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其实今天起得很早。
她盯着丢在角落的,属于男人的鞋子,还有被揉成一团的袜子,看了很久。
酒精虽然会扰乱一点理智,放大情绪,但并不会影响她的记忆。所以昨天晚上的事情绵绵都记得。
记得沈谬说他相信她是龙,记得他一路追着她跑,记得他把鞋子脱给她,跪在地上,给她穿。然后,那个漂亮的金发男人就赤着脚跟在她后面走,一直走。
他长得和以前有一点点不一样了,可是,却和另一个魔法世界中,龙崽印象中那个冰塔中弹奏竖琴的金发美人,逐渐重叠。
尤其是,在舞台上弹钢琴的时候。
特别,特别地美丽。
绵绵坐在床边,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小巧的脚趾蜷缩着收紧。
其实,她看过沈谬演奏的视频,不论是一开始小有名气的音乐会,还是后来国际大舞台,不论是个人独奏,还是和一些顶尖的交响乐团一起。
她每一场,每一场都看。
其实他们一直一直,关注着彼此的成长。
随着年龄的成长,绵绵逐渐逐渐意识到,原来——
被龙丢掉的宝石,他会被海水洗去了所有的阴霾与尘埃,在世界的另一端,如此地闪闪发光。
她第一次开始思考,思考那些被龙藏起来的宝石和金子。它们会永远永远被龙藏在最深处最安全的巢穴里。
大部分,是永远永远不见天日的。甚至,被压在最下面的有些,会发霉,发出难闻的味道。
随着年龄的增长,绵绵逐渐开始理解妈妈说的话,开始理解妈妈说的,正确而温暖的喜欢和爱意。
“如果绵绵当初把小公主从冰塔里救出来,又把他死死圈禁在自己的巢穴里,那绵绵和把小公主关起来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当时,卓晚舟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十五岁的绵绵头一次感到了,来自于人类智慧的震撼。
所以那年,她决定见一见沈谬。
“至少,绵绵该给他一个解释和道歉的机会的,对不对?”
小龙崽对妈妈点了头。
可是那年除夕,沈谬失约了。
——他没有回来。
龙讨厌说谎的人,失约,就等于说谎。
如果他喜欢呆在世界的另一端,如果他认为她的喜欢是累赘,是束缚的话。
那他现在回来做什么呢?
那他现在回来追着她干嘛呢?
其实,绵绵从沈谬搬进小区回来那天,就知道了。她每天每天,都能看见沈谬在院子里种花,种一枝一枝的玫瑰。
绵绵也经常能听见他弹琴,或者拉小提琴。
虽然两栋别墅隔了几十米,但龙族的听力很好很好。她能够清楚地听见每一个音符。
他在弹《致爱丽丝》,《歌剧魅影》,《暴风雨鸣奏曲》,还有别的,别的一些曲子,
只不过前两首,他...
最常最常弹。
那些曲子,不论出名的,还是不出名的,都很好听。
沈谬走之后,绵绵没有再学琴,但她却逐渐逐渐,学会了听。
无论是钢琴,小提琴,还是竖琴,那个人的琴音让绵绵看见了一些,特别特别美丽的东西。
比如,冰塔终年散落的雪,皎洁柔和的月光,炽热而艳烈的龙焰。
还有......
从音符里渗透出来的,像丝线密密交织,又像月光无声倾泻,一发不可收的思念。
——是思念。
少女走进旁边的门,里面是一个很大的工作室。
自从她开始对画画玉雕感兴趣之后,江淮生就把她旁边原来的一间卧室改成了她的工作室。
里面四周的墙壁上,全是浓墨重彩的涂鸦,黑色的,红色的,疯狂地交织在一起,燃起熊熊的火焰。
那是受了诅咒之后的龙山。
画面里,山峰交错间,落着姿态各异的巨龙。而巨大的横架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玉雕作品。
大部分都是龙,还有一些其他的,比如,玫瑰,冰塔,钢琴。
她在工作室里呆了一天。然后就这样结束了五一假期。
第二天,绵绵照常上学。再有一个月,她就高考。
沈谬悄悄来还了鞋,其实,他本来打算等到绵绵高考完,再见她。只是那天,她去了酒吧,沈谬才提前出现。
绵绵不像沈谬,她是要上晚自习的,九点下晚自习,然后走回家。
学校离家很近,十五分钟的路,也不是什么小路,很安全。而且,如今马上十八岁的绵绵,也不需要家长接送了。
不过从四月份开始,每天下晚自习都有人陪她回家。对方选了一个非常安全且谨慎的距离。
[五月十日]
晚上很突然地下了雨,不过并不大。绵绵放学出教室,拉上帽子,打算走回去。不过刚出校门,就恰好碰见了一个穿着熊熊玩偶服的人。
他举着牌子,像是个推销员,然后熊熊送了绵绵一把蘑菇小伞。
“哇!好高的熊熊。”
专门来接姐姐的卓小绵特别好奇,还想跳起来戳一戳熊熊的头套。
玩偶熊疯狂摆手,然后很笨拙地捂着脑袋跑掉了。
[五月十三日]
绵绵回家的路上,不小心踢到了一块不太平的地砖。不过很神奇地,地砖他第二天......就平了。
[五月十六日]
数学老师把绵绵叫到办公室,苦口婆心地说她这次测试小卷子没有做得特别好。
绵绵选的文,不过她数学不太好。
于是很奇妙地,手机第二天就收到了某补习班的“推销广告”,但是对方的重点不是让她报班补习,而是发来一些试学资料。
绵绵把试学资料拿给数学老师看,
“别信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补习机构,尤其是这种发小广告的,一看就是骗钱的,说不定还是什么诈......”
