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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两年怕是要天翻地覆了。”
金子来唱完一出堂会后,回家说了这么一句话。
柳如珑是和他一起去的,面上带着担忧:“谋划大事的人光是在申城就有好几l波,听闻南边还有更多,大清撑不了几年,许是要完。”
最后几l个字,他是压低了嗓门说的。
说完这件事后,两人又说起隔壁槐乐街,也就是德姬开酒铺的那条街上有人要出手宅子,卖家是一个包租公,儿子赌博欠下债务,包租公只能卖房子还债,一个是临街饭店,二楼住人一楼卖饭菜,已经被饭店老板出手买下。
“还有一套72号的小楼,三层的砖房,每层都有四个房间带卫浴厨房,我看了梁柱,是好屋子,待装修一番,再换套家具就很体面了,你我联手出资能够买下,到时一人住一层,一楼的屋子照旧出租,租金对半分。”
“如此甚好,也多个长久进项。”
柳如珑和金子来两兄弟在申城混了这么久,也是察觉到此处钱银不缺,且亲友都在这边,有事也好互相帮衬,因而终于定了在此购置恒产的念头。
他们手头银钱充裕,也要买鸡翅木的家具,只是对木材不熟悉,怕被坑了,最后又托秦追找来三叔郎善佑,带他们去寻好木头,还有装葺房屋,搬家过火。
对卫盛炎和侯盛元这两口子来说,金子来带回来的消息却是必须要好好考虑的。
若天翻地覆了,盛和武馆的生意开得如何,他们一家子的生计还稳不稳当,饭碗结不结实,这才是日子人最关心的问题。
卫盛炎悄悄和侯盛元说:“内里斗一斗还好,再怎么改朝换代也不会比清廷还差,就怕那些外国人乱插手,搞个不做人的上来”
侯盛元神情凝重:“的确,洋鬼子里头好多畜生,他们看中的能是什么好人,但你看,那皇帝太后对洋鬼子跪得那么利索,下一个有没有骨气,我看难说。”
像卫盛炎、侯盛元这批人,他们在19世纪八十年代出生,首先要扛过这个时代极高的婴幼儿夭折率,等到能记事了,经常听到清廷不断打败仗,签订各种卖国条约,底层困苦,孩子里又要淘汰一批,只有身强体壮运气好的那批才能活到三十岁。
等到一几l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来了,三十年代,倭寇入侵,四十年代,第二次世界大战,好不容易日子要好了,这代人五六十岁,半截身子入土了。
可以这么说,他们是泡苦水里的一代人,当然秦追这批零零后也没比他们强多少,他们要遭的灾,秦追也跑不掉。
所以秦追一直攒钱,各处置地,这样出了事也有地方跑,实在不行,他带全家去投奔罗恩,正好瑞士那一片比较稳定,两次世界大战都没波及到。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时局动荡,货币容易贬值,所以秦追还是专注攒实产,这就像他从不拦着三叔买古董,三叔手头钱不趁手,他还愿意支援一下的重要原因。
首饰铺子里,知惠举着一个草
虫簪:“欧巴,你看这个螳螂,做得好逼真。”
秦追看了,将螳螂插到知惠发间:“是不错,但不许戴到武馆里去,不然练武的时候容易丢。”
知惠摇头:“我的首饰很多了,你自己戴嘛。”
这个螳螂看起来有点份量,知惠觉得自己要是戴这种又金又沉的头饰,到时候大家都看螳螂去了,谁还管下面那张黑乎乎的小脸。
寅寅欧巴就没这个问题了,他不仅白,而且甭管怎么打扮,大家还是主要看他的脸,其次看手。
秦追每个季度都带家里的女士们出来置办新衣新首饰,他自己无所谓,旧衣都是特意做大一号,能多穿一阵,干妈妹妹不能委屈,芍姐这种好阿姨也要好好对待,确保她不会生出跳槽的心思。
菲尼克斯那边是晚上,这会儿没睡,自告奋勇给他们做参考:“寅寅,那个小狮子好可爱,你买那个。”
他说的是柜台上最贵的绣球狮子金镶蓝宝头面,狮子憨态可掬,绣球是打磨得圆润的碧玺,秦追也喜欢,但他舍不得买:“太贵了,一套就要五千两,是这家店的镇店之宝,我能整两绣球坠子就不错了。”
贵吗?菲尼克斯换算了一下五千两和美元的兑换比,觉得都不算大钱,每天都可以买一件,如那双鱼戏藻、金鹤衔穗、松桦枫竹的首饰,都很适合寅寅的头发,那厚实的、随便一挽都美得不得了的头发。
