 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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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蟹皮肤微黑,年纪不大,一双眼倒是灵动,笑容很爽利,“呀,是阿酥你呀,你站在这里作甚么呢?”

慕朝游苦笑:“我初来乍到,既不懂府里的规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干些什么,菱花娘子说小蟹娘子聪明能干,是个热心肠,叫我有什么不懂的不妨来问,恳请小蟹娘子指点。”

松云院里,四婢以菱花、藕花、小蚌、小蟹为序。

小蟹年纪最小,上面压着几个姐姐,一身威风和力气也难以施展,听到慕朝游夸她,果然十分高兴,“阿酥你来问我可算找对人了!你不要怕,咱们府上人少事也不多,娘子爱吃,你算是入了娘子的眼。我这便带你去找小厨房,你日后就在那里伺候娘子饮食就是。”

慕朝游便跟着她去了小厨房,走马观花见过了厨下原有的一位李厨娘,并两个烧火丫头,三个人态度都不算热络。

小蟹又领着她去了她今后要住的下人房,是四人一间,不大也不小,四人也能住得开,收拾得也很齐整。

屋里,一双秀美的婢子正对坐在案前穿针引线。瞧见慕朝游,两人都露出惊讶之色。

小蟹先替慕朝游介绍了,又转头对她说,“这二人是阿秀和阿令。”

慕朝游一一行了一礼,“阿秀娘子、阿令娘子。”

二婢微微颔首。

小蟹指着其中一张空床说,“你以后就住那里,边上是我的床。不过我平日要轮流守夜,不常住。”

慕朝游这一路走马观花看下来,不敢掉以轻心,将自己所见所闻,旁人态度全都默记在心里。

小蟹很快便回了正房伺候,屋里就剩下了慕朝游跟阿秀、阿令三人。

三人寒暄了几句,阿秀匆匆指着角落了里一张案几说,“这是你的桌案。”便不再吭声。

慕朝游见那桌案所处角落偏僻,视野昏暗,又走到床铺前,见床铺阴潮。倒是面不改色,安之若素地放下包袱,未提出任何异议。

阿秀阿令二人照例埋头去做针线,抬头诧异地看她一眼。时不时碰头咬耳说几句悄悄话,并不搭理她。

作为资历最浅,半路空降的程咬金,慕朝游早已做好了前期遇冷的准备。她也不急,干脆展开包袱先铺床。不时有视线落在她头顶,两人并未有来帮忙的意思。

等她铺好了床,慕朝游这才从食盒里摸出了一些零嘴糕点分发给阿秀和阿令,主动起了个话头,自叙籍贯。

“请两位娘子安。方才小蟹娘子已经介绍过,在下慕朝游,出生冀州长乐,初入宝地,不懂得还很多,若有唐突,还望二位娘子多多包容、指教。”

拿人嘴短,吃人手短,二人对视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这才各自介绍起了自己的出身。

喝了几杯茶,慕朝游另包了一些糖糕,又特地往今后的办公室——小厨房跑了一趟。

依然是一样的待遇。

但她跟王道容这么长时间拉扯下来,早已经抛却从前没必要的

羞耻心,练就了一副厚脸皮。慕朝游浑不在意,一样应对。()

内宅里不便请客吃饭,待到晚间,慕朝游想了想,问清楚了大厨房的位置,自掏腰包去大厨房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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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拉了小蟹,低声跟小蟹说了。

等到众人各自都丢下了手中的活计,赶去吃晚饭的时候。小蟹这才拍拍手,出面帮她邀人。

迎上众人各色视线,慕朝游只笑道:“在下初来乍到,日后少不得是要麻烦诸位娘子的,晚上给大家添两个菜,万望诸位娘子务必赏光。”

