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死!”安南幽幽的声音,飘荡在布满阴霾的墓场上空。
“你说什么?”我怔了下,脑袋蒙蒙的提着一口气,“谁没死?”
“……”安南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吸了口气说“乔江北!”
我憋在胸口的气,一下子聚拢,“什么?”
安南重复道,“乔江北,他根本就没死!”
闻言,乌云卷袭而来的劲风,吹得我不由自主的迷眼,耳朵像是受到了袭击一样,瞬间嗡鸣不停。
心跳加速的片刻,我木然的开口,“学长!”
一直以来,所有坚忍的泪,在这一刻,打湿了眼框,“别这样,好吗?”
我摸着小腹,忍着那里小生命的跳动,看着乔江北的墓碑,“我是期盼,也希望奇迹的发生,可我也是孕妇,你这样说,很容易让我大起大悲的。”
“苏文静!”他在叫我,大声的叫。
我好像没听到一样,喃喃的说,“真的,你这样,我真的无法承受,你知道吗?”
哗的一声,有雨点落下来。
安南看着我,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让我莫名的苦笑。
我说,“学长,你知道吗?九个月前,在暮城的广场,我见到了好多天都没消息的吴达,他当时就用你现在的眼神看着我,那个时候,我心里满满的全是期待,可他带给我的消息,你知道是什么消息吗?那是一个毁天灭地的消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他那天的眼神。
而你,在九个月后的今天。
九个月,意味着什么,你懂吗?
270天,6500个小时,近40万分钟,在我好容易可以平静以对,可以面对他的墓碑,可以不再哭,不再伤心难道,能勇敢的接受,你却告诉我这么一句?”
我仰头,任由雨水滴落在脸上,“你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对不起!”安南向前,似乎想替我挡雨。
我猛得推开他,“对不起?”
雨中,他的眼神是那么的认真,说明了什么,我不敢想!
“这是谁的意思?”看着他,我问。
安南不说话,我继续追问,“你告诉我,这是谁的意思!”
——-乔江北,是你吗?是不是你?如果是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知不知道,这九个月以来,我和小蘑菇每一天,每一秒,熬得有多难受?
轰隆隆!
惊雷下,我任由泪水滚落,几乎是低吼着,“还楞着做什么,带我去啊!”
安南小心的看着我,“你不气了?”
我抑制不住的疯笑,“我生气?哈哈,我生气有用吗?学长,你告诉我,如果我生气有用的话,那么我现在的的确确非常的生气,可这颗再生气,再愤怒的心,都抵不过对他的思念,你知不知道!!!”
他想披外套给我,我后退着,并狠狠的戳着自己的心脏。
这颗明明已经封存起来的心,不管伪装的再怎么好,在遇到关于乔江北的所有,哪怕一点点,都能轻易的破裂。
好在安南并没再拖延,即刻拉着我往墓场外面去。
却忽视了,这样匆忙的我们,让一直等候的吴达,误以为安南对我做了什么,没等上车,吴达突来的一拳,直接打在了安南的脸颊处。
磅礴的大雨中,不等安南起身,吴达又是一拳。
他说,“姓安的,你不要太过分了,虽然乔爷和苏小姐没举行婚礼,可苏小姐是乔爷的女人,朋友妻不可欺,乔爷才走了不到一年,苏小姐肚子里还怀着乔爷的孩子,如果苏小姐真心愿意,我不阻拦,可你要是再敢纠缠她,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安南咳嗽着,起的很狼狈。
吴达根本就没消气,又是一拳,再一脚过去的时候,我喊住了他。
“不要打了!”我吸了口气,“吴达,你把车钥匙给安南,坐到副驾驶,我和小蘑菇坐后排,安南的车子你找人来开走,我们去个地方!”
吴达犹豫了下,最后把这辆属于乔江北的车钥匙,丢给了安南。
小蘑菇坐在后排,等我们上车后,乖巧的拿了毛巾给我们,“吴叔叔,安叔叔,你们不要打了!”
我肚子已经很大,没办法再抱小蘑菇,亲了亲他额头,“儿子,带你找爸爸去,好吗?”
我突来的一句,惊吴达明显一僵,“苏小姐,你……”
“我没胡说!”我打断他,看着默不作声的安南,“你们的乔爷,安南说还活着!”
“什么?”吴达瞪了眼。
直到安南点头,吴达这才重重的靠夺座椅里,“真的?乔爷还活着,他没死?可是不对啊,当年尸体发现之后,做过DNA比对的!”