秦追买珠宝古董只为理财,超出这个范畴的钱坚决不乱花,小少爷没自己当家挣钱,不晓得这年头赚几l个大子都要费劲力气。
回程时张二爷坐着汽车路过,见到熟悉的小大夫的身影,拉开车窗打招呼:“秦大夫,出来买东西呐。”
秦追对他打招呼:“是,二爷,您日安。”
张二爷拱手:“大夫也日安,这边事忙,不好送,天快黑了,您早些回家。”
秦追应了,回到家里,侯盛元拎了一袋河虾回来,要芍姐剁虾肉丸子煮汤吃。
侯盛元道:“再开一锅红薯粉,要酸辣口味的,盛炎爱吃,他那三个徒弟也来,多做些。”
秦追了然,原来大师伯今天来家里吃饭,难怪整的都是他爱的口味。
侯盛元又说:“对了,我买了核桃回来,做个枣泥蒸核桃,小追爱吃枣子,这是我回来的时候在江婆子那儿买的豆浆,用来煮鱼,汤又白又浓,对孩子最滋补了,知惠呢?她喜欢五花肉,用辣椒炒一盘,辣辣的下饭。”
这一番话把家里人都考虑到了,秦追和知惠一人抱一只狗,扒着厨房往里探,见侯盛元转身,秦追冲他招手。
侯盛元上前握住小孩的小手手,捏了捏,软乎乎没骨头似的:“干嘛?招我和招狗一样。”
秦追从怀里掏了掏,递给他一个迦南香木做的木观音,上面镶了金,是手艺最好的老工匠才做得出的好玩意,红绳坠着。
“男戴观音女戴佛,迦南香闻着静心助眠,观音菩萨保平安,我放静安寺请大师开光,今儿才请回来。”
“既是开了光,那就是有灵气了,为师必须得戴。”
侯盛元蹲下,让秦追给他系绳,然后终于注意到黑乎乎的知惠,还有她怀里更黑的砣砣。
他心里被吓了一跳,心想这孩子在晚上真不好找,伸手捏了捏知惠的小骆驼:“听闻你想横渡黄浦江?小丫头有出息,哪天练好了,要正式去横渡了,记得把我叫上,大家一起去看。”
知惠竖起大拇指:“诶,您瞧好吧。”
正是其乐融融,外头响起啪啪几l声,远远听着像谁扔了摔炮,但厨房里所有人都警觉起来,只因现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听过枪声的。
侯盛元杀过八国联军,秦追在金三角混过,而芍姐见过秦追开枪,知惠则从小蹭哥哥姐姐们的通感,早在格里沙猎狼时就熟悉了这种声音。
“是外头的声音,知惠,你爬梯子去隔壁叫你妈过来和我们在一处,小追,你带着家伙守好门户,师父去外头看看。”
秦追知道他是担心卫盛炎,说道:“把我带上吧。”
对这种涉及到火|器的事,他怕是比侯盛元还熟。
侯盛元拒绝道:“你守家,我出去,这么晚了可不许去外头乱跑,不然就你这模样,拐走以后今晚就有买家强迫你梳拢,我救都救不及。”
梳拢就是指女支|女们初次接客,高等女支|女的初次会很隆重,老鸨也会安排如洞房般的场面。
秦追臭着脸放弃跟随师父出门。
德姬本来在屋子里腌泡菜,听到女儿召唤,丢下一坛子已经洗好的白菜,踩着竹梯蹭蹭过墙,落地就去厨房里找芍姐。
“快,给我把菜刀。”
芍姐吭哧吭哧地拿菜刀将磨刀石刮得噌噌响,见德姬一来,她直接将手头磨好的刀递过去。
过了一阵,卫盛炎背着匡豹一路跑进来,曲思江帮忙扶着,李升龙拿手捂着匡豹的腹,侯盛元提着剑警惕地看着后边,生怕有人追来。
曲思江嚷着:“追弟,我们路上碰到帮派火|拼,二师兄让扫着了!真是衰,二师兄,明儿我替你去寺里拜拜吧。”
秦追一看:“芍姐,快烧开水!你们让他进屋躺我的医仙榻上。”
院子里立时忙碌起来。
秦追家里也有可以做手术台的家具,那是他特意找人打的罗汉榻,雕了孙思邈、华佗、张仲景等大神们,但高矮宽窄都是按手术台做,把上头的软枕一掀,将人往上面一抬,就能立即开膛剖腹。
匡豹中|枪的位置在胃部,别说秦追了,知惠都知道怎么处理:“要立刻麻醉,不仅要取子弹,欧巴,他的胃被打出洞了吗?我们要怎么缝?”
秦追:“嗯,肯定要开腹看看,他的胃肯定开孔了,我就期盼里面的东西别漏出来太多,知惠,去和思江搬我的生理盐水过来,十瓶全搬过来。”
如果不修匡豹的胃的话,那么就算子弹取出来,这家伙的胃酸、胃里的内容物一旦流到腹腔造成污染,那乐子比单纯的中|弹还大。
匡豹一听到手术就面露惊恐:“秦师弟,这就不必了吧?我觉着我还行,我胃挺好的!”
秦追安抚着:“做不做手术不是你说的算的,这种时候只有我说的算,你子弹卡里头了,不取的话会死人的,你放心,有麻醉呢,我保证还没有女人生孩子疼。”
生孩子是十级疼痛,一个胃部修补手术而已,疼不到那份上的。
这话说出来一点安抚的效果都没有,匡豹心跳更快了!