一话一出,有叫好的,也有推辞的,菱花只推说要值夜,慕朝游主动请了两次都没请来。

藕花倒是过来了,跟大家伙浅酌了几杯。

有那心思灵敏的,已经从菱花的态度中觉出几分蹊跷。在慕朝游看来,冷淡如初的可暂不去多管,热情与她推杯换盏的倒可以试着接触拉拢。

总而言之,这一顿饭吃得倒也算宾主尽欢,让慕朝游对这个小院多多少少也增进了几分了解。

第二日,慕朝游特地起了个大早去小厨房帮工,但那李娘子态度不冷不热,遇事只指挥那两个烧火丫头。既不给她派活,也不刁难她,就这样把她架在半空,权当她是团空气。

松云院虽然不大,但忙起来人人井然有序,慕朝游偏偏成了这其中的闲人,若不是昨日一饭之谊,有人偶尔凑过来使唤她帮个忙,说个话,她几乎真就成了个透明人。

直到第二日,菱花那个传说中的妹子小燕也被分配到了小厨房,众人欢迎,一热一冷形成鲜明对比。

慕朝游方才了悟这几日来的遇冷到底因何而起。

小燕个头不高,瘦瘦小小,容貌与菱花有两分相像。一进门,便亲亲热热左一个阿姊右一个阿姊喊个不停。

轮到她时,慕朝游客客气气颔首问好,小燕不冷不冷略点了点头,便越过她,又展颜跟阿秀几个打招呼去了。

李娘子待小燕又是与慕朝游全然不同的亲近模样,常常待在身边提携指点。跟在李娘子身边的杂活儿基本全被她一人包圆。

慕朝游无事可干,这几日里已经陆陆续续引来不少侧目与非议,她总不能这样一直两手空空,出了厨房,便去帮阿令搬挪庭院中的花木盆栽。

阿令负责莳花,这忙起来是个体力活,慕朝游愿意帮忙,她感激不迭。

慕朝游也不含糊,挑了一盆最重的搬到廊下。她做事勤快实诚,阿令看在眼里,心里生出了几分好感,见她汗如雨下,便主动招呼说,“这活辛苦,没人愿意来干。大夏天的人人更不愿出一身热汗摆弄这个!也就只有你愿意帮我了。搬了这么久,快坐下来喝口水歇歇吧。”

慕朝游倒没觉得太累。主要还是热,她搬了那么多盆景,掌心发红发痛,汗水如雨水般从眼睫落了下来。大抵上这两年又是除鬼又是开店,她体质比刚穿越那会儿耐造了不知多少倍。

阿令啧啧称奇,扭身去屋里给她倒茶。

这时,

()藕花忽然从主屋里走了出来,朝慕朝游招招手,“阿酥快过来。娘子点名要吃你的酥酪呢。”

慕朝游微微一怔,心跳不可自抑地加快了两拍。她等了许多日,等的便是这一天。

众人的冷眼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张悬月要了她之后就像忘了她这个人,这才是最要命的。

她如今在张悬月身边伺候,把她哄好了自然比什么都强。张悬月好不容易想起她这个人,她不敢耽搁,忙站起身应诺。

阿令出来见这一幕,也忍不住为她高兴,“快去罢,娘子爱吃,娘子吃高兴了好处总受不了你的。”

慕朝游又忙跟阿令道了声谢,这才匆匆转身往厨下走。

孰料还没走几步远,院子门口忽然又多出个妙龄少女,冲里面喊,“菱花娘子在吗?”

少女捧一个食盒,眉眼弯弯,杏脸桃腮,穿着打扮无一不精细妥帖,容貌更是出挑。

慕朝游视线跟她撞了个正着,她甚至还朝她笑了一笑。

没一会儿的功夫,菱花便急匆匆地迎了出来,见那少女微微一讶,竟露出个受宠若惊的表情,“青雀娘子怎么到这儿来了?”

慕朝游正纳罕,阿令拽拽她袖口,悄声提醒,“这是郎君院子里的青雀娘子。”

郎君院子里的?慕朝游一愣,那岂不是王道容屋里的人?

阿令的语气里有几分艳羡,低声说,“郎君房里的婢子与咱们可不一样,你看她那模样穿戴,便是菱花娘子也赶不上呢……莫说菱花了,就连咱们娘子也要给几分薄面。”

青雀是个活泼性子,笑吟吟道:“郎君昨日新得了点儿荔枝,记起娘子爱吃这个,吩咐我给娘子送来。”

她话音刚落,张悬月便云鬓散乱,靸拉着木屐,一阵风一般地卷入庭内,她脸上还残留着簟印,美目圆睁,“郎君给我送荔枝来了?”

青雀笑道:“岭南移植过来的,可难活,味道自然比不过当地,但吃个新鲜。”

张悬月喜不自胜:“这……难为小郎有心……这怎好意思。”忙请青雀入内喝茶歇息。

青雀:“我就不进啦,赶着回去复命呢。”

张悬月便叫菱花去给赏钱,青雀推辞两回不过只得接了。

青雀一走,张悬月忙抿了抿鬓发,喜得不知怎样才好。

她在王家多年,众人尊敬,自觉万事遂心,九分圆满,唯一一分不满就在王道容待她的态度上。

这位小郎可不似他爹,少年天姿出尘,风度高雅,实在高贵矜傲。平日里见了她也算客气,但张悬月晓得小郎君从没正眼瞧过她。

昨日又是主动与她见礼,今日又是来送樱桃的。也不知是转了什么性!

