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那随意一扫便知敌军数量, 到后面一连七箭,如今‘蝗虫’的统领都出现了,不知圣上,还要瞒臣到几时。”
一桩桩一件件, 定王越想越觉得不对头。
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还都叫他给办成了。
这种情况下, 要么是北庭傻, 要么是蝗虫傻, 要么就是自己傻, 再者…就是有人在装傻。
北庭傻不傻定王知道, 自己傻不傻定王也知道,蝗虫能在边境这里闯出这么大的名头,想也知道不是傻子, 这么一看, 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
枉费自己,倒现在才发现。又或许,是他藏的太深了。
亏自己还那么担心他!
越想越憋屈, 越想气得慌, 若不是最后一丝理智拦着,定王的怨意几乎破胸而出:“圣上, 你骗臣骗的好苦……”
“这…朕也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反应过来,叶朔轻咳了一声。
“你也知道的, 从前都是情势所迫, 朕也没有办法不是?”
放狗屁!
定王一个激动,险些骂出口。
死命将这股冲动压下, 定王幽幽道:“那为何到了现在, 圣上不再继续骗下去?”继续骗下去他这心里头也好过一点, 然而他线索留的太多, 定王就算是想骗骗自己都不成。
这还能因为什么,那肯定是没必要再骗下去了,他如今都已经是皇帝了,谁还能因为他养私兵的事儿跟他为难不成?
叶朔静静的回望过去,欲言又止:“…朕以为,大哥应该是能猜到。”
话说,识相一点的都不会问出来,但便宜大哥偏偏真的问了,叶朔也觉得很神奇就是了。
看着几乎把“敷衍”两个字刻在脸上的弟弟,这一刻,定王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进了脑子。
合着他用这么烂的借口,还不准自己说是吧?
定王今天还真就豁出去了,有关于蝗虫的事,他问定了!
“圣上可否可怜可怜臣,大发慈悲告诉臣,蝗虫一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定王打定主意,如论如何都要做个明白鬼。
“……”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坚持,叶朔有些无奈,但也没有骗他:“十几年前吧?算算日子,也快二十年了。”
“二十年???”他今年才多大?二十年前他又才只有几岁?
这一刻,定王实打实的受到了冲击。
叶朔拳头抵在唇上,徐徐道来:“当时朕、朕的母妃,还有镇国公府的情况大哥你也是知道的,那个时候朕不得不防啊。”
听他这么说,定王也突然想起了当年如履薄冰的镇国公府,当时但凡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贵妃盛宠背后的步步杀机。
定王一直以为皇贵妃跟镇国公府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是因为父皇仁慈,如今看来,似乎不是。
“朕原本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大祸临头,就联合外祖父跟舅舅们,还有镇国公府的家将、旧部一道杀出重围,等出了上京之后一路西去,再也不回来了。”
起初叶朔养私兵,也不过只是做接应之用,结果没想到就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大,私兵也越养越多,从一开始的几十几百,到如今的几千一万。
“然后如你所见,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见弟弟一脸无辜,定王险些骂娘,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果然能够盛宠不衰的都不简单,自己当初怎么就没察觉到一点异常呢?真把他当傻子了,
“……万万没想到,你用以保命的手段,竟然连父皇都骗过了。”岂止是父皇,他们之中,竟无一人知晓此事,这怎么能叫定王不感到挫败。
“尤其是老六,他可是在秋吾宫住了那么多年。”老六自诩聪明绝顶,恐怕也没想到自打一开始就被他们的九弟给摆了一道,还有太子,二皇子,四皇子……
这么一想,定王心里头突然平衡了许多。
然而定王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叶朔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们还好意思说,但凡你们里头有一个争气的,朕也不至于这样!”
叶朔一开始寻思太子行,结果没过多久太子就倒台了,后来他又觉得小明也不错,结果小明没两年也去了,留下唯一的儿子,好不容易瑾儿身子好一些了,叫他见到了些许的曙光,结果瑾儿又被寻儿害死了,逼得他不得不坐上这个位置。
如果说瑾儿的时候他还有点盼头,到现在他是真的一点盼头都没了。
“你们一个个打的倒是挺凶,结果最后都是花拳绣腿,净内耗了。”
从前定王就只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惫懒,不喜管事儿,如今他才清楚的认识到他懒到了什么程度。
老实说,如果他手里有这样一只队伍,他必定会走上逼宫这条路,但换成是他,就只想要自保而已。
定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他没志气好,还是怨老天喜欢戏弄人好,这种情况下都能叫他坐上皇位,这叫他们这群人情何以堪?
