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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7 章

作者:团子来袭字数:4420更新:2024-07-04 14:08

暮色彻底盖下来前,萧厉带着陶大夫爷孙二人寻了一处破败的农院落脚。

农院似乎已空置多时,院中碎裂的陶缸都已覆了厚厚一层灰。

主人家不知是携家带眷躲避战祸去了,还是也被锦城那边强征做兵丁苦役带走了,房里除了一些大型家什没被搬走,已称得上家徒四壁,柜子门都大开着,就着火把一照,能瞧见里边全是空的。

床上也干净到只剩几块蛀满虫洞的床板,萧厉撑手按了按床板的结实度后,将房子里里外外找了一遍,莫说被褥,便是半尺布头都没寻到,他去了柴房,还好柴房里堆了许多生火用的枯草,全用草绳一捆捆扎好了。

萧厉拎了几捆干草去房里,铺在床板上不至硌人后,示意阿牛把陶大夫放了上去。

厨房的锅灶还能用,就是这农院里俨然找不到什么能煮的吃食,陶大夫不仅一身伤,还骨瘦如柴,要想养伤,进补是少不了的。

萧厉想了想,让阿牛留在农院,自己拿了弓箭出门,半个时辰后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两只用草绳绑好的野兔。

阿牛看到兔子很高兴,从萧厉进门后就一直围着他转,像头撒欢的牛犊。

亦或者说,他从被追杀遇见萧厉起,就已然把萧厉当成了他阿爷阿奶一样的存在,但萧厉又选胜他阿爷阿奶强大,他呆在萧厉身边,再感受不到一点被征做兵丁以来的惶恐。

萧厉把兔子扔给他,问:“会处理么?”

阿牛点头:“阿牛,从前也设陷阱抓过兔子!帮阿奶……杀过!”

他边说边提着兔子比划,他从前跟着陶大夫一道进山采药时,也会做陷阱抓些小猎物,要么由陶大夫卖药时一并带去集市上卖了,要么就杀了由陶阿婆做成熏肉,可以存放很久。

萧厉便道:“把两只兔子都杀了。”

阿牛掂了掂手上的两只兔子,似乎想留下一只,以前陶阿婆做肉食很省,阿牛知道肉是好东西,但不能敞开肚子吃的,家里穷。

不过这兔子是萧厉抓的,阿爷需要补身体,他们又还在被官兵追杀,路上也没法带着只活兔子,阿牛自己皱巴着张圆盘大脸纠结了一小会儿,还是照萧厉说的,去井边把两只兔子杀好。

等他拎着两只处理好的兔子去厨房找萧厉,就见萧厉已把灶台上那口满是铁锈的锅洗干净了,也清理了些能用的碗盆出来。

调味料是没有的,陶大夫一身伤,也需要吃得清淡些,只是为免炖出来的兔肉过腥,萧厉在回来时,挖了几株在河边瞧见的野姜。

一只兔子砍成小块扔锅里煮着了,萧厉削了一根尖木,串着另一只兔子在火边烤,时不时又往上边挤些能调味的草汁。

阿牛蹲坐在旁边,被香味勾得一直吸鼻子,咽了不知几次口水后,萧厉终于削下一小片让他尝个味道。

阿牛顾不得烫,放进嘴里囫囵嚼两下就吞下了,连指头上沾到的油脂都舔得一干二净:“好吃……”

萧厉瞧着已烤得差不多

了,用洗干净的芦苇叶裹住一条兔腿,扯下递给阿牛,让他先吃着,又舀了一碗锅里炖烂的兔肉端去给陶大夫。

爷孙二人从被带离陶家村起,就没再沾过荤腥,加了野姜一起炖的兔肉纵使腥寡,陶大夫却还是连汤带肉吃完了一整碗。

萧厉让陶大夫给他自己开个内养的方子,他明日进城采办些东西,顺便去药铺抓药。

交代完这一切,萧厉回到厨房,就见阿牛手上的兔腿还剩大半个,他另一只手捧着什么东西,自己咬一口兔肉,就把兔腿又伸到那物件前,嘴里还念叨着:“阿牛一口,小狗一口……”

瞧见萧厉进来,还献宝似的把手上的东西拿给他看:“你雕给阿牛的小狗,阿牛养得很好!”

