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判得了死籍,把这文书揣在袖中,看向宫梦弼的眼神笑道:别怕呀,魏大判能批就说明没什么问题。
宫梦弼笑了起来:你们都不怕,我怕什么。
刘大判的精神振奋起来,抱着胳膊嘿嘿笑道:走吧走吧,我们商量商量。
刘大判带着宫梦弼进了囚室,把镇魂钉***句留部鬼王的眉心,把这鬼王活生生痛醒,笑道:你有福了,你的鬼妃要帮你减刑呢。
句留部鬼王因为疼痛而暴起的青筋还没有消下去,就被刘大判的话转移了注意力,问道:减刑?
宫梦弼道:她于人世已经没有留恋,要投案自首,相助岳府缉凶归案呢。
句留部鬼王眉头皱起,似乎有些话想说,却没有说出口。
宫梦弼看得清楚,道:你们自己见吧。
他向手里的灯盏吹了一口气,那青幽幽的狐火便猛地暴起,火焰的浪花翻涌着,将整个囚室填充着,却没有任何热度,反而生出一种沉入水底的澄澈感。
宫梦弼也好,刘大判也罢,乃至穿骨锁身的、镇压灵神的痛感和恶感都一并消失。
句留部鬼王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空寂之中,往空寂的海底不断沉下去。
就在他精神涣散的时候,一颗黄金吊坠在幽暗中亮起来,引着他钻出水面,与鬼妃相见。
鬼妃并不是以陈夫人的相貌现身,而是回归了本相。
大王。她黑色的裙摆在水中散开成一朵黑色的莲花,眼中满含着爱意和思念。
句留部鬼王走到她面前,低头注视着她,叹息道:燕娘,不要任性。阳世昼夜分明,五气轮转,万象繁华,何必早早归来?
鬼妃的身形比起句留部鬼王要娇小得多,她起头伸出手捧着他的脸,道:再好也不是我的,看得越多,越让我归心似箭。
句留部鬼王伸手盖在她的手上,便把她的手全都包裹在手心之中,轻声道:那孩儿呢,你也不要了吗?
鬼妃收回了手,道:你记挂着他,他却不记挂你。
句留部鬼王皱起眉头,道:何出此言?
鬼妃带着几分讥笑道:他只记挂着跟你一起丢失的十万阴兵,记挂着自己曾经有机会夺取王位,记挂着临川王的身份。
她抬起头,眼里带着泪,道:至于你是谁,至于我是谁,又有什么要紧?
你儿子长大了,若原本就生在阴土,都是你要当心被他推翻王座,夺了你的鬼王之位的时候了。但偏偏是在人间,他徒有心气,没有本钱,又不肯安定,只苦苦哀求我去帮他。我怎么帮他?我在人世不过深闺女流,没有母族,没有权势,还要防备被人看穿本相,只能小心度日。
鬼妃看着句留部鬼王,问道: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她把临川王的话学给句留部鬼王听,一边说一边流泪,道:卖母求荣,千古笑话。我生他不够,养他不够,还要受这等屈辱,还要受他连累,为他担当一辈子罪责吗?
句留部鬼王须发皆张,怒火犹如实质,眼中寒光凛冽,道:孽障!孽障!
鬼妃把眼泪一擦,道:我不管,我要回来,我要带他一起回来。
我们触犯阴律,该认罪认罪,该受罚受罚。用不着你来担着,我也不替他担着。鬼妃两只手才能握住句留部鬼王一只手,道:岳府刑关难过,你再是铁打石铸的汉子,又能撑到几时?
句留部鬼王道:我原本托梦给你,是要你戴罪立功,少受罪责。
鬼妃却道:你就不怕我等不到你刑期圆满的那一天?不敢说同甘共苦,但至少陪你
走一程吧。
句留部鬼王再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他微微犹豫,最后还是把鬼妃腰上挂着的黄金吊坠摘下来放在她手心,道:这是你的脱身之机。
鬼妃道:我知道。
句留部鬼王目视着她,她却没有任何怨言,只是说道:再等我几日。
而后整个幽暗如同深海的世界涌动着,再度化为漫天的火光,最后收拢成豆灯里小小的萤光。
刘大判夸赞道:真是精妙,我就不擅长这个。
宫梦弼道:若我这幻梦之术算得上精妙,那大判的手艺才称得上是无双了。
刘大判心里高兴,嘴里自然是推辞的。
说着话,目光最终是落在句留部鬼王身上。
句留部鬼王眉心的镇魂钉还在发光,他抬起头来,又深深低下去,道:大判,句留部认罪伏法,愿意全力配合,只祈求从轻处罚。
刘大判反而有几分欣慰,道:好,你愿意配合,那就再好不过了。
从囚室里出来,刘大判感慨道:这等鬼神之辈,往往觉得成王败寇,死不悔改。殊不知有悔过之心,往往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宫梦弼道:有些人一路走到黑,要他们悔过,是否认他们的一切,自然宁死不肯的。
刘大判道:是啊,这些老顽固收拾起来才麻烦呢。
刘大判把临川王的死籍塞到宫梦弼手里,道:原本是想商量商量怎么不动声色地把他捉回来,既然句留部鬼王和鬼妃已有成算,那就省了我们的事了。你如今就在姑苏,一事不烦二主,劳驾你顺手把他带回来了。
宫梦弼问道:那大判你呢?
刘大判兴奋道:我要等句留部鬼王口述完供词之后再比对一遍我从他脑子里取出来的记忆,要知道我取出来的记忆到底也只是从他自己视角所见的东西,往往与真相有所偏差。他既然悔改之后的供词与我所见肯定有不同之处,多多比对,可以再精进精进手艺。
要是每个罪魂都能这么好说话就好了,我先走了。
宫梦弼看着他挽起袖子钻进一边的囚室了,看了一眼手里的死籍,不由得啧了一声。
这活怎么变成我的了?我又不是岳府神官!别害我呀。
只是宫梦弼没奈何,临川王的死籍还非同小可,不能转给别人,只好收在袖子里,只能亲力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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