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会生气了!”大皇子爽朗笑道。
昨天因为曲渡边挨罚的那点怨气逐渐消失,幼弟是不是个好的他不知道,但是能让老三憋屈,那就是他的好弟弟!
三皇子放下自己刚伸出去准备接果干的手,空空的掌心缩回垂落的袖口中,扬起微笑道:“自然不会。”
“对嘛!”
大皇子慨他人之慷说:“七弟还小呢。”
叶小远收了礼,暂且都放在了学堂边的架子上,便跟其他贴身太监一样,悄悄站立在学堂墙边。
他身边就是大皇子的贴身太监。
那太监欣慰道:“好久没见大皇子这么高兴了。”
叶小远也欣慰道:“好久没见小殿下这么笑了。”
两位公公相视一眼,颇为惺惺相惜。
大皇子压着三皇子坐下,摸摸曲渡边的脑袋,竟把他看得颇为顺眼了,这个弟弟长得好,会说话,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
虽然昨天因为七弟的事情,他课业量暴增,还被罚跪,但比起今日这一下的舒爽,那都不叫事儿。
他爽快道:“大哥昨天说了不该说的话,但也得了教训,就算过了。以后谁欺负你,来找我便是,去座位上吧。”
一皇子笑着朝他说:“有事或者是缺什么东西用,也可以找一哥。”
一个照面的功夫,曲渡边就把这三个年长的哥哥的性子摸了个大概。
大皇子是直肠子,换句话说就是没脑子,心眼子不多不怎么会拐弯,只要顺毛摸,就是个不错的靠山。
但是应该挺容易被怂恿的。
一皇子笑眯眯的,似乎总是在大皇子和三皇子之间扮演劝架的角色,跟皇子们的关系都不错,表现得很是八面玲珑。
三皇子……
嗯。
是一捧年纪尚小的茶。
他在桌子底下听课的时候就感觉出来了,原本还觉得很有趣,但今日当面一看,这家伙对他隐隐的不喜简直要溢出来。
不浅浅噎他一下,曲渡边今晚都睡不着觉。
右边一排,大皇子在最前,三皇子在最后。
曲渡边在左边这排,十分有趣的是,这里是六皇子在最前面,四皇子在最后。
左边看起来是按照年龄排序,年龄越大的越靠后,但曲渡边明明年龄最小,个子最矮,却在最后边。
路过最前面的六皇子的时候,六皇子对他哼了一声。
“?”
曲渡边满头雾水。
他得罪他了?
小孩子真是莫名其妙。
在自己的座位上盘腿坐下后,曲渡边发现,这桌子的高度到他的下巴,把下巴往桌子上一压,他叹了口气。
矮啊,好矮啊他。
前边的四皇子慢吞吞的扭过头来,“谢谢弟弟。”
四皇子有点胖胖的,特别像个福娃娃,眼睛大大的,总是困的睁不开
,随身带着小枕头。
曲渡边:“不客气。”
四皇子拍拍自己的小枕头,发出邀请:“待会儿要不要一起睡觉?”
“……睡觉?夫子不管吗?”
