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称赞声此起彼伏。
打从林放出门开始,就没停下来过。
城里好歹扫盲工作一直在推进,就算没什么文化,好歹还讲个纪律。
如今到了乡下,乡里乡亲的可管不了那么多。
围着看稀奇那都是轻的,有能吃上饱饭的大姑娘小媳妇家,还打算上上手。
林放三世为人,还是第一次遭遇这种待遇,差点没惊出一声冷汗。
曾经读过两次大学,林放好歹也算是个有点文化的。
他不光知道巍巍华夏有四大美人,还知道有四大美男子。
其中有个名叫卫玠的,《世说新语》这样形容他:“风神秀逸,身体羸弱。”
与之同游,甚至觉得身边有玉珠映照,光彩照人。
时人以之为玉人。
有一次卫玠出游,人們仰慕他的美男名声,争相观望,围成了一堵堵的人墙,把他给活活看死了。
林放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也享受了一把卫玠的待遇。
他还没怎样,秦淮茹先就不干了。
“干嘛呢!都干嘛呢!”
秦淮茹硬生生挤过去,把伸过来的手一把全给推开,嚷嚷着道:“还不让人走了是怎么的?我看看都有谁,回头家里吃不上饭,爹、娘,你们都看着,以后看见也当没看见!”
唰!
伸向林放的大小手,眨眼没了。
说一千,道一万,都没有秦淮茹这一句不借粮的威胁管用。
春耕还没结束,村里的食堂眼瞅着就挺不住了。
村里的汉子干的又是重体力活,这吃不饱饭,干活都没什么力气,只能回家自己悄着摸开火。
眼下虽说勉强还能兜住,可就那么点家底,再兜又能兜多久?早晚还是个断粮!
就看夏收减产的情况怎么样,如果比较严重的话,就只能等着上面出政策了。
这样的关头,秦淮茹一句没提“不借粮”,却句句都是“不借粮”的威胁,那可真成了大杀器。
围拢的人墙光速散开,生怕挨着、碰着林放,让秦老四一家误会。
林放这才推着自行车拖着板车,和秦淮茹一道,离开秦各庄。
骑车离开村口,林放止不住的回头望。
眼下,家家户户都还对夏收、秋收存着一些指望,还不是最艰难的时刻。
等秋收一过,才是真正最难熬的一个关口。
熬过今年,代食品的供应先就能跟上来,慢慢的就能彻底摆脱供应不足的漩涡。
后面哪怕再怎么困难,也不会像今年一样艰难。
林放就想着,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先绕着四九城的农村走一圈,专门把过去地主老财的地窖给探出来,再把空间里的粮食,弄成陈化个十来年的模样往里面一塞,再闹出点动静。
估摸着,起码也能救上一些人命。
更大的忙,他也帮不到。
只能做到尽力而为,问心无愧。
……
林放带着秦淮茹回城就没那么赶了,所以进城之后,天也就黑了下来。
“秦姐,你有什么想吃的?”
林放放慢速度,回头问道:“咱们干脆吃了再回去,省得你回去还得一通忙活。”
秦淮茹咽了口口水,道:“我想吃二两猪头肉,要是能再来一碗卤煮就更好了!”
林放听的有些哭笑不得,这娘们要求还真是不高!
即便不说同春园,起码东来顺、烤肉季也是可以提一提的。
就凭秦淮茹这身段,这模样,哪怕是这样的困难时期,也是应该让她吃肉吃到饱的。
好家伙,二两猪头肉,一碗卤煮就打发了!
林放忍不住道:“秦姐,您甭跟我客气,你知道我不缺钱!粮票也是足足的!”
“你再有钱、再有粮票那也是你的!”
秦淮茹含羞带嗔的白了林放一眼,那一抹风情,勾的林放心头一荡。
她道:“我就想吃猪头肉,吃卤煮,你就说让不让吧!”
“让啊!那必须让!”
林放笑道:“得嘞,我带你去吃!”