火光下,能看出那木雕小狗已被把玩得十分光滑,显然是常年不离身带着的。

一些萧厉刻意不让自己去回想的记忆,似乎因这小狗木雕,突兀又晦涩地被打开了个口子。

他沉默得有些异常,只“嗯”了声,算是给阿牛回应,坐下后用匕首削了片兔肉送到嘴里。

阿牛孩童心性,萧厉冷淡的反应,并没有浇灭他的热情,也没让他觉察出什么,反而一边啃着兔腿一边念叨:“大姐姐有小鱼,阿牛有小狗……”

话至此处,阿牛似乎终于想起什么,问萧厉:“大姐姐呢?”

萧厉用匕首削兔肉的动作微顿,只说:“她现在过得很好。”

听他这么说,阿牛放心了,不过很快又困惑追问了句:“大姐姐为什么没跟你在一起?”

下刀下得有些狠了,兔肉上浸出大片油脂来,萧厉朝着火堆甩了甩匕首上沾到的油,语调平静:“她有她自己的事要做。”

阿牛拿着兔腿,神情变得纠结起来,抓耳捞腮了半天,才问:“大姐姐不是你媳妇吗?你为什么不去帮她?”

萧厉本要拿布擦下刀上的油脂,闻言动作又顿了顿,方想起当初他和温瑜被陶大夫一家所救,为避人耳目,温瑜谎称同他是夫妻。

他这短暂的怔愣和沉默,被阿牛理解成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帮对方,于是阿牛一本正经地教起他:“我阿奶说,娶媳妇了,就得疼着,哄着、让着,脏活累活都要抢着做,赚了银子也要交给媳妇攒着……”

阿牛扳着手指一条条数,似为了增加可信度,还举例道:“大柱哥和连翘嫂嫂就是这样的。阿奶还说了,娶到媳妇了不疼媳妇的人,后面媳妇也会跑的……”

说完他自己忽愣了愣,拿一双溜圆的大眼小心地瞅萧厉。

但萧厉一句话都没再多说,只收起匕首,把剩下的兔肉放到铺了芦苇叶的竹筛上,起身道:“你吃完了回房休息,今晚我守夜。”

阿牛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呆了一会儿,才捧起自己的木雕小狗,小声说:“完了,大哥哥好像没媳妇了……”

-

今夜有风,刮走了天上的层层黑云,高悬于穹顶的那轮银月,瞧着似比往日更为清冷。

萧厉枕臂躺

在屋脊上,望着月亮出神。

离开坪州后他一路往北走,听到的关乎坪州的消息不多,不过忻、伊两州已不再封锁往南的通道,大梁和魏岐山的结盟,显然已是达成了。

裴颂选择在锦州囤兵阻陈国的军队北上,他也并没有多少意外。

大梁如今的边境在百刃关,但在魏岐山效忠的前朝,边境却是忻、伊两州和陶郡二府连成的一道铁壁。而在陈国主宰中原时,边境则又是建有旧长城的锦州。

裴颂手底下的人大肆抓捕周边流民,想来便是为修复锦州的旧长城,纵使最后抵挡不住陈国的铁骑,只要能拖到入冬,魏岐山需撤兵紧着燕云十六州,裴颂那头便有了喘息之机。

不过眼下大梁残部、陈国、以及魏岐山在南境的势力,已拧成一股绳,破开裴颂设在锦州的这道防线,轻而易举。

裴颂或许还会有后手,但胜局已明显偏向温瑜。

萧厉想,她那般坚定地选择了南陈,大概是对的。

只是他未必就输了。

那双看似平静地望着冷月的眸子,在月下灰蒙的云雾里也显露着野心。

-

坪州。

铜雀端了银耳羹进书房时,温瑜方批完最后一封折子。

铜雀才到温瑜身边没多久,不知她从前日日都是这般操劳的,放下汤盅时还劝道:“您从下午一直瞧到了现在,当心累坏眼睛。”

银耳汤冰镇过,温瑜喝了两口,暑气和疲乏顿消了许多,说:“诸多事务分给陈州牧和李大人他们后,我已清闲了不少。”

她虽让昭白好生安置了铜雀她们,又允诺有归隐之心的,可予以丰厚钱财,周府那些护卫,却无一愿离开,并且稍作休整后,就领了各自的差事。

铜雀在先前逃亡路上,就已伺候过温瑜一段时间,知她饮食起居的习惯,自请继续留在了她身边,此刻听温瑜这么说,不由叹气:“奴婢担心您的身体……”

温瑜抬手揉了揉微酸的脖颈,没接话,只问:“昭白那边可有传消息回来?”