四皇子老实说:“奚夫子不管我们,管那边。”他指了指大皇子一排。
曲渡边沉默了下,“等会看看,四哥先睡。”
四皇子就慢慢把头扭过去,轻轻地、安详地趴在自己小枕头上了。
……有点像树懒。
奚先生全名奚石秋,现任大理寺卿,精通大周刑律、诉讼等,他在这里教导皇子们只是额外的兼职,本职工作很忙。
但是崇昭帝器重他,允许他下朝后来给皇子们上课,但不是每次都回来,偶尔会有别的夫子来替。
他进学堂的时候,曲渡边很是认真地观察了一下。
这位奚夫子,一身墨蓝色的宽袍常服,白玉发簪,下巴上留了一小圈胡子,三十来岁的样子,十分清俊儒雅。
怨不得那天的小宫女们会在背后八卦他家小妾难产死了的事儿呢。
曲渡边观察的仔细,还在奚先生的手腕上看见了缠的厚厚的绷带,以及脸上零星的青肿和抓痕。
上辈子很多人走在路上见两只猫打架,都得停下来看一会儿。
奚先生这样真的很难让人不八卦。
奚先生注意到学堂内多出来的那道小小身影,顿了下,朝着曲渡边稍微颔首,便开始今日的授课。
他讲的都是近期大理寺记录归档的案件。
曲渡边听了一会儿,平心而论,奚先生讲的挺有意思,但是内容对四、五、六皇子这样的孩子来说,太超前。
怪不得奚先生不管他们,这听不懂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奚先生的教导目标主要是大皇子三人,其余大概就是顺带,听不懂没关系,耳濡目染以后更容易理解。
今日要学的律法条文,是关于血亲复仇的。
“南阳县有一屠户,到猪倌处买猪崽,买到家中后发现猪崽价格比别处贵了不少,觉得自己被骗了钱。十日后,屠户深夜潜入猪倌家中,杀之。
取其尸带走,以肉剁陷,掺入肉中卖予客人。猪倌之子发现后,并未报官,而是同样深夜潜入屠户家中,杀了屠户极其妻小,生啖之。”
奚先生讲完,问:“你们觉得,猪倌之子做的对不对?”
大皇子:“凡报仇者,士于书,杀之无罪[1]。血性儿郎当如此!猪倌之子何罪之有?”
三皇子:“报仇无罪,但不该牵连其妻小。妻小无罪。”
大皇子:“你又怎知其妻小没有包庇之罪?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子不复仇非子也。”
“血仇私报,牵连全家,如果人人如此,国之不国,”三皇子道,“父皇教导我们仁爱,大哥忘了吗?”
大皇子一噎。
奚先生:“那么一皇子呢?”
一皇子笑眯眯:“大哥三弟说
的都对。”
奚先生点点头,对他们的回答并不意外,正想着说南阳县的判决,余光便瞥见有什么东西高出来了一截——
那位小殿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地面盘腿坐到了桌子上。
小孩托着腮似乎是听得津津有味。
奚先生顿了顿,鬼使神差的,他问了句:“小殿下有什么想法呢?”
曲渡边毫不犹豫:“大哥一哥三哥说的都对。”
奚先生:“……”
不愧是兄弟,真会端水。
他对曲渡边上桌的行为并没有提出异议,大概也是看出来这桌子对个不满三岁,又格外矮小的小娃娃来说,太高了点。
起码比前面睡觉的、发呆的和偷偷吃果干的好一点。奚先生的目光依次略过前面的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
奚先生:“这件事最后的判决是,杀人之因情有可原,但不该牵连妻小。猪倌之子仗一百,流三千里。”
打完一百棍,再流三千里,这跟缓刑去死没什么区别了,除非这人身体素质好到爆,能撑下来。
“若祖父母、父母为人所杀,而子孙擅杀行凶人者,杖六十。其即时杀死者,勿论[2]。”
奚先生:“若猪倌之子事后只是杀了屠户,最多也只是仗六十。屠戮其妻小,连累全家,是另一重犯罪。”
“律法森严,诸位殿下定要谨记。”
大皇子不情不愿说了声是。
若是以后他可以制定律法了,一定把这条给改掉,简直憋屈。
讲完事例之后,就是对条文律例的讲解,曲渡边开始犯困,在炭盆的熏烤下忍不住开始昏昏欲睡。
他对在学堂上睡觉这件事适应良好,上辈子还在上学的时候,他就在课堂睡觉,反正名次不会降,老师也不管他,他有很高的自由度。
只要学会了该学的,他爱干嘛就干嘛。
这辈子也是,等他学会了所有该会写的字,他就不学了,谁说也不管用!