甭管转了什么性子,他愿意折腰亲近她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张悬月朝天念了句佛号,笑道:“前些时日我才去了敬爱寺求了佛,难不成真灵验如斯?”

“不行,我可得赶紧拢着小郎君才是。”

菱花掀了食盒

一看,冰里镇着十多个又大又红的荔枝,鲜嫩红艳。她觑着张悬月高兴,就问:“荔枝性热,酥酪也热,娘子还吃那酥酪不吃?”

张悬月犹豫了半晌,忍痛道:“既如此,那酥酪你就跟阿酥说算了吧。”

菱花抿唇一笑,“娘子若是怕上火,我那妹子绿豆莲子汤煮得最好,不若我叫她给娘子煮一碗来喝,正巧清凉解暑。”

张悬月点头称是,菱花便下去安排。

她走到慕朝游身前,眉宇间仍是一派从容镇定之色,叫她不必再忙。

慕朝游方才就在一边将一切尽收眼底。明知是她从中作梗,但人家是得张娘子依赖的老人,自己除了应下还能有什么办法?

好不容易等到个能在张悬月面前露脸的机会,转瞬却不翼而飞。慕朝游还没吭声,阿令倒有些看不过眼,慕朝游反过来安慰她两句,“夏日还长,既然进了院子,总不愁没有机会。”

她刚才也的确有点儿心气不平,但她近来历经过王道容之后,心胸与开慰自己的本事都见长。

菱花侍奉张娘子已久,树大根深,她半路横插一脚挤走她妹子半个位置,菱花对她颇有微词也是人之常情,众人见风使舵,更是合乎常理。再者菱花眼下也只是架空她,打压她出头,倒也没真将她怎么样,所做这一切不过是怕她抢了她妹子的风头。

但慕朝游必须尽快在张悬月身边站稳脚跟。

王道容命她进府侍奉,她为奴为婢的命运已不可更改,与其在他身边受他辖制磋磨,日日为他端茶送水、端盆捧盂,她宁愿去伺候张悬月。

张悬月是他父亲王羡爱妾,既非继母,更非生母,总要避嫌。这实在是她前后失据的情况下唯一的解法了。

但有菱花拦路在前,她坐困在这小小的厨房中,难以施展拳脚,需得尽早找到一个破局之机。

慕朝游大脑飞速运转,努力寻思了一圈儿,将目标最终锁定在了藕花身上。

自古以来,万年老二与老一之间关系就十分微妙,那天晚上她设宴相邀,她非但来了,甚至态度还颇为亲近,更送上了份见面礼,隐约存了几分拉拢之意。

只是利益交换,利用别人难免也要被人利用。藕花的野心比她更大,这个中成本代价是她能负担得起吗?

慕朝游想了半天,暂没理出个头绪,眨眼的功夫便已经近到房前。

天太热,阿秀正搬个胡凳坐在廊下绣花,抬头见到慕朝游跟阿令两个,挥了两下绣绷笑着说,“阿酥你回来得正好,刚前面有个婢子过来给你送了个食盒。”

婢子?慕朝游心里一个咯噔,她刚来王家,除了王道容哪里还认得什么婢子?小婵又不再住宅。

她心里存疑,面上不显山露水,道了谢,进屋避着人视线揭了食盒一看。

一阵白雾弥散,露出食盒内满满当当的冰山,晶莹的冰山间埋着十数个红宝石般的荔枝,绛雪艳浮,鲜红如血,更多几分不祥的鬼气。

除了王道容手笔之外,还能有谁?