“你们当时,用什么方式比对的?”安南开着车,撇了吴达一眼。
吴达把当时的经过,激动的描述了一遍,“而且,这件事警方那边都已经确认了,既然乔爷还活着,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联系我们,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五年前,因为失忆。
这一次,乔江北,你又是因为什么?
如果又是失忆的话,那又是如何联系的安南?
之后安南没再说话,而是递给了我一部单反相机,里头的照片啊,除去几位亲人的,全部都是我和小蘑菇出行后,所拍摄下来的。
从临市江边,一直到莫夫人找到我……
安南说,“我拍的,这九个月,你和小蘑菇去了哪里,基本我就会跟到哪里,每天拍摄之后,都会再传到他手里,他没失忆。”
吴达,“……”
我心狠狠揪着,“那他……怎么了?”
这一句,我问得小心,所以生气的因子像被大雨冲走了一样,只剩下一颗迫不及待的心。
沉默的空档,是小蘑菇眨了眨眼,问我,“麻麻,你们在说什么?好像是我关于我爸爸的,他怎么了?他不记得小蘑菇了吗?”
我揉了揉小蘑菇的脑袋,听到安南说,“他有他的苦衷,你们不要怪他!”
“怪什么怪啊,你赶紧告诉我们,他到底是怎么了!”我急了眼,完全淡定不下来,“刚才吴达不是有意的,学长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我又怎么会生气,毕竟……”他话说到一半,叹了口气,“至少还要三个小时才到,你们可以先睡一会,不过要有点心理准备。”
“准备什么,你特么的,倒是说啊!”吴达爆了粗。
安南掌控着方向盘,好一会才说,“有点瘦。”
我的心,也因为这三个字,再一次紧紧的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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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晴后的小镇,是我怎么都不敢想的,竟然是我出生的地方。
看着车外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我心底也跟着千回百转的干涩,“学长,他怎么会在这?我们还要多久才到?”
安南看了看导航,“就在前面不远!”
我深吸了口气,“他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安南嗯了声,很快,车子一路泥泞,最后来到郊外的一处私宅,因为暴雨,铁门一侧和墙头上的蔷薇花,微微有些歪斜
下车后,我把小蘑菇交给吴达,迫不及待的进门。
“乔江北!”我推开铁门,激动的大声了两声。
这是一处幽静的四合院,简单的平房,半隐在苍天巨树中,没有城市的喧闹,绿幽幽的花草中,回应我的,只有一两声蛙叫。
难道没在家?
我转身,疑惑的看了吴达一眼,“我们进去看看!”
吴达没说话,抱着小蘑菇,顺着水泥地面,穿过两侧植被,上了台阶后,拍打着堂门,“乔爷,在不在?是我,我是吴达!”
依旧没有人回应。
我站在院子中间,心跳砰砰的,“乔江北!”
我喊,小蘑菇也跟着叫爸爸,再加上吴达的拍门,却是整个院子,安静得像睡着了一样,没有回应。
噔噔噔,几声皮鞋声。
我猝不及防的转身,以为会是乔江北,原来是停好车子走进来的安南。
见我们都在院子里站着,他诧异,“没人?”
“对啊,房门是锁着的,叫了好几声都没人,他该不会出去了吧!”千万,乔江北你千万千万不要因为躲避,而在这个时候再一次离开。
安南似乎猜到了我在害怕什么,安慰我说,“不可能,放心吧!”
“真的吗?那你……”我声音抖得不像话,抓住安南的衣袖,刚想要他赶紧想办法,这时,听到小蘑菇忽然大叫,“是爸爸!”
“……”我呼吸一紧,顺着小蘑菇手指的方向就跑,要不是安南在我身后提醒要小心,有那么一刻,我都忘记了自己是大肚婆,火急火燎的跑过去。
入目,在那一片绿色的藤蔓中,找到了那一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么骨瘦如柴,西装都撑不起来。
我一下捂着嘴,强忍着想哭的冲动:老天啊,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把一个正值壮年的男神,在短短的九个月里,折磨得像风烛残年的老人!
“……乔江北?”我抖着声叫他。
他依旧穿着黑西裤,白衬衣,背对着我们,“我不姓乔!”
