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座落在千仞岗半山腰上的大大小小的坟包,现在就如一双双眼睛在看着丁一一样,让他浑身凛冽栗然,丁一知道这些就是苗家的近代祖上,他们不再是这个世界的风云人物,他们现在全转入了地下,如果下面有着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他们是否仍然叱咤风云笑傲江湖?
“这里坟头虽然很多,却远非全部,”苗红花说道,“在最早些时候,我的祖上都是在山洞里,自己掘好墓穴,有的自知大限来临,就自已走进去,有的因意外身亡,就由后人抬着进去,后来,山洞里面毕竟空间有限,就在这面山坡之上,开辟出了这一大片平地,作为先祖们的埋骨之所,你看到远端的那些,就是在这里辈份最高的前辈,依次类推,在你前面的这几个,就是最近意外身亡或是因病而去的,有几个你或许认识,或许听说过。”
丁一面对着死亡,成片的死亡,不自禁的产生了一种奇特的肃穆之情,他知道苗家并非善类,恐怕更是恶人居多,但当你看到他们倒下之后,泥土青草,掩盖了他们躯壳,也烟消云散了他们生前的罪孽,国人总说的死者为大,也许就是指的这个情形。他跟着苗红花走进坟堆,看着那些不大熟悉的墓碑上的姓名,和那些寥寥评语,一阵凄婉落寞之心油然而生。
“这是我的两个弟弟,他们于去年死于警察枪下,”苗红花指着其中的两个坟头说道,“那是他们俩在押运货物途中,被警察设伏,宁死不降,英勇就义!”这两个墓碑刻着同样两行大字:生为苗人,死为苗杰。
“你是这样措词的吗?”丁一说道,“宁死不降,英雄就义,好像用词不当吧?”
“话由人说,也由人分,”苗红花不屑的说,“对你们来说,就是不当,对我们而言,恰如其分!”
丁一不好再说什么,苗红花看了他一眼,“还有这座坟头,里面是一个美丽的姑娘长眠于此,她是小青,你听说过吗?”
“听说过,”丁一心中一片恻然,“她是在千仞岗上,被小五打中一枪,你们没送她去医院因而致死的,对吧?”他看到墓碑上刻着两排大字:生如夏花之绚烂,死若秋叶之静美。
“我们能去吗?”苗红花反问道,“我们苗家流传下来的祖讯就是决不低头,以死抗争!”
丁一心里暗暗摇头,这是什么祖讯?真他妈的邪门!“这个又是谁的呢?哦,这是你的丈夫的,一骑红尘惊四方,谁人不知红花郎?这是谁刻上的,这么---这么有水准!”
“这几座坟头都是出自于大伯的手笔,”苗红花没有听出丁一的讥讽,“这里面就是我那死鬼丈夫,他是死于你的兄弟朱子杰刀下。”
“不对呀,”丁一说道,“你老公的尸体早已在顺城被火化了,你们不可能还能拿回他的尸体的,这里面没有人吧?”
“当然没有人了,”苗红花白了丁一一眼,“这是一座衣冠坟,里面是他身前穿过的衣服,还有我那两个弟弟,有一具遗体被我们的人冒死抢回,另一具被警察打扫战场收回火化。”
“你们的人那么拼命,还能在警察手中抢回你弟弟的遗体?”丁一微有好奇。
“那人你或许见过,就是那个哑巴吴生,那时他刚加入我们不久,”苗红花说道,“就因为他舍生忘死抢回遗体,从此就得到了我爸的信任,成了心腹。”
“哦,”丁一若有所思,“那你大老远把我叫上这儿来,不只是为了看看你的先祖和你的这些兄弟姐妹吧?你不会忘了我们之间的处境吧?水火不容,你死我活!”
“我叫你来,是因为,”苗红花看着丁一的眼睛说道,“有一个人一定要我叫你来趟!”
“谁?!”苗红花那专注的眼光让丁一心中发毛。
“红花郎!”苗红花说道,“我的老公,也就是我的前夫!”
