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大学生」
「谈话」结束后,五条悟从影子里回到了停尸间,他出来的时机刚刚好,来解剖虎杖悠仁尸体的家入硝子刚到。
“哟,硝子。”五条跟丧尸似的一把抓住自己同期的脚踝,把人惊得差点直接一脚踩下去。
他说,“先不急着解剖。”
家入硝子:“因为打击太大,你终于彻底疯了?”
从影子里跳出来,五条悟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蹲在放着虎杖尸体的停尸车前,问硝子:“你们经常处理咒术师尸体的人应该知道,要是这人都凉了几天,突然活过来,会不会有其他影响啊?”
家入硝子:“那你们经常弄死咒术师的人也应该知道,要是这人都凉了几天,活不过来。”
“别这样说嘛,你先等等,我咨询了专业人士,说还有救诶。”
“等多久?”
“等到……尸体开始长蘑菇?”
「没有潮湿的环境和光照条件,尸体长不出蘑菇,你个白痴」——看在还有其他人在的份上,家入硝子没有直接这么说。
“不解剖的话我就先走了,还有别的事要忙。”
就在家入硝子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停尸车上的少年突然坐了起来,自己也很茫然,第一眼看到蹲在旁边的老师后下意识抬手和他打招呼。
五条悟回头看向满脸惊讶的硝子,眼里写着「来,欣赏一下医学奇迹」。
家入硝子回过神,拿出一套平时给尸体套着的简便衣服,挤走碍事的大个子男人:“先穿上衣服,虎杖。穿好后跟我来做个检查。”
五条悟的心情奇异地好了不少,整个停尸间只有禅院研一脸色不太好。
他甚至没有维持往常的礼节,在众人忙着各自事情的时候悄无声息离开了。
外面的雷雨说停就停,郊外的空气意外清新。走出咒高后,研一深吸一口气,坐上车打算回家。
“以后不会这样了。”插入钥匙,车辆行驶的时候他对泉鲤生承诺,“您只用写您想写的故事,等着伏黑惠想清楚,这样就好。”
影子里,泉鲤生回答:“站在五条悟的立场,他说的所有话都没有问题。如果我是他,可能我会说得更过火。”
“可您为什么要站在他的立场?”
“因为他是个好人吧。”
“您也是个好人。”
“我可能不是哦。”
车开进十字路口,禅院研一等着绿灯,他看不见泉鲤生的表情,只听见不像是刚才有过情绪激动时候的冷静声音。
“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好,这是真的。”
本该酝酿着暴雷的事件就这样被那场雨给淋灭了,禅院研一依旧不关心咒术界的事情,在自己的出版社繁忙着。
而他的作者在一边自闭一边赶稿,敲敲打打又删删减减。
要是说之前他是由奔腾的思绪操控身体,忘记疲倦地写东西,现在完全
反过来了。
泉鲤生是在用身体控制思维,他写了一版又一版,好像从落笔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写出满意的内容,所以删得格外干脆。
研一有些懊恼,觉得是自己反复催促影响到了作者的状态。
“其实也不是那么要紧,休刊是很常见的事情,读者也会愿意等你先调整好状态的。”
“因为我想回家。”灯光依旧照在泉鲤生单薄的衬衣上,照着他因这段时间作息不规律又忘记饮食的瘦削手臂。
泉鲤生在和五条悟对话后明白了一个道理,五条悟会气成那样是正确的,任何事情牵连上生和死都会变的沉重。
这和薄朝彦的价值观不同。
狂言家看中因果,知道死亡只是无休止循环中的一次停驻,如果有心,甚至能在死后赖在黄泉,赖得够久还能和旧友重逢。
重逢不是在期待今后,只是补上缺憾,这样就可以踏着还算轻松的步伐继续往前走。
泉鲤生清楚,他只是没有那种本领。
普通人的时间是有限的,终止在记忆被清除掉的那一刻,所以事情会变得无法挽回。
可能当时掉下的眼泪不是惊恐而是惊喜。
原来自己还是喜欢伏黑甚尔的,他确实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在「拟爱」中学会了「爱」。
只不过程度也就那样,整个过程只是从0到0.1,还得真正被逼到了极端才能露出那点真心。
如果他活着,那你依旧可以拒绝对你而言太沉重的感情交换,人拒绝自己被拖拽变形天经地义。
但当他死了,他提前存放在你这的所有东西就成了烂账,你还警惕地揣着自己的那一小份,有什么用呢?
事实是,自己认识的伏黑甚尔没有死,活得好好的,一如既往的混蛋,烂得没边。
鲤生迫切地需要用这件事来证明,保证自己不会身陷困境。
他想回去了。
但连载的小说还没写完,他也还没有做到自己说的,等伏黑惠理清思绪后找到他。
既然主宰不了伏黑惠的想法,那就先从自己能做到事情开始做吧。
得负责任的把小说写完才行。
困境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鲤生对禅院研一说,这不是在写我的故事,怎么会是我的故事呢?