声音沙哑得,像乌鸦的鸣叫。
小蘑菇就站在他身后,有半米远的位置,回头征求我的意见。
我暗暗地,深吸了口气,“乔爷……”
这一声的委屈和思念,阴阳相差的无力,还有……,夹杂了我太多太多的情绪,甚至连眼泪什么时候滑下来的都不知道。
完全不在意吴达和安南是不是还在,想都不想的奔过去。
想抱他的念头,是那么的刻骨铭心。
然而,他背对着我们,又忽然发声,“你认错了!”
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我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从他肥大的衬衣里,可以猜到衣服下的这具身躯,倒底有多么的消瘦。
我扬手,啪!的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跟前的背影,也明显怔了怔,我说,“我认错了是吧,很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强求,这样失礼的闯进你家里,并认错你,的确是我的错!”
音落,我又给了自己一巴掌,“打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忍着火辣辣的脸颊,我继续说,“作为一个母亲,没教导好自己的儿子,让他随便叫陌生人爸爸,更是我的错!”说完,我扬起的胳膊,再打!
却是手腕刚扬起来,就被一只皮包骨的大手给握住。
记忆里,乔江北的这双手,给予我太多太多的温暖和安全,可这一刻,却如此的消瘦。
我忍着泪水,不让它们再落下来,一点点的抬头,去仰上我朝思暮想的脸——叮,抬头对上的一瞬,我感觉,是谁在我心上,狠狠的刺了一刀。
这张我曾经熟悉万分,深刻在骨髓的脸,因为病痛已经极度的消瘦蜡黄。
因为胡渣没刮,原本性感的薄唇,更是苍白干裂。
他可能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在看见我鼓鼓的肚子,一直紧咬着牙关,直到我冲上去,抱住他又想亲吻他的时候,乔江北这才捂着嘴,沙哑的开口,“别亲,我有病!”
轰!
因为这五个字,我脑白,胸闷的难受。
好半天,才发现一声,“……你怎么了?”
乔江北喘了几口气,摘下头顶的帽子,露出光秃秃的头顶,“看清楚了吗?”
我心头一紧,听到他又说,“回答我,看清楚了吗?”
我张了张嘴,还没开口,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我心揪的不行,“乔江北,你怎么了,我们去医院,好不好?乔爷,你……”
我后面的话,因为他掌心的血迹,全部咽了回去。
他扶着一旁的柱子,“为什么?”
这一声,质问的是安南。
我说,“是我,是我以死相逼,他没办法,才妥协的!”
看着面前,这个消瘦的,我深爱的,甚至不至一次以死骗我的男人,我说,“乔江北,六年前,因为要处理毒枭的事,你已经在我的世界里死了一次,我不怪你,一年前,你又引开姓龙的男人,再一次在我的世界里死了一次,我同样不怪你。
可是现在,如果你还要再一次逃跑,再在我的世界里死一次,你信不信,我会带着小蘑菇连同我现在肚子里的小生命,一起要你后悔!”
当着几个人的面,我说得决然,“如果不信的话,你就再逃避,再推开我们一次试、试!!”
我讲话的过程中,乔江北又咳嗽了一次,一样的带血。
看着我,他说,“进门吧!”
乔江北说着,丢了钥匙给吴达,然后牵住我身旁的小蘑菇。
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大一小,我眼框又有泪水滑落了下来。
我以为他会继续躲着我,没想到乔江北终究是对我伸出了胳膊,只是力道不再像以前那样有力,轻轻的搭着。
“别生气。”他说,算是卑微的妥协。
我知道他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痛苦万分,只是这样的他,我心痛无比。
特别在看到他手背,有许多的针眼,更难过。
和想象的差不多,房间里很简朴,唯独纸篓里,还有没来得及处理的带血的纸巾。
直到真真实实的坐下来,我还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吗?
那个已经逝去了九个月的男人,和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男人,都是我深爱的男人?他没死?
为确定,这不是一场,我狠狠的捏着大腿。
疼,每捏一疼,都疼得要命。
吴达和安南应该是猜到,久别重逢后的我们,会有很多话要讲,找了个理由把小蘑菇带走。
一下子,陌生的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乔江北——这个自打进门后,就背对着我的男人。
我呼了口气,“乔爷……”
寂静的房间,我哽咽的声音,要多委屈就多委屈。
夕阳透过窗,打在乔江北身上,我能从倒影中,看到他的挣扎。
这是一种病入膏肓,不肯再给我希望的挣扎,他本身就是医生,能走到这个地步,一定是被医生判了死刑,才这样刻意的隐瞒。
看着这一处,简陋也孤独的小院,我在想:要不是安南忍不住告诉我,他是不是就想在这里,靠思念渡过所有剩下的日子?