曲渡边从床上……从桌上下来,溜到四皇子的书桌旁边,凑到他身边,轻轻戳戳。
四皇子懵懵的睁开眼。
曲渡边看向他的枕头,用眼神示意。
四皇子恍然大悟,大方地让出来一截枕头,这枕头虽然小,但长,荞麦的,摸起来很舒服。
曲渡边上了四皇子的书桌,把枕头竖过来,躺在书桌上。
四皇子是趴在桌子上睡的,曲渡边身材短,这样横躺一点都不占他的睡觉的空,一躺一趴正正好好。
“弟弟,你好聪明啊……”
曲渡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坐在桌子上奚先生都不管,换个舒服点的姿势睡觉舒服。
四皇子捂住嘴巴点点头,找出一张宣纸,在弟弟肚脐眼的位置盖住,便又揪住枕头,再次睡去,更加安详。
讲解声停了。
学堂在某一刻陷入诡异的安静,视线全部集中在这一处
。
大皇子&一皇子&三皇子:“……”
可恶,有一点点羡慕。
奚先生捏着《周律》的手都紧了紧。他是好脾气,但不是没脾气。
可恶的小孩,要是真惹到了他……!
奚先生别过头去,“好了,我们接着往下看。”
算了,只要不打呼噜。
四皇子的贴身太监不忍直视地捂住眼,“天哪。”他戳戳叶小远,看着对方跟他如出一辙的忧心表情,顿时觉得找到了组织。
“怎么你家殿下也这样。”
叶小远压低声音,懊恼:“还是你们有经验,早知道便带被子和枕头来了,这样睡多难受。”
四皇子的贴身太监:“……”
合着您担心的是这个?
-
一觉睡到中午下学。
四皇子走的时候还频频回头,不大舍得他这个睡搭子,友谊的小船就这样初步结下。
叶小远还跟四皇子身边的公公取了经,问问平时上课的时候带什么东西比较好,用怎样的料子睡觉的时候才比较舒服。
其余皇子们的贴身太监在收拾东西。
这空档,曲渡边跟六皇子和五皇子单独在一起。
五皇子一直低着头跟在六皇子身后,印象里,他从来就没主动说过话。
六皇子仰着脸走过来,推了一下曲渡边。
曲渡边没也没动。
六皇子:“?”
曲渡边心想,太极拳他好歹也练了一段时间了,底子逐渐提上来,如果被这么推一下就倒,简直白练。
六皇子鼓起腮帮子:“讨厌鬼。”
曲渡边一脸认真道:“那你吃了讨厌鬼给的东西,你是什么呢?”
六皇子一呆。
曲渡边凑近,小声嘿嘿:“讨厌鬼把你也变成讨厌鬼了哦。”
一句KO!
六皇子哇哇大哭着跑开,边跑边嚎:“呜呜呜呜我变成讨厌鬼了呜呜呜!”
五皇子追在他身后,不慎被台阶绊了一下。
曲渡边下意识伸手一扶,把自己坠的趔趄。
五皇子稳住后飞快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了句谢谢,就急忙追了上去。
他们这一跑,伺候的奴才们也顾不得别的,匆忙追了上去,生怕伺候的主子哪里摔了磕了。
一追一跑,曲渡边亲手创造了东苑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叶小远收拾完东西过来,怪道:“他们跑什么呢?”