秦追按了按他的颈动脉:“你冷静,快冷静!啊呦,快破百了,这是大出血才会有的事,你有不小的概率内出血啊。”
这不是子弹刚好打破动脉了吧?
匡豹都快哭了,他呼吸急促起来,脸色也非常苍白。
秦追没了调侃的心思,语调变得沉静柔和起来,他顺着匡豹的胸口:“放心,不会让你死的。”
嗯,胸肌摸起来变软了,看来是有在放松。
李升龙还在旁边说:“正好二师弟今儿忙了一天,除了早上吃了八个包子,之后再没进过什么,大厕是下午上的,我保证他肚子里空空,不怕麻醉时呕吐。”
到底是跟秦追一起出过门的人,也懂手术常识。
卫盛炎听侯盛元讲过秦追做手术的规矩,也特守规矩地报上二徒弟的身高体重:“豹子按洋人的说法,身高是175公分,体重150斤。”
秦追道:“行,我知道了,知惠你来给我做护士,五福不在啊,那师父你和李升龙也去换衣服刷手。”
一百五十斤听着唬人,实则匡豹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长着兔牙微龅的脸,但一扒他的衣服,秦追就觉得二师兄和罗恩一样有吃软饭的潜力,啧啧啧,真看不出这纯良的兔子脸还能搭个如此有欲感的身子,和人形花豹似的,有种一周内能完成100次交|配的美。
秦追心中发出成年人污污的感叹,配好麻醉药,拿出针管,执起匡豹的手啪啪拍,插针,输液,匡豹很不情愿地昏睡过去。
秦追又拿碘伏给伤处消毒,铺上洞巾,枪|口在匡豹的左上腹直肌,他拿着刀沿枪|口一划,再慢慢地往深了切,之后进行游离,让手术视野更加清晰明朗。
现场除秦追以外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了活人的内脏。
秦追搁那感叹:“二师兄身体真好,简直是按着标准在长的,连腹肌也是标标准准,但凡不挨这一下,他简直就是解剖学模版。”
卫盛炎有点受不住了,他强忍住后退的冲动:“小追、这个、子弹呢?”
秦追:“哦,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侯盛元戴着口罩,焦急道:“你二师兄还敞着呢,什么消息还要卖关子?”
秦追道:“二师兄的胃没什么事,这是好消息。”
侯盛元、卫盛炎、李升龙异口同声道:“那坏消息呢?”
秦追:“他被打中的是脾,这弹|道也忒刁钻,落到这要命的地方。”
在他的视野中,一
个跟教科书上的图片长得可像的脾脏上,一道4公分的伤口沉默地存在着。
幸好没有伤到脾门和脾叶血管,不然还要做脾的部分切除术,到时候肯定会损伤到一部分脾功能,脾参与了造血、储血、增强免疫力等多项重要工作,在这个医疗技术原始的年代,脾功能受损无异于宣告匡豹将从此成为各类疾病的易感者。
秦追心中叹息:“我尽量动作小心些,多给他保留一些脾功能吧。”
他用镊子夹出子弹,开始清理凝血块和伤口附近的碎组织,用可吸收的缝线修补着,现在还没有合成的线,用牛羊的肠膜制作的肠线就是他唯一能用的可吸收缝线,可这种线的拉力很差,秦追不敢用力,只能慎之又慎。
小小一道伤口,用间断褥式缝合,好不容易缝好,秦追又让知惠拿着怀表,观察了15分钟,确认没别的地方出血,行吧,关腹。
秦追叮嘱病人家属:“不感染的话,接下来他要卧床静养了,最好别有大动作,算了,他这个月住我这,我亲自看护。”
李升龙和卫盛炎小心翼翼把人抬到西厢客房,秦追等着匡豹醒麻醉,顺便问起:“外头到底怎么回事?我在家就听到枪|响了。”
侯盛元满脸疲惫,搬了几l条椅子和他们在门口坐下,芍姐端着酸辣粉、爆炒五花肉、虾肉丸汤等过来,摆了碗筷。
等碗里夹了粉条,李升龙才道:“与我们是无关的,我们只是路过的倒霉鬼,但我方才看了一眼,有个人我认识,是张二爷身边的打手,道上叫白开水,长得再寡淡不过一人,记性不好的人都记不得他的长相,但武功不在我之下,多年来帮张二爷挡了不知多少危机。”
曲思江也说:“我看到那位白开水护着个男人走,追杀他们的人,我瞧着像是朝廷的。”
最后这句话一出,秦追心里有猜测:“张二爷……也掺和到那些翻天覆地的事里了?”
卫盛炎沉沉道:“他本就和巴蜀那边的袍哥们有关系。”
侯盛元给他碗里夹肉丸:“有什么念头都放心里,别说出来,专心吃饭吧,豹子这个样子,要是有个什么,你个做大夫的今晚都别想睡了,多吃些。”
德姬送了一盘醋溜菜叶子过来:“来,多吃菜,不便秘。”
大家不再提张二爷的事,默契端碗吃饭,连知惠这样的孩子都很平静。
秦追心中叹气,这就是乱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