丁一不自觉的朝红花郎那座衣冠坟看去,坟头上的青草,挂在枝条上的白幡,都随微风轻轻摆动,饶他胆气十足,也不禁心中出了冷汗,“你是在开玩笑吧?你在吓唬我,有用吗?”他强作笑颜。
“你小名是二郎这事,有谁知道?”苗红花冷冷的问。
丁一张口结舌,“这,这,这只有小五知道,而且小五也是今天刚刚知道,我告诉他的。”丁一越说越惊,苗红花在车里第一句话就问他,你是二郎吗?那时他就感到非常震惊,现在这种感觉越发浓烈起来,已经不是震惊,而是骇然了。
“你吃惊了吧?”苗红花拉过丁一的手,丁一没有抗拒,他感觉到苗红花的手非常冰冷,像是一支蜡烛一样,“你不知道,我跟我丈夫在一起时,我一直叫他为大郎,因为他个子非常高大,我对他这一点故意视而不见,还大郎大郎的这样叫,来气气他,因为你知道有一个流传千古的大郎,不过他是姓武罢了。”
“这个姓武的大郎,我也认识,”丁一不由得说道,“他的炊饼很是好吃,我准备退役之后,也搞一个炊饼连锁店。”
苗红花微微一笑,又很快收敛了笑容,“你不知道,当他去顺城找朱子杰为大姐报仇时,我已经有了身孕,当得知他报仇未果,自己反而搭上一条命时,我悲痛之下,孩子流产,这真是祸不单行,我当时悲痛欲绝,夜夜咒骂这个死鬼男人,他去顺城之前,我们全家都叫他暂时别去,以后再说,但他自视甚高,以为报仇唾手可行,万万没有料到朱子杰如此厉害,我老公终究命丧他手。”
听到这里,丁一不禁微微骄傲,好样的,子杰兄弟,不愧为战神!
“可是事有蹊跷,”苗红花继续说道,脸上流露一丝迷茫,“当我在山洞里日夜咒骂这个死鬼时,我有一天忽然看到他了,在我的床前,他对我说,我骂他太狠,让他在下面不得安息,他劝慰我说,我没了大郎,但会有一个二郎前来,继续陪我,完成他没有完成的事,我醒了过来,发觉是南柯一梦,只是这梦很有质感,特别真实一样,我当时问过我妹妹丁花,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心下惴惴不安---”
丁一这时才是惴惴不安,甚至毛发倒竖,他不禁又向红花郎的衣冠坟上看了一眼,又看看头上湛蓝天空,心才略为踏实了些。
“你知道那天是哪一天吗?”苗红花停下来问丁一,似笑非笑。
丁一心里更是发毛,“不会是,不会是我们在山上,你死命追我那一天吧?”
“正是那天,我作完梦问过丁花,就走出了山洞,结果就遇到了你,我当时可没想过有什么不妥,那时一心想要你的命,”苗红花微微一笑,“结果我却放你走了,那一天过去后,我停止骂他,这梦也就不再有了,我起了心,第三天又开始骂起来,你说奇怪不?那晚上他又出现了,又说了同样的话,我当时心里更是疑惑,你可能不相信,我其实不害怕,我只是奇怪,甚至有了一种隐隐的渴望----”
丁一无语,这个女人啦不寻常,他想到这样的一句京剧唱腔,他相信她说的她不害怕,这个苗氏后裔,血管里流着苗家传承了上千年的血液,这里面有过邪恶,有过叛逆,有过癫狂,但可能也有些许的不屈,些许的抗争。
“那他还对你说了些什么呢”丁一小心的问,“就算巧合,我又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说过,我们到目前为止,还是兵与匪,水与火的关系。”
“你看到了这些默默存在的坟包了吧?”苗红花说道,“你已经知道我们苗家,传承了一千多年的苗家,现在面临一个最为紧迫的问题了吗?”
“什么问题?”丁一摇摇头,“我没看出来,是被追捕吗?这个问题也是你们自己找的,不怪别人!”
“不是追捕,”苗红花说道,“我们一生都在逃亡抗争路上,那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她有意停顿一下,然后加重语气的说,“无后!”
丁一一震,他回忆一下,这才发觉苗家现在已经没有了新生力量来延续他们已经流淌了一千多年的血脉之河了。哦,不对,那天不是有个叫婉玲的小姑娘,在叫苗百俞爷爷吗?他向苗红花提到了这个小姑娘。
“那不是我爸爸的亲孙女,”苗红花说道,“那是我爸爸收养的一个手下的遗孤,婉玲的爸爸在一次交战中为了掩护我父亲,被警察追到了山顶,跳崖身亡。”
丁一打了一个寒噤,又是一阵剧烈的心跳,无后?和自己有关!那是什么?他脸一阵阵的发烧,一时不敢再看苗红花的脸。
“你已经猜到几分了吧?”苗红花的声音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已无关的事情,“那天在跳过那道悬崖之后,我就问过你,你们不是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吗,其中之一就是损坏东西要赔!我的老公死在你们的人手上,我的未面世的小孩胎死腹中,这你们得赔!我老公你们可以说是死有应得,但我肚子里的孩子,他绝对无辜!你们找不到他该死的理由吧?”
“找不到,”丁一涩声说道,“至少我找不到!”
“这是肯定找不到的,”苗红花直视着丁一的眼睛,“所以,你们如果还讲道理的话,你们如果不赖皮的话,这个你们必须赔我!赔我一个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