提起卤煮,那还得是小肠陈。
林放都不用刻意去找,56年公私合营以后,小肠陈直接搬去了南横东街,在燕新饭馆里面,专门做卤煮火烧,基本上好这一口的都知道。
两人来到燕新饭馆,停好车往店里一坐。
先就把卤煮火烧给点上。
一碗卤煮火烧满满当当的一大碗,猪肠、猪肺、火烧什么都有,只要二两粮票,2毛4分钱。
林放两个人,也才四两粮票,4毛8分钱。
问了店里有专门的猪头肉单独卖,又给切了半斤。
猪头肉先不提,卤煮火烧还真就给了林放一份意外的惊喜。
如今在燕新饭馆里专门做卤煮火烧的,是小肠陈的第三代传人。
他做出来的卤煮火烧,肠肥而不腻,肉烂而不糟,火烧透而不粘,汤浓香醇厚。
几乎每一种食材,都被他给做到了极致。
即便是以林放对食物的挑剔,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单以卤煮火烧而言,小肠陈真就把味道给做到了极致。
秦淮茹吃一口卤煮火烧,抬头看一眼林放,眼神水润水润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放被瞧的有些嘀咕,他道:“秦姐,怎么着,有话要说?”
“不是要说,是想……”
秦淮茹眼波流转,脸上现出一抹红晕,太露骨的话,她没好意思说,可该表达的,都已经通过眼神、表情、动作,一五一十的表达了个淋漓尽致。
林放哪里还不知道,这娘们今天是被宠上了天,心神激荡之下,这是要彻底奉献自己的节奏。
想到某些场面,林放都有些坐不住了。
卤煮有什么好吃的,哪有吃小寡妇来的带劲。
林放心头既然起了念头,那就不打算继续在饭店里待着了。
“你等我一会儿!”
他扭身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三个饭盒:“秦姐,帮忙装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啊?”
“好地方,跟我走就是了!”
两人带着打包好的卤煮和猪头肉,上了车,直奔西直门。
等林放摸出钥匙,打开一个独门独院的四合院房门,秦淮茹一脸震惊的望着他道:“放子,这是……老太太给你留的房子?”
不怪秦淮茹生出误会。
林放本就是她给捡回来的,他当初是啥模样,秦淮茹再清楚不过。
哪怕林放再有本事,如今还在轧钢厂里当上了大车司机,秦淮茹也不会幻想林放能自己买房子。
“你想哪儿去了?”
林放轻笑一声,道:“我一朋友借我用的。我本来打算还他的,后来想想,用这房子的地方还挺多的,就打算改天跟他说说,把这房子买下来。”
“你花那冤枉钱干啥?”
秦淮茹有不同意见,她道:“你们家自己就有房子,那一间正房,两间耳房多敞亮啊?别说现在就住你们祖孙两个,就算再多上四五口子,也是尽够住的!
就算不够住,租也比买了强!现在租房子多便宜啊!你这地方有点偏,也不是楼房。一般按照最高标准来说,房租不能超过工资的十分之一。
这个地方,估摸着得走最低标准,一分钱一平方那种!你说租这么大一个院子,得有两百多平方吧……一个月也就两块多钱!”
林放还真没了解过这个年代的租房价格,一听这租金,起先还觉得有点过于便宜。
可他转念一想,关葆坐拥一个五进院,算下来足足两千多个平方。
哪怕按照最低标准来算,关葆一个月什么都不干,租金就要收二十几块钱,已经赶得上一个2级工人了。
要是按照租金最高不超过房租的十分之一,算算关葆那个五进院的住户,林放都不由得有点想嘬牙花子。
好嘛!怪不得关葆天天不是找人下棋,就是喝酒,还存了那么多汾酒。
他一个孤老头子,还真有这个底气!
