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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追提醒道:“领带打歪了,算了,我来。”
见菲尼克斯今天手指不听话,秦追左右看看,走到一处帘幕后,接过菲尼克斯的双手控制权,替他把领带打好。
菲尼克斯突然说:“你身上有香粉的味道。”
秦追低头一闻:“是有,你看我的脸,跟被抹了腻子一样,能没味吗?”
菲尼克斯还要再说什么,就听得露娜的疑问。
“什么腻子?天呐,寅寅!”新上线的露娜惊喜地把秦追打量一遍:“你要唱戏啦!”
秦追黑线地叮嘱这两小孩:“嗯呐,初登台,看官们用眼神捧场就好,千万别在上课的时候叫好,谢谢了。”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带着两小孩去看了柳如珑的虞姬。
露娜看着虞姬头上的如意冠,那闪闪的流苏看得她哈喇子都快下来了:“好漂亮啊,要是我在冒险的时候能挖出这么好看的首饰该多好?”
秦追心里吐槽:那不叫冒险,那叫下斗。
柳如珑的旦角扮相素来号称梨园第一娇俏,与他配戏的霸王是陈七璇,背扎大靠,手拿大枪,也是个十足霸气的霸王。
因打帘的个子不高,帘子掀得不够高,陈七璇的霸王在上场时差点卡那,最后只能侧着出场,这恰恰说明他身量高。
别说,演霸王的个头高,配一米七多的虞姬才好看,伟丈夫与悲红颜,待他们演到眼中只有彼此、分明艺人无情戏却有情的境界,看客们也如痴如醉。
露娜又说出一句菲尼克斯的心里话:“要是寅寅来演虞姬该有多好看啊。”
秦追轻声回道:“我不喜欢演悲剧。”
每回秦追将心沉进去演《昭君出塞》时,演完以后总要难受一阵,他进戏很容易,从里头出来却要挣扎一番,要他说,还是古灵精怪的杨排风演着更舒服,观众看得也乐,岂不皆大欢喜?
露娜又问:“你这次演什么?衣服这么好看?是公主吗?”
“不,我演的是烧火丫头。”
秦追告诉露娜如何通过戏服分辨角色的尊卑。
红黄绿白黑是贵人用的上五色,紫蓝粉湖铜则是贫民百姓的下五色,虽然规矩也没有定死,如红娘就穿一身红,再比如一些帝王将相的便服也可以是下五色。
秦追演的杨排风穿一身蓝,属于下五色,班主芈七豆穿白团龙蟒站在不远处,他要演的是杨延昭,在戏中是文武双全的武将,服饰就明显贵气许多。
露娜听得皱眉:“我听懂了,但我觉得这种分法幸好只在戏台上,要是戏外也分这个分那个,就太让人难受了。”
秦追和菲尼克斯对视一眼,都知道戏外恐怕分得比戏台上还清楚些。
如今世人分尊卑,就秦追所知,后世也不遑多让,电视剧甚至可以根据角色的颜值去判断他/她的阶级,穷人多尖酸刻薄且相貌平平。
幸而,排风这个烧火丫头是个讨喜机灵的角色,不仅知惠喜
欢,秦追也喜欢,他对这个角色有着天然的好感,因此能在第一次登台时去演杨排风,秦追倍感荣幸。
待得霸王虞姬告别挚爱,生死两隔,检场的跑了一遭,锣鼓声又响起,急促而连绵不绝。
杨延昭迈步上台。
“镇守三关秉忠心,保主江——山!”
仅仅是这一句,那江山二字便是别的老生念不出的味道,那杨延昭几句念白述说前情,即杨宗保去上坟,却被韩昌掳走,并派孟良去搬救兵一事。
总督夫人马佳氏颔首:“这戏单谁排的?当真不错,才看过霸王别姬,是该接一出喜庆的戏让大家乐乐。”
总督魏德隆在一旁俯身:“是年禄班自己排的,儿看着不错,就让他们演了,额娘喜欢,是这些戏子的福气,该赏。”
魏总督一挥手,管家便知稍后给年禄班的钱,又要加厚两三成。
马佳氏满意儿子对自己寿辰的看重,又道:“你媳妇还在京城,若有喜欢的,纳了也不妨事,男人家的,身边无人到底不美。”
魏德隆笑道:“儿看戏便好,弄个下九流的玩意回来,却是污了清名。”
此时桂之岚饰演的孟良上台:“搬得排风来,回营把令交。”
杨延昭询问孟良,此次回朝搬来多少救兵?
孟良回:搬来个烧火丫头,名唤排风。
这二人念白做工俱是得体自如,看得陈七璇在台下连连点头,桂之岚虽年纪不大,却已有几分功力在身。
“只是不知秦杏游初次登台,能否唱好。”
就在此时,杨延昭令孟良传排风,孟良起身,扬声道:“元帅有令,排风进帐!”
“来了——”那清脆嗓音一响。“忽听得孟二爷一声唤。”
人未至,声先到,这一听便是童伶才能有的柔嫩语音,如檀香玉坠山泉水,一嗓定乾坤。
不说本就喜爱戏剧的马佳氏,本来兴致淡淡的魏德隆也坐正了身子,被邀请来的官员家眷纷纷瞩目。
只见一名蓝衣“少女”携折扇奔上戏台。唰,折扇打开至于鬓边,杨排风亮相。
有人失声道:“好俏的杨排风!”