那么霸道的他,如今被病痛折磨成这样。
“乔爷啊!”我再不想沉默,等待下去,鼓着肚子紧紧的抱住他,我以为,以我现在大肚子的样子,本身胳膊又短,很可能圈住他的腰。
可真正抱住之后,才意识到,他的身躯,在我环抱里还有空余。
脸颊贴着他后背,我十指紧紧缠在一起,“你真的忍心,就打算不要我了吗?”
乔江北的身体,明显僵直了,“苏文静……”
这一声喊,夹杂了太多太多的无奈。
眼泪流下来的一瞬,我说,“就算你不想见我,是不是也该看看,你自己的孩子?”
“你这个女人!!”乔江北再伪装不下去,猛得转身,把我锁在怀里。
明明是那么的用力,可我还感觉不够,我要他把我锁在他的骨缝里,再不分开。
九个月的分离,九个月的思念,我和他,他对我,不可救药的低头,想要亲吻我的时候,乔江北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那鲜红的血,深深的刺痛了我。
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我张了张嘴,“去医院,好吗?”
乔江北摇了摇头,“没用的。”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拉着他的手,放到我胎动不停的小腹,“就当是为了他,好吗?”
“……”乔江北使劲咽了咽口水,“苏文静,哪怕有一丝可怕,我又怎么会放弃?”他叹息,“事到如今,与其在医院等死,倒不如这样……”
“默默的离去?”如果不是他身体太瘦太弱,这一刻,我真的想打,“你究竟是怎么了?”
乔江北可能是累了,指了指隔壁房间,等我搀扶他过去,这才发现他流了一身虚汗。
我湿了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再转身想找剃须刀处理他胡子,乔江北一把拉住我。
“别走!”他靠在床边,吃力的呼吸,“我有东西,给你!”
我转身,装作没看见他眼角没落的泪,用擦过他脸的毛巾,嚷嚷着好热,借此擦掉脸上、眼里的泪。
握拳,调整好了呼吸,这才走过去,“要给我什么,我看看!”
我很欢快的掀开了被角,钻到床上,紧挨着他。
乔江北拿盒子的动作,狠狠的抖了下,他说,“原本这些东西,我打算让安南替我转交给你,既然今天他把你带来了,那我就当面给我。”
这是一个巨大,四方的紫色绵盒。
我说,“好呀!”
“文静,不管你能不能接受,这就是现实!”他两手捧着锦盒,视线落在锦盒上,没看我,“这条婚纱,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准备了很久,送给你!”
我忍着想哭的冲动,“我不接受,除非你帮我穿上!”
乔江北有些无奈,“现在的你,穿不上了!”
恐怕他更说的是,他再没机会看我穿,所以只能托安南交给我,要我穿给安南看。
方形锦盒放到我这边,他又拿了一个巴掌的盒子,“这是小蘑菇从6-18岁,所有我能想到的,他会遇到问题的解答,回头你帮我交给他。”
不管我答不答应,他同样放在我这边。
片刻后,从脖子里取一枚玉佩,“这是你在苏念深那里,我知道你怀孕了以后,特意开光求来的,差不多戴了半年,把它送给未出世的孩子吧!”
一如刚才,他又塞在我手里,随后又拿了一个档案袋。
乔江北说,“这里头,是我这一生的积蓄,全部都转移到你名下了,希望它能让你以后的生活,不会太辛苦。”
我眼框湿湿的,“还有吗?”
乔江北喉结滚了滚,“能给你的,只有这些了。”
泪水,哗的落下。
我说,“乔江北,你太过分了,之前的可以不提,但是现在,你一项一项的交给你,凭什么,你给我就得接受,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这样……”
我深深吸了口气,“像交待遗言一样,我不要!”
“苏文静……”乔江北眼框一下红了,“对不起!”
他应该是想吻干我脸上的泪,又估计到自己的病情,最后只能抖着手指,帮我擦泪。
他消瘦的脸上,目光里带痛,“别哭,好吗?”
“……”
“我知道,这一生欠你的太多,只能下辈子,再还了。”
“……”
“我所认识的文静啊,一直很坚强的,对不对?”
“……”
“既使没有我,她依旧活得好好的,可以替我很好的照顾好孩子,可以微笑着、坚强的,好好的连同我的那份,一起生活下去,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