数学老师看着看着,就说不出话了。
第二天,数学老师忽然就发放了新的复习资料。中年秃顶的数学老师非常严肃地敲了敲黑板,
“都自己好好看,上面的题,还有解题思路必须要吃透!”
绵绵低头,看着手机里的小广告,挑了一下眉。
后来,那个补习机构,每天都给她发小广告。对方的业务看起来很广,不仅数学,每一科好像都有涉猎。
不过那天之后,绵绵就没有拿去给老师看了,反而是数学老师经常来问这是哪家补习机构。
“应该不是正经补习机构,或许连营业牌照都没有呢。”
少女如此回答道。
[五月二十日]
绵绵抽屉里被塞了很多情书和礼物。作为全校最帅气又最漂亮的女生,还是报纸上的天才少女画家,她的人气自然不是一般的高。
她初中的时候就开始收情书了,起初,不懂人情世故的龙崽都是丢掉,后来妈妈说,不可以这样对待别人的心意。
于是能当面拒绝的就不收,不能的,就带回家,好好放起来。
放学路上,书包放不下那么多礼物,绵绵就只能抱着往回走。只是忽然她被一个俊秀的男生追上。
对方有些微喘,青涩的面容微微泛着红,
“那个,江绵绵,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下,你喜欢怎样的男生?”
“......”
听到问题的那一瞬间,绵绵忽然怔住。她的答案好像还是.....和很久很久以前一样。
她还是喜欢,闪闪发光的,像宝石一样漂亮的人类小公主。
但最后,少女没有告诉对方答案。
不过,天天给她发试学资料的小广告,一反常态,给她推了很多早恋导致高考失利的小故事。
小广告苦口婆心劝她,要好好学习。
绵绵看了手机许久,指尖在键盘上打了许久,最终又全部删掉,只回了一句——
知道了。
[五月二十八日]
天气热起来,教室里开了空调,学生们总喜欢把温度调得很低。于是那天放学,绵绵又遇见了来推销的熊熊玩偶人。
他今天推销的是一个神秘小包裹,依旧是什么话都没说,就像每一个穿着玩偶服的工作人员一样,扮了扮可爱,把小包裹往她怀里一塞。
然后,熊熊就又笨笨地跑掉了。
里面的人大概很高,只是玩偶熊的腿设计得很短,所以他大概跑得很辛苦,或者说,这么热的天,穿在厚厚的玩偶服里面大概就很辛苦了。
绵绵拆开,里面是很多漂亮的糖果,还有一个草莓小毯子,一个蓝色小风扇,以及一些解暑的常备药。
[六月一日]
高中生已经过了过儿童节的年纪,更别提,下周就高考,谁也没有心思想这些。
不过,绵绵放学见到了新的穿着玩偶服的推销员,不是以前那个笨笨的熊熊,而是一只看起来可可爱爱的垂耳兔,不过还是很高。
但是那玩偶服...
设计得不太适合高的人穿,于是对方难免露出了一截脚踝。皮肤很白,在柔和的夜灯中显出玉一般的色泽。
垂耳兔被很多小朋友围着,给他们发六一儿童节的糖果和玩具。
绵绵看了他几秒,面色如常,准备走回家,不过她很快又被那只垂耳兔追上来。
可可爱爱的兔兔围绕着她转圈,然后把最大的那份儿童节礼物送给她。
绵绵被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盒子塞了满怀,很沉。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然后抬头,看着对方的背影蹦蹦跳跳地消失在拐角。
少女回到家,拆开,里面是一个巨龙手办模型。
——是飞翔着的龙。
鳞片是漂亮的红绯色,眼眸是璀璨的金色,每一个细节都做得极其逼真,看起来精致极了。
真好看。
[六月八日]
绵绵高考完,全家人一起在考场外面接她。卓小绵捧了超大一束玫瑰来。
不过十一岁的小女孩不像曾经的绵绵,会被那么大一束玫瑰挡得只剩下一双短短的小腿。
“姐姐!”
