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负担」
【「03.长官」
“他……过世了。”
扬声器中传出刻意遏制的呼吸声,不难想象当事人的崩溃,但依旧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在确定身份后我们立刻派出了人手……结果先是交警队联系上我们,说拜托他们寻找的车辆在高速公路出口处发生了事故。”
车门甩上的重声,信号断断续续夹杂着滋滋噪音,引擎继而发动,对方还在陈述。
“我还在赶赴现场的途中,车主因为头部损伤严重,家属也被一并要求前去确认遗体。”
长官第一次打断:“让家属全部回去。”
沉默了数秒。
“您担心他们还会拿家属当作要挟吗?”
而后是更久的沉默。
长官挂断了通讯,我恰到好处地解释道:“虽然似乎没什么资格说这种话——我没有丧心病狂到对与此事无关的家属动手的地步。”
“24小时监听就不丧心病狂了?”
“哪有24小时。”我笑笑,对电话那头的长官说,“还是得睡觉的嘛。”
事实上也用不着我24小时监听,那些凭空出现的文字甚至比当事人的决定还要快,预言似的提醒我每一个关键的节点。
【太差劲了,这明明是一个很好的重启调查的机会,但官方只想着要保护/包庇那些歹毒的家伙。】
【从长官派出人手的先后顺序也能看出来呢,检事是最先受到保护的。司法好像真的完蛋了。】
【杀人犯在杀害那些无辜受害者的时候,就没想过他们有家人吗?现在倒是在乎起家人了?】
……
“你谁都没选,这就难办了,我的雇主可不会善罢甘休啊。”我有些为难。
佣金就那么些,我要还抽出一部分分给帮我在外活动的雇佣兵。
次数一多,那我不就是白打工了么?
长官冷声呵斥:“没人有资格擅自决断他人的罪行,更别说是越过法律实施惩处。你以为你代表的是正义吗?简直滑稽。”
这就聊不下去了。
我不是从一开始就澄清过吗?我只是一个肮脏的情报官,怎么还拿这些说事呢。
就连那些给我分享了机密情报的「预言」都能看出来,我的雇主在试图寻找一个申诉「正义」的渠道。
没人给他/她主持公道,我也只是拿了钱办事,要说帮忙的仁慈心肠是半点没有的。
叹了口气:“好吧,那就只能下次联系了。”
我说,“祝您度过美好的一天。”
……】
***
“你的评论区已经开始谈论起「程序正义」了。”
苏格兰推开门,撑起黑伞,往公共车库走去。
铺天盖地的雨砸在伞面发出声响,视野的可见度不高,是非常不适合狙击的糟糕天气。
手机屏幕还在直播页面,主播正在实时写第三章。
最先死亡的是杀人犯,死于意外车祸。
苏格兰猜这是雏河凪的指示。
基安蒂和科恩动起手不会考虑掩饰,哪怕造成恐慌,影响后续计划也无所谓。
如果不安排好每一步,这两个人大概率会直接很没所谓地原距离爆头。
苏格兰对雏河凪的一切行为都非常抵触,或者说厌恶。
这个琢磨不透的系统正在以荒谬的形式玩弄公信力,轻飘飘决定他人的生死。组织做过很多恶贯满盈的恶事,没有一件比他现在做的更恶劣。
在雏河凪的直播间看到「程序正义」这几个字,都像是对世人的无情嘲笑。
说得直白点,很恶心。
耳麦里则是「一心两用」的懒散声音。
“怎么比我还关心我的评论区……你出门前还换套衣服?黑西装,怪正式的。”
苏格兰提了提装在吉他包里的狙击枪,冷漠道:“不是正合适参加葬礼?”
“……”
还真搞不懂他是真的有仪式感,还是在阴阳怪气什么。
濑尾澈也在心里嘀咕着。
本来完全是邀请的口吻,结果苏格兰愣是在明面上解读成「组织成员按照系统指令行事」,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免责声明。
但他没拒绝,按照澈也的安排收拾好了东西,出门干活,也不问为什么。
黑伞、黑发、黑西装,冷潋的上挑凤眼,雨中的苏格兰简直就是货真价实的送葬人。
他确实担得起这个名号,如果在系统日志中搜索出「苏格兰」的任务情况,数字会给出最直白的答案:100%。
这也是只有诸如狙击手这类外勤成员才能做到的事,他不用对暧昧不明的行动目的负责,也不用管行动牵制的多方最后的结局。
他只负责目标的生和死,扣下扳机,目标死亡,结束。
“其实不是葬礼。”
等苏格兰上了车,澈也才慢吞吞说着,将几秒前虚拟主播合作邮箱收到的录音通过车载音响播放了出来。
先是“沙沙”的杂音,接着是一个冷淡女声,不是佐久间,是苏格兰从未接触过的声音。
她充当了审讯员的身份。
“你在十五年前无罪释放过一个强|奸犯,对么,检事先生?”
“我……不记得了。”
“因为受到公众大规模抗议,那名犯人被无罪释放后暂时安置在医院,恰好撞上了医院的无差别杀人案件。那位以精神疾病为辩护理由的杀人犯也是你审判的,对么?”
“我真的不记得了!”