望着面前这艳红玲珑的荔枝,慕朝游短暂地陷入了要不要倒掉的纠结之中。从小她爹妈就教育她浪费粮食,老天爷和老天奶会打雷来劈。

踌躇半晌,残存在她骨子里的教育,终于还是占据了上风。跟什么过不去都别和食物过不去,王道容前脚送了张悬月,后脚送她,实在其心可诛。

只是这荔枝在她手上是个烫手山芋,也不能分给旁人。慕朝游只得抱着食盒走出了松云院,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吃了。

她刚吃了两个,忽听到耳畔传来一声琅琅的轻笑。

她浑身一僵,转过神来,见日光浮动,花木扶疏间,王道容穿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裳,乌发柔披,正执卷林间。

郁郁葱葱的花木遮掩住了他清瘦的姿形,他不动声色潜藏林间不知已有多久。

慕朝游手上还捏着荔枝壳,被他逮了个正着,一张脸因为羞窘和恼怒一瞬间涨得通红。

王道容不以为意,仿佛刚刚在笑的那个人不是他。

他如雪的目光审视她半秒,倏地一拂袖口,淡弯了薄红的唇,几分揶揄和挑逗,“嗯。朝游。不,或者现在改叫你阿酥?”

“看来,容这盒荔枝倒是送对了。”

他言辞多作弄,若是寻常人碰上这种事早就怄个要死。但慕朝游跟他纠缠多时,早已锻炼出极其坚韧的心理素质,再说了,怕浪费粮食有什么可耻的?

她不假思索,反唇相讥,已神清目明,心如止水,“荔枝是好的,只是送荔枝的人我不喜欢。”

王道容淡淡:“若不喜欢倒了就是。”

慕朝游:“人可以弃之如敝履。但食物可以裹腹,可以养活千千万万的人,比送礼的人要珍贵,比不事生产,高枕无忧的米虫珍贵。”

王道容一顿。

“南国虽偏安一隅,但这世上仍有许多百姓吃不上饭。战乱年间我不吃掉难道还要倒掉吗?”

王道容看了她久久一眼,这才移开视线,拾起书卷字字望了下去。

慕朝游见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实在弄不清楚到底是巧遇,还是他笃定了她的脾性,刻意跟踪安排。

她正寻思脱身之法,王道容却垂目看自己的。

他领口开得极大,露出一截锁骨与白皙劲瘦的胸膛,脚上也没着袜,赤足蹬一双木屐,一副浪荡作派。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花影摇动,夏日昼长,倒多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慕朝游见不得这个。

王道容这人尤为不要脸,她骂他,他面不改色,她打他,他说打得好。她若是跟他怄气,他说不定心中反倒高兴。与他相处,该当心平气和,视若寻常。

她有意脱身,也有意叫他不痛快,便主动打破了沉默,寻了个话头,“你怎么在这里?”

王道容乌发柔披,肤色如雪,他头也不抬,书卷展开一寸,嗓音如何存几分故作的微讶,“这是我家,我自然想去哪儿去哪儿。”

慕朝游没忍住,反唇相讥:“郎君既拜

入许仙翁门下,服食养性,修习玄静,又与沙门道兰公诸公谈禅交好,养望于野。后果然以旷达清静,贯通三教之声名崭露头角,脱颖而出。如今衣衫不整,与令尊爱妾身边的侍婢厮混在一处,难道就不怕人闲话为修身不正,沽名钓誉之辈?”

南国民风虽奔放,但物极必反,渡江之后,风气已从荒唐放诞渐趋雅达。

刘俭仍是渡江前的狂浪作派,王道容则不然。

她留在张悬月身边的举动对刘俭之辈而言或许无用,却能掣肘以调和三教为执政方针,清心寡欲而闻名的王道容。

王道容素日里行事虽偶有乖张,但他总体更为保守内敛,是兼通三教,儒道调和,玄礼兼综的。

陛下想打压世家,重振皇权,则必定要重兴儒学。

王道容乍一看每日优容无事,但背地里该做的却一样没落,风雨晦暗,局势不明,他秉承中庸之道,养精蓄锐。如今朝野上下批判老庄空谈的声音越来越大。便是司空虽信奉老庄,也不得不提议兴办太学。

为陛下重用,世家所嫉恨的严恭此人,便曾任太常博士,执掌宗庙礼仪,是个典型的儒教人物。

王道容虽出生琅琊王氏,又曾得大将军欢喜,但因其行事低调,主张调和儒道,陛下待他也算优容。世家大族从来是两边下注,王道容为政方针兼通玄礼,既是家学,也是司空所默许。

此刻。

王道容淡淡掩卷,不答,仅仅瞧她,他乌发披散,衣襟半敞,腰腹肌蜜如玉,仿佛蕴着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他居高临下,下-流开口:

“正巧,阿酥正与我私通和-奸。做一对悖逆三教,狂浪放荡的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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