小女孩把超大的花束塞到她的怀里。抬头对她甜甜地笑。
晚上,他们全家一起在外面吃了大餐。
入夜,躺在床上的时候,绵绵又听见了远处的琴声,旋律明快,欢悦,悠扬。像是一份随着柔软的夜风,送来的温柔祝福。
......祝福。
绵绵想到了她给那个人的,龙神的祝福。
那该是,龙对外族最大最大的善意,也属于一种很特别的印记。
好像,有点可惜。
不是给他祝福可惜,是她花费那么多那么多心思的宝石,就这样丢掉,有点可惜。
要捡回来吗?
绵绵气呼呼翻了个身。
不,要等他巴巴地,求着龙龙要自己回来才行。
绵绵十八岁生日那天,她收到了很多礼物,她不喜欢和外人接触,所以,江淮生也并没有像什么所谓的豪门千金一样办个成年礼。
只是好奇怪。
她在人类的眼里,竟然在这一天成年了。
下午,当初那个问绵绵喜欢怎样男孩的赵朔,来约她晚上去听音乐会。
“那个,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我看见你那天在站在琴行外面,听了很久Murie的钢琴独奏曲。”
Murie,沈谬的D国名字。
他七岁那年来华夏的时候,还是用的英文名,但是后来,被沈家收养之后,就需要改一个中文的。
于是就取了英文的第一个音,找了个最不好的字。
——谬。
但其实,在赫莉亚为她心爱的孩子取名的时候,想着的是美妙的音乐,和对音乐人来说,最最重要的灵感。
所以那位爱着孩子的母亲给她的小孩,取名Murie。
这时候,青涩#303...
大男孩把票递给绵绵,腼腆地笑,
“江绵绵,那你应该很喜欢古典音乐吧。如果你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去?”
“......”
绵绵注意到某一处落过来的灼热视线,她眨了眨眼,伸手接过。
“好啊。”
她也要听一听,听一听别人的琴。
沈谬站在阳台,看见她接过男孩手中的票。
精致漂亮的少女低着头,腰身纤细,乌黑的长发在风中轻轻飞扬。她面前,是俊秀干净的大男孩,后者俊脸微红,青涩又紧张,
他们看起来,就像校园言情小说的男女主。
金发的漂亮男人表情阴沉,他忽然觉得那一幕,特别,特别地刺眼,胸口甚至,一阵一阵地发闷,闷到喘不过气。
于是晚上,绵绵坐在观众席的时候,左边坐着她的同学赵朔。
听完前面几个人演奏后,绵绵忽然发现,她好像喜欢的并不是什么古典乐,或者说,她从来没有在那个人以外的琴音中,听见那些特别特别迷人而美丽的东西。
原本应该出现在台上的,小有名气的某位钢琴演奏者,忽然换成了一位金发的,漂亮男人。
“天!那是不是Murie?!!”
观众席一时骚动起来,甚至有不少人都发出了尖叫。
毕竟,那可是世界上最年轻获得克斯坦艺术成就大奖的钢琴家!甚至还是如今好几个国际顶尖交响乐团指定的钢琴演奏大师。
甚至,连旁边的赵朔都很激动,
“天哪!江绵绵,那不是你喜欢的.......”
“......”
少女忍不住“啧”了一声。但她还是安静地坐着,去聆听了对方的钢琴曲。
沈谬弹的是他自己原创的曲子,也是目前国际钢琴曲排行榜的榜首。
——《失落的传说》。
优美动听的琴音从男人漂亮的指尖流淌出来,他垂着眸,指尖轻按,恍如振翅欲飞的蝴蝶。
他站在艳烈的聚光灯之下,低着头,碎发如水波般晃动,照着那冰白的肌肤,仿佛瞬间长出了一片密密的花丛,奇异的俊美,奇异的靡丽。
坐在观众席的少女安静地注视着他,浅色的眼瞳晕开迷离的光。
沈谬写了很多很多曲子,其中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一首,那样神秘而悠远的曲调,让绵绵想起了曾经,
曾经巨龙向她描述的,光明神尚未堕暗的世界。碧蓝无垠的苍穹,美丽温柔的海浪,还有,精灵守护的生命树被风吹动时,簌簌的翠色.......
她又一次真切地意识到——
被龙丢掉的宝石,果然,还是放在舞台上,放在琴键里,才会如此闪闪发光,美丽异常。
一曲听完,在场所有的观众都站起身为那个人热烈而激动地鼓掌。
旁边的男...
同学还在震撼惊叹之时,并没有注意到旁边喜欢的少女已经第一个起身,匆匆离场。
【啊啊啊啊!!!!】
龙崽忍住尖叫,她捂着裙子里乱动的小家伙,疯狂寻找着一个隐蔽的角落。
绵绵的小尾巴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