林放估摸着,按照这个租房标准,就算他想买下葛建成表叔的这个院子,怕是也花不了多少钱。
他心里有了一番计较,便琢磨着回头找人问问具体情况。
秦淮茹知道的消息不一定准确,还是找街道的熟人问一下比较好。
林放转念一想,找吴文斌问这件事正好。
方鹤农都已经被抓住好一段时间,始终也没个下文。
也不知道是不是牵扯太大。
林放只有一点点好奇,反正有没有牵扯,他也不想过问了。
该拿的好处,他早就已经到手。
剩下的,都是廖立民的。
能到手多少好处,那就看廖立民的手段了。
林放插上四合院的房门,带着秦淮茹进了房,由是一番云雨不提。
……
等四合院房门打开,林放推了自行车出来,秦淮茹都没走路,直接是坐在板车上被他拖出来的。
秦淮茹的一番主动可是撞了铁板。
现在报应来了。
她两条腿全都是软的,浑身更是酸痛的不敢动上一下。
但凡做个动作,感觉都像是针扎了一样。
之前有多快活,现在就有多痛苦。
秦淮茹坐在板车上,忍不住一个劲儿的对林放翻白眼:“你是牲口吗?都在一起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轻一点!”
林放听的忍不住直乐:“嫂子,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别叫我嫂子!我不是你嫂子!”
之前情到浓处,秦淮茹不知道怎么就鬼迷心窍,让林放叫了声嫂子。
这会儿可倒好,林放抓着这个称呼不放了。
一声“嫂子”,硬是叫的秦淮茹又羞又气,心里又有点说不出的异样。
林放眼见着秦淮茹一副羞刀难入鞘的模样,倒也没有逼她太甚。
他笑着改口道:“秦姐你可坐稳了,时间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家了。”
秦淮茹一听这话,顿时着急起来,她道:“放子,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林放看了一眼手表,道:“还早,九点半,还不到十点。”
“哪里还早了?你骑快点!”
秦淮茹心头大急:“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孩子要是过了十点还没回家,大人都是要出去找的!我要是不能及时赶回去,我那个婆婆,还不知道得作什么妖!”
“至于吗?”
林放虽然觉得不至于,不过脚下倒是不慢,他道:“你坐稳了,最好闭上眼,我骑车很快的!”
秦淮茹有过经验,很自然的扶住车把手,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看。
“到了!”
直到林放把车慢慢停下,提醒了一声,秦淮茹这才慢慢睁开眼睛。
扑面的冷风随之飘散,熟悉的四合院大门近在眼前。
“真快啊!”
秦淮茹想又问林放现在几点,可林放却没给她这个机会,他道:“秦姐,你先回吧。我还得给人把板车送回去呢,万一别人明天要用,我给占着不合适。”
“得嘞!”
秦淮茹答应一声,从板车上下来。
没想到,她脚下一软,一个踉跄差点摔个脸朝地。
“秦姐,你没事儿吧,要不……我扶你进去?”
“我才不用你扶!”
秦淮茹赶紧挣脱,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还是有点脸红。
她本以为,这一路歇过来,自己多少恢复了点体力。
哪料想,想的倒是挺好,身子骨自己不争气。
该软的地方还是软的,该酸的地方也还是酸的,身上顶多也就恢复了两三分力气。
好在,走还是能走的。
顶多是像刚刚那样,从高处下来,那一瞬间的重力有点吃不消。
“你快去忙你的吧,我自个回去!”
秦淮茹招呼了一声,赶紧往院里走。
免得再纠缠下去,被人瞧出什么端倪,她在院里的名声,那可就全毁了。
林放轻笑一声,盯着秦淮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这才骑车出去。
他装模作样的绕了一圈,找个没人的地方把板车一收,这才晃晃悠悠的往回走。
……
秦淮茹先一步回了家,过前院的时候,三大爷出门倒痰盂。
看到秦淮茹,他下意识的招呼了一声:“秦寡……小秦啊,这么晚才回来啊?”
“是啊三大爷,家里出了点事儿,您倒尿盆呢?”