铜雀还不知萧厉已离开一事,只知道昭白是替温瑜办事去了,摇了摇头,略迟疑了下,又道:“不过陈国那位使者,近日几番去军中寻人切磋武艺,指名问萧义……萧将军何时剿匪回来,军中无人在武艺上及他,已连输了好几场,陈大人为此颇为发愁,本想请示您要不要先召萧将军回来,叫李垚老先生回绝了。”

温瑜黑睫在烛火下微扬,只说了句:“我知晓了。”

-

翌日,天刚蒙蒙亮,萧厉交代完阿牛在农院守着陶大夫,便独自进城采买,顺带打探消息。

见过他样貌的锦州官兵都已命丧他刀下,萧厉料想应是最初被他杀死的那队官兵,没回去复命,叫锦州军营那边觉出有异,抓了当日被他救下的流民审讯,知有他这么个人后,才有了后续的几次追杀。

时局正乱,被逼急的百姓落草为寇或揭竿起义的不在少数,军营里派出去的兵丁死上几小

队人马不是什么大事,加上他那日戴着斗笠,应没流民瞧清他的模样,只是他使的那柄苗刀甚是打眼,极易辨认。

萧厉此番出门,便没带那柄苗刀。

后面得带着阿牛和陶大夫一起走,依昨日那兵头所言,锦州城的太保似乎已见过阿牛,还颇赏识他的能力,派出嫡系追捕未果后,不知那位太保还会有何动作,他需先探探风声。

进城时,城门口的守卫盘查得并不严,来来往往进出城的百姓颇多。

锦州往南的村落,基本已是十室九空,锦州城得益于是在庸州献降之后,第二个献降的州府,裴颂手底下的人,不管是不是做表面功夫,总不至明面上对本地百姓发难,因此征抓兵丁苦役,多是从别处强征,本地百姓上缴足够的钱财或粮食后,勒紧裤腰带倒是能勉强捡回一条命。

萧厉在外城的集市上转了一圈,买齐了自己要的东西和陶大夫的药。

陶大夫似也知道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药材金贵,有些药材甚至拿着钱也买不到,开的方子里,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草药,因不是用于止血和外伤的,军中并未大肆收购,药铺里并不紧缺。

眼见日头已升得颇高了,从集市上也没打探到什么有用消息,萧厉打算先回去,走出药铺没多远,忽见前方街角处熙熙攘攘围了不少人。

隐约还能听见一道清亮的嗓音响起:“……古来天下大势皆如此,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的大梁,当称为北魏南梁中裴豺。北魏自无需小生多说,前朝名将魏岐山,素有幽州虎之称,只是此虎垂垂老矣;南梁么,温氏之后,长廉王孤女当权,如今瞧着是颇有建树,同败于前朝的陈国联姻后,又得一助力,但往后如何,尚不好说;至于中裴豺……()”

那人顿了顿,似乎敲起了什么金属器具:“小生说了这般久,实在是口干舌燥得紧,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小生凑够盏茶水钱,便继续替诸位解说……?()?『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围观的众人当即“嘁”声一片,甩袖便散了。

“哎,哎,别走啊!怎么又是一听到要给钱就走人了?”

一身布衣的青年徒劳地敲了两下铜砵,眼见围在摊位前的人都走了,倒是习以为常又坐了回去,手撑着腮继续拉长了声音懒声吆喝:“说书——算命咧——”

视线掠过街对面时,扫到个颀长高大的身影,青年多看了两眼,眼中的懒意猛地消失不见,整个人黄鼠狼一样急蹿了出去:“恩公!恩公留步!”

萧厉在人群中那人话说至一半时,就已没兴趣再听下去,转身走出几步却听见身后传来急呼声,察觉有人逼近,侧身一避,青年没刹住脚,一头碰在了店铺门口的柱子上。

等青年捂着额头龇牙咧嘴爬起来,对着萧厉便道:“恩公叫我好找!”

萧厉微皱了下眉,打量青年两眼,认出是自己先前救过的那书生。

他不是意欲往坪州去么?

为何又出现在了锦城?

想起这几日官兵对自己的追缴围杀,萧厉眼皮微抬,不动声色环视四周有无埋伏后,开口亦叫人察觉不到机锋:“寻我作甚?”

对方却极为敏锐,觉出萧厉身上一闪而过的杀意,面上的笑容收了收,朝他一揖后正色道:“自是为恩公所驱使,谋恩公所谋。”

“小生知恩公此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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