先不谈其他,伏黑甚尔那种烂人是不会求婚的,也不会死在他家里——鲤生从来没有设想过这样的可能。
但「伏黑甚尔死亡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并且在这个世界的得了印证。
连带着,连他那句挑衅的「我还没死呢」都变得心惊肉跳了起来。
一旦真的代入角色,故事就写不下去了。
「作者写不出超出自己认知以外的事情。」
这句话就跟回旋镖一样,在出现后神秘消失,并在人放松警惕的那一刹那精准无比地朝人狂奔而来。
就这样,他一直在写,一直在删除。
影子里依旧亮着灯,空荡荡的,还有禅院研一拿来舒缓身心的好闻气息。
终于,某天,他找到了思路。
——泉鲤生写阳光洒下雪面的第四天。
因为肯定了男人死亡的事实,所以一切都只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天气放了晴,屋外的小孩欢笑着打雪仗,其中一团雪被砸上了窗户。小孩老老实实来道歉,主角递给他围巾,让他装点在那个最漂亮的雪人身上。
花瓶中的花又落下了花瓣。
——泉鲤生写暴雪倾覆的第五天。
偶尔也会有不讲道理的天气,这和人的意志无关。不过也没什么麻烦的,只要把窗户紧闭,开上暖气,又抱来厚实的棉被裹上。
上司发来问候的简讯,同事也纷纷友善地表示会忙帮处理掉业务,只需要他好好养病。
大学生站在门外有些局促,不知道该不该敲门,最后还是红着脸叨扰。主角看着他手里提着的食物,想起冰箱已经空掉了,勉为其难让他进来吃了顿饭。
——泉鲤生写大雪消融的第六天。
主角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时间能抚平所有激烈的东西。
融雪的温度比下雪更低,他感觉不到任何情绪,连愧疚也没有了。
面对按时上门的大学生,他递去便携暖炉。大学生道谢,他终于不解问:你到底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
大学生陷入了沉默,低下头。
他冷酷道:「你不说要什么的话,到死也要不来想要的东西。」
大学生隔了好久才开口:「我以为您不会问的,只要能在我身上看到什么就无所谓。」
确实无所谓。
他对大学生的想法不感兴趣,也不知道这个人口中的喜欢到底是怎么来的。
但大学生腼腆的样子和持之以恒的行为又呈现出割裂的状态,简直像是不断低喃着:「是哦,请来找我问清楚吧。」
「突然就想知道了。」他说。
大学生回答:「我想喜欢上您。」
「『想要被喜欢』一般不是这样?」
「那不是更困难的事情吗?」
于是主角明白了。
大学生恐怕……是完全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东西的那一类吧。
甚至和他父亲无关,只是偶然看见了一个失魂落魄的人,这个人恰好有着丰富的「经验」,他觉得这个人能教会他什么。
大学生想从已经彻底放弃掉感情的男人身上,学会「喜欢」这件事。
瓶中已经枯萎的花,又掉了一瓣。
写到这里,泉鲤生猛地一下推开了桌子,动静大到正在工作的禅院研一也往影子里投来了视线。
鲤生没解释什么,将稿件全部发给了禅院研一。
看完稿件,研一问:“小泉老师,您究竟想写一个什么主题的故事呢?还是之前说的那样吗?”
“我不知道哦。”鲤生带着歉意回答,“因为我掌握
不了这样的主角……其实我不明白「爱人死去」是什么感觉,所以要继续下去的话,就只能像现在这样做了吧?”
“所以才把描写的重心从主角转移到了大学生身上吗?我能看出您似乎在有意展开关于大学生的心路历程。”
“我完全了解大学生嘛。”泉鲤生笑了笑。
似乎是攻克卡文难关让他终于放松了很多,眼底仿佛有淡淡的蓝色水波荡漾,他捧着编辑送来的热牛奶,吹了吹面上的热气。
“「小说中的角色总是比现实更勇敢」,如果能实现这一点,应该也不失为一个能读下去的故事?”
“这就有些难以概括了……”
“感情本身就很难概括吧——如果要骂我的话也可以,我感觉会有很多人不会接受我打算写的结局……抱歉啦,看来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禅院研一叹了口气:“请不要这么说,至少我很喜欢您的故事。”
“谢谢。”鲤生轻声说。
因为停刊太久,热度也随之降低,复刊的同时,出版社方面决定在出版日当天举办线下活动。
2018年10月31日18:00,涩谷之光大厦ShinQs地下一层的大厅提前摆放好了有关《冬至溢出的第九天》交流会相关的陈设。
连载刊物还不够出版单行本,但相关的周边已经制作好,准备当作交流会的噱头在现场限量发售。
虽然作者本人因有事无法出席现场,没办法将交流会扩大到签售的规模,还是有很多人听闻消息决定赶来现场凑凑热闹。
策划了整场活动的禅院研一也当然准时出现在了这里,他指挥着工作人员维持秩序,听着耳边传来的关于新刊的探讨。
“我开始怀疑小泉老师的精神状态了,一开始我以为这是惊悚悬疑类,后来觉得好像是爱情小说没错,现在我也搞不懂了。”
“没关系,大家都不懂那就不叫不懂,等网上有人出了解析,咱们一起在评论区撒花就好。”
“说起来,这部作品字数很少,但是居然从去年冬天连载到了现在,再过几天又是冬天了诶。”
“冬至的时候发表大结局将是绝杀!”
“能不能想点好的?提前出也不是不可以呀。等冬至的时候就可以再举办线下活动了!”
……
同时,在这晚,东京涩谷一丁目。
以东急百货店、东急东横店为中心,出现了半径约为400米的「帐」。
如字面意思那样,「帐」将其中的一般民众全部封锁在其中,但可以从外界自由进入。
困在里面的普通人惊慌四散,所有来到边缘的人都重复着一句话——
「把五条悟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