这童伶容貌之俊俏,堪称在座众人生平仅见,称一句绝色毫不夸张,再听那把京胡一拉,起了个较常人更高的调子,童伶张口就来。
“离了那天波府来到三关……”
饰演孟良的桂之岚、饰演杨延昭的芈七豆并几个龙套站得离秦追最近,就知道秦追可以轻松提起比他们寻常人更高的调门。
此时别说离戏台好几米远的座儿,连更远处的院子外的仆役都抬起头来。
拉琴师也浑身一震,发觉手头京胡声竟是不知不觉被那柔澈嗓音盖着唱了!
待杨排风唱完,孟良回过神来,带着他去见杨延昭。
排风手执折扇,面上少女神态自然,对杨延昭打量一番,盈盈下拜。
“排风给元帅磕头。”
杨延昭
让排风起身,询问她是哪处的丫头。
排风笑眼生动,俏皮地一搂他的胡子:“哟,我说元帅,我瞧您呐也不老哇,怎么说话喇里喇糊的呐?”
这少女情态实在可人,桂之岚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在不远处看得忍不住勾起嘴角,知道若真是那几十岁的长鬤武将被这么一个小丫头拨了胡子,定然也恼不起来。
可秦杏游的演法却不见丝毫轻佻,那眉眼间是孩童纯真,其嬉笑打闹间浑然天成,只让人心生疼爱。
芈七豆含笑回问:“怎见得本帅喇糊呢?”
排风似娇似嗔:“那年,您回到天波府与太君请安的时候,还是小丫头我,给您倒了一杯茶呢!”
至此,大局已定,今日秦杏游却是非红不可,往后这汉口官场若要谈戏,可再不认其他的杨排风!
金子来画好脸谱,持令旗上台,这不前不后的中轴戏越发精彩。
众人只道金子来做焦赞是怕杨排风打坏他们,却不知这金子来在净行功力也深,开口扬声。
“待爷去校场会会那小娇娘——”
此气韵之长,底气之足,不逊班中其他花脸。
杨排风提来两根焰火棍,与焦赞眉眼一对,焦赞微不可查地一挤眼。
“轻点。”
排风细声道:“您瞧好吧。”
霎时,戏台上棍影飞舞,小小杨排风的棍花当真是枪挑不进,水泼不进,威风凛凛。
若说戏中杨排风以焰火棍逗弄焦赞,先示弱再棒打焦赞,秦追的棍术要打金子来也绰绰有余,哪怕今日专注假打,其武戏也不逊于科班中练了数年的老武生,其工架法度森严,每招每式赏心悦目。
菲尼克斯怔怔看着自己被粉墨油彩覆盖了面容的挚友,感受着弦那一端传来的情绪。
寅寅他……入戏了。
这一刻站在台上的已不只是秦追,因他已真的将自己视作杨排风,被称作秦杏游的演员牵着故事中的女孩,对她表达了真诚的赞美与喜爱,因而那个女孩歪头一笑,将自己的神魂借给了他。
真假的界限在此刻模糊。
正如戏中所言。
虽是女流胆气豪。
休说排风年纪小,保定江山社稷牢。
这几句话是杨排风的精魂,有了魂儿的戏,是有震撼人心的力量的。
露娜以往对戏剧并不感兴趣,寅寅带着知惠去戏园看戏时,她也从不放在心上,但是此刻,寅寅却成功让她沉浸在异国的故事之中。
好的故事和情感世界通用,而出色的演员可以带着观众爱上他的角色,只因他也那样的珍视和喜爱自己演绎的角色,那种情感是完全可以通过他的表演感觉出来的。
杨排风,眉心一点红,手持焰火棍,在杨宗保被劫之际挺身而出,在各方质疑中先后打服孟良、焦赞两大武将,获得军中认可,又上沙场力战韩昌,有情有义,保家卫国,俏皮可爱,勇敢无畏。
喜爱这样一位戏曲角色实在
太过容易,现在,露娜也爱上杨排风了。
总督府的戏台处叫好声不断,侯盛元远远听着,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是为人师的骄傲自豪。
待低垂眉眼,他面色冷厉,转身在阴影中翻腾,盗来菜油浇在总督府书房,见得书桌上信封一张,眼珠子一转,拿过塞到怀里,之后一把火点燃,翩然离去。
回到戏台处,时间只过了两刻钟,后台各处喧闹,侯盛元更衣上妆,芍姐、长生、菜瓜三人为他掩护着,竟无人发现他曾离开过。
此时台帘外传来轰然叫好。
真正懂戏的看客们绝不吝啬一声“好”字,侯盛元穿着戏服站在后台,等秦追提着焰火棍蹦蹦跳跳地下来,手里还拉着金子来的手摇着。
金子来忍不住笑:“别摇别摇,你今儿可演得好,我看是要在汉口一炮而红了。”
秦追回道:“不是我演得好,是排风好,啊,师父!”
小孩乐颠颠地跑到侯盛元跟前,上下打量,才双手叉腰:“看了我的表现,满不满意?”
侯盛元对他一笑,秦追正要嘚瑟,就被弹了脑瓜。
“满意个头,是你自己说进了戏也出得来,你这人戏不分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
秦追被弹清醒了,他在心里大骂,好你个1879年出生的老登,要不是为了你,我能上台?
侯盛元看秦追捂着脑门,嘟着嘴,就知道这小孩心里准嘀咕自己呢,他柔和了神色,蹲下,平视着自己的徒弟。
“的确唱得好,没辜负了你和知惠最喜欢的杨排风。”
秦追这才笑起来,打量着侯盛元的老旦打扮,知晓他稍后要在《遇皇后》、《打龙袍》中饰演被狸猫换太子的瞎眼李后。
后世都说演瞎了的角色最要演技,侯盛元又是第一回在他眼前演老旦,秦追正好奇呢,就听到外间的喊声。
“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