秦淮茹听出来三大爷将吐未吐的那句“秦寡妇”,她也不生气,脸上笑吟吟的,不阴不阳的怼了他一句,偏偏三大爷气的脸红,还说不出什么来。
这年头,除了尿壶形制不一样,尿盆和痰盂是很难区分的,用的都是痰盂。
到底装的是嘴里的吐的,还是哪里吐的,还真不好说。
“啊……哼哦……”
三大爷哼哼哈哈的敷衍了过去,本来错身的时候,都准备走开了,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扭头又追问了一句:“小秦,你们家出什么事儿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
秦淮茹淡淡的道:“家里托人给带了些细粮,我给换成了粗粮又给送了回去。”
“嚯!这农村有娘家人,说话就是硬气!”
三大爷一听这话,可是羡慕坏了。
他道:“我们一家七口……六口想吃顿白面,那都得等上好久。你们家细粮都吃不完,还有结余拿出来换粗粮,可真是够阔气的!”
“也就还行吧。”
秦淮茹故意道:“家里还养了些鸡,非说要给我拿鸡蛋。我说我在城里帮人喂鸡,人每天都能饶我两个,我自己都吃不完。家里鸡下的蛋,我就让我爹娘留着自己补身子了。”
三大爷这下子彻底听不下去了,再听下去,他非得犯红眼病不可。
他这人,本来心眼就不大,又爱算计。
虽说没什么坏心思,却也是很记仇的一个人。
听着秦淮茹这一通吹,三大爷心里头老不舒服了。
看到三大爷一脸郁闷的端着尿盆离开,秦淮茹心里老敞快了。
要说他这人有多坏,那指定是要冤枉人的。
可要说他不坏,明明一个文化人,一口一个老叫她“秦寡妇”,叫的她心里老不痛快了。
再加上平时生活里的一些龃龉,秦淮茹早想当面怼三大爷一通狠的了。
今天虽然没怼上,借着林放给送回老家的一些东西,真真假假的一通忽悠,差点把三大爷的红眼病给勾出来,秦淮茹觉得这也算是狠狠出了口气。
穿过垂花门,秦淮茹推开西厢房门,回到自己家,屁股还没坐下,就听贾张氏鞋都没穿,从里间踉踉跄跄的跑出来。
她带着哭腔道:“淮茹,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管我这个婆婆了,淮茹……”
秦淮茹看到贾张氏这副模样,她也是被吓了一跳。
平时被这个当婆婆的给阴阳惯了,贾张氏突然真情流露,秦淮茹还真是有些不太习惯。
要不是看贾张氏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秦淮茹都得怀疑她是不是又在演戏。
“妈!您这是干什么?”
秦淮茹从怀里掏出手绢就要递过去,一看上面脏兮兮的都是灰,想起自己下农村的时候,帮一群小泥猴子擦过手,这手绢都还没来得及清洗。
她赶紧道:“妈你先坐着,我把手绢洗洗再拿给你擦脸。”
“不用洗了!”
贾张氏一把夺过去,在脸上胡乱擦了两把。
这下可倒好,本来她脸上只是有点泪痕,这一擦脸上横七竖八的,多了好几道泥印子。
看的秦淮茹差点没笑出声,忍的很是有点辛苦。
“妈!您到底怎么了?”
秦淮茹不好盯着贾张氏一直看,赶紧岔开话题道:“孩子们呢,是不是都睡了?”
“刚睡下没多久!”
贾张氏叹了口气道:“本来想让棒梗带着小当去找找你,后来实在担心这俩孩子再把自己给弄丢了,我就自己出去找了找,可到处找不到你,我以为你不要我们,不要这个家了!”
秦淮茹看得出来,贾张氏这是真的害怕了。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了计较。
婆媳博弈,输赢只在一线。
如今被秦淮茹看到贾张氏露出这么大一个破绽,她要不好好利用一下,那就真白当了这个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