“你们把强|奸犯塑造为挺身而出制止杀人犯继续行凶的英雄,然后又和杀人犯达成交易,只要他认下强|奸犯的「英勇」行为,就同意他的精神疾病辩诉——对么?”
“……”
“也不记得了?不可能吧。你为什么会花大功夫
去力保一个强|奸犯?他没有任何值得你在意的地方,也没给你任何好处。”
录音安静了很久,只有模糊不清的白噪。
接着,一声骤然拔高的惨叫几乎撕破空气。
“我不是公安的人,别觉得我是来保护你的,先生。请回答,为什么?”
又是接连几声惨叫。
“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我……”那人颤抖发出沉重的呼吸,哀求着说,“有人……有人想让强|奸案的受害者……让她……”
“让她?”
“……让她轻生。”
“谁?”
答话的男人绝望说:“她是遗产的合法继承者,她的叔叔希望她能……”
声音中断了。
最后是那个冷淡的女声总结道:“事情就是这样。资本家为了侵占遗产,不惜帮助侵犯侄女的强|奸犯,以此逼死了侄女。你没找错人,Seo。被拎出来的三个都是帮凶,只是还漏了一个。”
录音到此结束。
澈也:“听明白了么,苏格兰?”
“……她为什么叫你Seo?”苏格兰低声问。
因为她是库拉索——澈也当然不会解释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避之不谈这件事本身呢?”澈也说,“我查了一下,你知道吗,那个强|奸犯可是被塑造成了大英雄,现在过得有滋有味。”
苏格兰绷着脸颊,眼角抽动:“你想我评价什么?”
“参与这件事的所有烂人都得「善」终,只能砸钱找上组织挑出这件事的雇主还在被公安追查。”
澈也说。
“我很好奇的一点其实是,佐久间居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查清楚整件事,好像这件事本身就该如此简单。但在这十五年,从来没有人过问过——这不值得你评价点什么吗?”
方向盘上的手攥紧了,苏格兰不清楚这是不是雏河凪的把戏,他清楚波本的身份,那自己的呢?
他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动摇自己的内心?
可一旦心中产生了「动摇」这个词语,本身就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因为雏河凪说得半点没错。
他只是站在恶人的角度去做事,而这件事本身应该被交给更能公平妥善处置的人,警察、公安、检察院……
如果不把这件事捅穿,拿到公众视野,让容易被煽动的网友和混乱的网络环境来推动,还会有下一个沉默的十五年。
「有什么资格觉得他恶劣,又有什么资格觉得他恶心呢?」
他甚至从未标榜过自己在做好事,哪怕是在写的故事里也一直强调:我只是一个肮脏的情报官。
“所以我们现在是去做什么?”苏格兰声音有些哑。
“把强|奸犯带去雇主面前。”
苏格兰沉默了很久,雨越下越大,密密麻麻打在玻璃上,雨刮的作用微乎其微。
他其实很想说抱歉,但没有任何立场让他开
口。
他的余光注意到直播间一片空白的评论区(),接着是主播的抱怨:“什么破平台?()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这就卡死了?”
手机顶部弹窗疯狂弹出新闻,像是心跳声堆积在一起,越来越快,让听见提示音的人也呼吸急促。
卡死的评论板块一点没见转好,主播干脆挥挥手,表示今天就播到这里。
濑尾澈也查了一下后台的收入。
好多零啊!!
澈也感叹了半天,又见苏格兰的表情越来越僵硬,默默叹了口气。
给苏格兰说这件事就是想让他少点负担。
他一直做的也是扣动扳机的机械工作,明显是很厌恶这类事。
程序正义是个很难讲清楚的命题,他也不可能在知道了前因后果后就能立刻放下芥蒂。
「做出糟糕决定的人是雏河凪」,而你只是听从了指令,并得到了不算十恶不赦的结果——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
卧底进组织,也不是一定要把灵魂出卖给恶魔嘛。
等到了目的地,苏格兰撑着伞下了车,他抬起头,从伞檐下远远看着这栋老旧公寓的三楼,在发现什么之后目光凝住。
“有人先一步动手了。”
“什么?”澈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套公寓附近监控稀疏,雨下得又大,很难从网路上查出什么来。
“窗户是破的,裂痕像是被原距离狙击过。”
苏格兰快步跑上楼,门没有锁,半掩着。
推开门,里面没有打斗痕迹,正如他在楼下所见,窗户的玻璃裂开,玻璃碎在室内——确实是由外部打破的。
“谁把他带走了?”苏格兰问。
澈也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的邮箱没有其他浏览痕迹,哪怕拥有更高权限的琴酒和赤井秀一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无痕。
是佐久间吗?
也不应该,她会发给自己这份录音,应该是默认拿强|奸犯来平息这件事。
如果想要保护这该死的强|奸犯,从一开始就没必要给他发这份录音。
接着,濑尾澈也发现……雇主向组织的账户……汇来了尾款?
有人先一步完成了苏格兰该完成的工作?
等等。
澈也突然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思维盲区。
录音中负责审讯的人是库拉索,在之前,他是想要把库拉索托付给公安的,所以才会在听到声音的时候默认了这是佐久间发来的录音。
如果不是呢?
像是为了证明他的思路,系统终端上,有人上传了一段视频。
不用点开视频,仅从预览页面就能识别出强|奸犯恶心的脸。
【少干点坏事。】
是莱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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