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令的目光审视的落在柴素锦身上。
柴素锦却懒于在他面前遮掩,“圣上节哀,公主若是瞧见您为她一再伤怀,才真真难以心安。”
“好孩子,你说得对。”圣上轻叹一声。
“圣上的确不必伤怀。”太医令上前,拱手说道,声音里带着喜悦之情,“连上天都不忍看到圣上这一番慈父之情空无落处,所以才送了柴姑娘到圣上面前呀!”
圣上和太子都愕然的看着太医令。
柴素锦垂眸,终于来了。
“臣已经细细观察过,柴姑娘不禁从行为习惯上同公主有相似之处,且同公主一样喜欢医术,同公主一样学习过茶艺,同公主一样擅长与对弈,甚至连饮食习惯,都通公主相似非常……”太医令笑着叹道,“这不是上天对圣上的补偿是什么?”
圣上愕然的张了张嘴。
“唯独这张脸,同公主大有差别。”太医令摇了摇头,“恰臣有独门秘术,能叫她的脸也同公主当年别无二致!”
“什么?!”太子惊叫一声。
圣上也按着椅子扶手,往前倾着上身,仿佛没有听清太医令的话。
“臣能叫她面容也同公主一样。”太医令拱手,吐字极为清晰的又说了一遍。
“这不可能!”太子立即说道。
圣上却没有说话,只是瞪眼看着太医令。
“臣在圣上面前,岂敢妄言?”太医令拱手。
柴素锦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太医令皱眉看向她。
她笑了笑,没说话。
太医令冲她比口型道:“药典。”
柴素锦的面容清冷下来。
太医令勾了勾嘴角,“且她自己也是愿意的。”
甘露殿中再次安静下来,只是这次却少了打破宁静的人。
殿中每个人的呼吸都微微有些急促紧张。
柴素锦垂着眼眸,看着脚下花纹繁复的地毯。这是她以前最喜欢的地毯,换了几种颜色,花纹她都不许叫换。
可今日怎的看着这地毯这般的别扭不顺眼?
她若是换成锦儿的脸,其实也就是换成她自己的脸而已。
为何心中会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排斥呢?仅仅是因为害怕失败么?
还是说,更害怕成功之后,真的有一个人,代替了曾经的自己?即便这个代替的人,是如今的自己,也不行?
人还真是矛盾。
“真的,可以?”圣上终于开口。
在这格外宁静的殿宇之中,他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都被听得一清二楚。
“是。”太医令拱手答道。
圣上缓缓点头,“甚好。那你,可愿意?”
柴素锦身子一僵。
她没有想到,圣上会拿这个问题来问她。
愿意么?
似乎当初答应太医令只是权宜之计,真的要她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却难以叫自己甘心情愿的点头。
太医令的目光冷冷的落在她的身上,叫她如有芒刺在背。
想到他适才向她比的口型,想到还握在他手中的药典。
柴素锦清了清嗓子,“小女鄙薄,不过是乡野村姑,若是能改头换面,肖似高不可攀的公主,那真是小女的荣幸。”
这提醒够直白了吧?公主乃是高高在上的,任何人不可复制的,便是她自己,也不行。
父皇一定会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对不对?
“你既愿意,就好。”圣上点头,“太医令有几分把握?”
太医令拱手,“回禀圣上,臣有三成的把握。”
“三成?”太子愕然,“若是失败了呢?”
太医令看了看柴素锦的脸,“那……这张脸也就毁了。”
柴素锦猛的抬头看向圣上。
圣上的目光却带着执拗偏执的味道,“三成,能换锦儿回来,已是上天厚待了!”