“是,若是我们当初不斗的那么厉害,也不至于——”定王忽然有些愧疚,下一瞬,他猛地反应过来。
等等,自己愧疚个什么劲儿?
自己一个屁都没捞着还断了条腿的,居然去可怜如今已经成为了皇帝的弟弟,就好比乞丐可怜富商,定王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都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了,定王也不在乎了,干脆一口气问完得了。
叶朔见四下无人,就只剩他一个,想了想,自顾自的掰着手指数了起来:“当然有啊,漉城如今是朕的,北庭依赖的蒸馏酒也是朕的,李统领是朕的人,曾墨淮是朕请的先生,当年洪灾一事朕也有出力,邹乌是朕的学生,何相等人的门生也是朕的人,还有当今的盐运使。对了大哥,你还记得朕之前叫焱儿他们就地处决的那群知州县衙吗?他们死了之后,上台的也多是朕的人。”
叶朔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竟然有这么雄厚的班底了。
一旁的定王更是听的头皮发麻。
还是那句话,若是他想,只怕是也等不了这么久,他早就坐上这个位置了。
定王没忍住,憋出来了一句:“幸好老六没对你出手。”
但是仔细想想定王又觉得遗憾,老六逼的所有兄弟都无路可退,偏偏放过了他,若是老六嫉妒心再重一些,再小心眼一些,定王还挺想看那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的。
叶朔似乎是看出了他如今正在想什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让你失望了,真是不好意思,朕可打不过六哥,朕才不跟六哥打。”
定王心想,真没出息啊……
等定王再抬头的时候,看着眼前的青年,忽然有些分辨不清,曾经的种种,究竟是真是假。
还有就是他这个人,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所有人都被他骗过去了,就连父皇临终前最为挂念的也是他,但是他呢?究竟是演戏,还是真的?
定王忽然间就看清了一件事,不管他是真是假,最起码这个看
如今叶朔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他想了想,道:“对了大哥,记得给朕保密,不要说出去,朕可不想落到跟父皇还有六哥一样的下场。”
做皇帝太能干了有的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就比如说一个好人当的时间长了,人们就会习惯性的觉得他是好人,所以就应该怎么怎么样,但凡有一点错处,旁人便就容不下了。
但若是一个人本身就不怎么样,但凡他做一点好事,就会被其他人记住,口头禅也会变成“他虽然这儿不好那儿不好,但他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对比一下,差距不要太明显。
人们会以圣人的标准来要求一个好人,却不会拿正常标准去要求一个坏人,因为在他们看来坏人本来就坏,却不曾考虑过这样对好人来说又是否公平。
定王张了张嘴:“你还打算要瞒何相他们多久?”
叶朔毫不犹豫:“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不然不就没人帮朕干活了?”
这大概是定王头一回听说还有人这么当皇帝的,但是仔细想想,突然又觉得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弟弟这套说辞,当真可怕。
之前就有人猜他当年重伤昏迷的时候是那群蝗虫出手将他救回的,定王却不怎么相信,如今骤然得知蝗虫是他的人,一切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原来几年前,真的是他救了自己一命。
还有当年太子捅出来的窟窿,约莫也是他给补上的。
或许当真如他所言,他为他们这群当哥哥的操碎了心,也的确是他们太不争气。
“臣无状,还请圣上恕罪。”彻底冷静下来之后,定王心服口服。
然而定王忘记了一件事,他忘了不管叶朔如何变化,这顺杆子爬的性格总不会变。
既然便宜大哥都送上门来了,叶朔不要白不要。
故而叶朔略作思考,随后郑重道:“朕自问对大哥坦诚相待,不知大哥可否也允诺朕一件事?”
定王愣了一下,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敢问圣上,何、何事?”
叶朔缓缓开口:“天下纷争已久,如今民不聊生,朕欲结束这乱世,然,朕亦知此道艰辛,不知大哥可愿相伴左右,与朕共创盛世?”
定王一瞬间就僵住了,当即醒悟过来,自己怕不是上了贼船。
早知听了弟弟的秘密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自己一开始便不应去听。
还有就是,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他娘的怎么还没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