曲渡边把事情说了一遍。
看着他古灵精怪的样子,叶小远捧腹大笑。
“奴才觉得,您比六殿下聪明多了。”他对曲渡边的调皮事儿乐见其成,“走喽!回去吃饭,殿下睡了一上午太辛苦了,回去补补。”
经过今日简单相处,曲渡边制定了《对哥哥们的未来行为准则》。
本着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态度
,尽量和平相处。
这样的话,不管哪个哥哥以后当了皇帝,都不会对他太过分。在老子手底下吃饭,跟在亲兄弟手底下吃饭,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和未来饭票建立良好关系,从小做起。
现在看来,小皇子们还都小,还不到有那个心思的时候,好哄好忽悠。
主要的争斗集中在大皇子三个人身上。
虽然刚开始就跟三皇子闹了点不愉快,但不是什么大事,他保证以后会是个教科书版的好弟弟——前提是不要再来招惹他。
-
大膳房。
温小春现在在这里的挂职,是管油的小管事。
大膳房一应的各类用油,都要经过管事的允许和批准,每天多少用量,都是有数的——
当然,这个数,也是管事填的数。
管油的位置是个肥差,多填的数都进了自己的腰带了。但是大家都有数,只多少贪一点点,多了账面上也过不去。
这都是默认的事情,温小春虽然只是挂了职在这里,也不能坏了规矩。
不过他没有收用油折算的钱,而是直接让人把油送到了大膳房的闲置库房里头,暂时没动。
这样万一以后查起来,他就直接把这些东西拿出来了,事情自然与他无关。他在这个位置上带着是为了积攒人脉的,万万不能因为一点蝇头小利,给未来留下隐患。
居安殿两个小太监都十分稳健,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为自家小殿下经营筹谋着——哪怕正主并不是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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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香宫
六皇子是一路哭着回来的,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
给兰贵妃心疼的不行。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跟母妃说一说,”她瞪了眼身后的奴才,“竟把主子照顾成这模样,怎么做事的?”
六皇子哭:“我不是讨厌鬼!呜呜母妃成了讨厌鬼。”
兰贵妃:“对对对,你不是,我皇儿怎么能是讨厌鬼呢?”
六皇子打了个哭嗝,“我吃了讨厌鬼给的果干,我也变成讨厌鬼了……”
他说的含糊不清,兰贵妃听得满头雾水,问后面的小太监,小太监根本就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毕竟小孩子说的话很小声。
太监绞尽脑汁才回复道:“六皇子殿下说的应该是七殿下,他说七殿下是讨厌鬼。”
兰贵妃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
“对啊,他是讨厌鬼怎么了?”她顺着六皇子的后辈,“我儿说的没错,他是讨厌鬼。”
谁料六皇子哭的更大声。
“不,他不能是讨厌鬼!你不准说!”
兰贵妃:“……”
在六皇子心里,他收了曲渡边的果干,就已经跟曲渡边画上了等号。如果曲渡边是讨厌鬼,那他也是。
所以——
讨厌的七弟只能跟他一样是好人!
但是越这么想,六皇子就越觉得
委屈。他明明就是只吃了一些果干而已啊,怎么就变成了讨厌鬼。
六皇子:“呜呜,你要说他是好人。”
兰贵妃:“?”
她从未有一刻如此怀疑儿子的脑袋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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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星司。
崇昭帝不仅没有下令让七殿下挪到行宫,反而还下令让他提前进入东苑,跟着其他皇子一起学习,培养兄弟之间的感情。
这在后宫和群臣任何人看来,都是陛下已经逐渐不介意当初云妃之事的信号。
之前给崇昭帝进言,提议挪走七殿下的观星司司主张樊明自然也不例外。
其实那天去进言的时候,他心里就有点打鼓发毛,觉得皇帝的态度隐约有些问题,跟以前不太一样。
若是两年多之前,怕是当天,皇帝就回把幼子送出皇宫。
难不成真的是云妃死了太久,情感消磨,觉得一个死了的女人,比不上皇子金贵?
张樊明端坐于桌前,把一张纸笺缓缓丢入炭盆之中,上头的字迹消失殆尽。
袅袅升起的烟雾在密闭的室内略微呛鼻。
崇昭帝逐渐信重观星司,就是从云妃之事开始的,倘若因为什么事情,皇帝对当初云妃的事产生了怀疑,那他们观星司在大周本朝的地位,绝对一落千丈。
体验过人人敬重的滋味,没有人会想要再回到无人问津的过去。敬重的开始,建立在云妃母子的血肉之上,现如今已经无法剥离。
——所以。
云妃之子出生时克母孽胎,就一辈子都只能是克母孽胎!
这两块踏脚石。
他张樊明要踩一辈子。
他缓缓呷了一口热汤。
如果陛下忘记了小殿下的这么名头,犹豫不决,他就再让陛下再加深一下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