“圣上……”柴素锦小声开口。
“你不愿意?”圣上立即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的脸。
柴素锦被他的目光逼得退了一步,迟缓的摇头,“不是……”只是没有想到,用不同于锦儿的身份看着自己的父皇之时,竟会看到父皇也有心肠如此冷硬的一面。
她以为,她的父皇是天底下最最仁慈的人,是史上最最仁爱的君王。
原来,那只是她以为……
“父皇,倘若失败,这小姑娘的一辈子就毁了!”太子连忙躬身劝道。
“太子真是不孝!”太医令忽而发难道。
太子震惊看他。
不孝可是大罪名,任谁也扛不起这么大的罪名来,太子身上更是不容许有这般污点。
“太子日日看着圣上思念爱女心切,不想着如何弥补圣上心头缺憾,却要在上天将机会送来圣上面前之时,还要拦阻,就不能全了圣上的思女之心么?”太医令厉声质问道。
“阿姐已经故去!便是随便找一个人,换了张脸,就能代替阿姐么?”太子抬手指着柴素锦说道。
太医令呵呵笑了,笑声颇有些森森然,“圣上同太子都觉得莫名亲切熟悉,且她一举一动皆肖似公主,这是随便找的人么?若是随便就能找来这么一个人,那请太子也找来几个这样的人,免得失败之后,无可弥补。”
“你……”
“切莫多言。”圣上忽而开口,“她像锦儿。”
太医令拱手,“是,就连安国侯爷,只怕也不能否认。”
圣上摇了摇头,“先不要告知他此事,太医令只管去做,缺了什么都告诉朕。朕不要三成把握。朕,要锦儿回来。”
太医令闻言,沉默片刻,拱手道:“诺。”
柴素锦皱眉叹了一声,原来父皇在面对旁人的时候,心肠可以如此狠绝。
“姑娘请。”太医令在她身边说道。
柴素锦又抬眼看了一眼皇帝,福身向后退去。
路过太子身边的时候,她搭手在左肩肩头,想要集中精力感受太子的身体状况。
可太医令的目光太过犀利的落在她身上,她不敢叫他生疑,手很快便放了下来,随太医令一道退出殿外。
极短的时间里,她只察觉了太子体虚气若,倒并无其他异常。
前世她常常偷偷的将灵芝仙露加在太子的饮食之中,太子身体十分康健。
如今怎的成了这副模样?
出了甘露殿,她冷眼看着太医令。
太医令呵呵一笑,“我说过,我敢带你来,必然是有把握的,不怕你翻出什么花样。”
柴素锦冷哼一声,“太医令不要忘了,圣上要的可不是三成的把握,而是一个锦儿。”
太医令点了点头,“这不用你担心。”
柴素锦越过他,快步走上轿子。
坐在轻晃的轿子中,看着随风微微扬起又落下的轿帘,她心头忽而升起莫名的伤感。
回想适才在殿中父皇的一言一行,父皇的神态表情。她觉得熟悉又陌生。
好似忽然看到了一个最最亲爱的人的另外一面。同知道了师父另一面时,类似的伤感。
她扯了扯嘴角,“如此,是不是太矫情了?不论如何,只要得到药典,接近了父皇。能为父皇和太子医治调理身体,将太医令的真面目揭开在父皇面前,就已经达到目的,就已经完全了。至于究竟顶着谁的脸,真的重要么?左右都是自己。”
她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道。
上了马车,听着车轮声滚滚行驶御道之上,她心中略有些怅然的筹谋打算着以后。
马车驶离御道后,速度就略慢了下来。
御道平整宽敞,能并行八驾马车,远非支道能比。
垂眸安坐的柴素锦正默默发愣,却忽觉肩头一热。
她愕然抬头,马车猛的震了一下。
心头大惊,她立时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只听当当当的声音,箭雨破空而来,却全都是冲着前头的那辆马车而去。
那辆马车里坐着的正是太医令。
太医令这次入宫,带的随护并不多。
但想来都是好手,他们反应极快的围拢在太医令马车周遭,护住那马车。
可惜前头的马匹受了伤,车夫也受伤摔在车下。
马儿身上又受一箭,吃痛之下,那马扬蹄而起,竟然拖着马车,碾过倒在车轮前头的车夫,向前猛冲了出去。
车夫厉声惨叫,又没了声息。
只听马儿嘶鸣,拖着马车,跑的飞快。
太医令的随护们大惊,飞身去追那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