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驯服」
濑尾澈也今天依旧身怀繁重的学业任务。
这个世界太残酷了。
不管你是不是打算冒着危险从穷凶极恶的歹徒手中夺去生机,也不管你是不是被噩梦折磨了一整晚,还因为梦游的缘故压根没睡好。
你还是得对着这一份狗屁不通的资料,以及昨天刚闹过不愉快的老师。
好在澈也有着单拎出来也指得赞美的优点——他心态平复得很快。
「只要受过的挫折够多,简单的磨难就根本压不垮我!」
心怀积极乐观向上的良好态度,澈也开始干起了重要的事情——开始码字!
他写得很快,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偶尔停下来小小纠结一番,删删减减,写着写着还会自己嘿嘿笑起来。
库拉索清了清嗓子。
濑尾澈也瞄了她一眼,不巧,视线刚好对上了。
“不行啊库拉索老师,你太紧绷了。”澈也一边打字一边和她说起闲话,“你瞧瞧我,哪怕做了噩梦还被琴酒教训,第二天依旧能保持着健康的心态,好心态很重要。”
库拉索的视线放在澈也露出的脖子上。
原本被连帽卫衣挡着,因为他动来动去露了出来。
一圈淤青,掌痕明显。
她愣了几秒钟:“你做什么了?”
“我?”澈也从电脑前抬起眼,“不要问受害者这种问题啦,不过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琴酒想一个人睡觉,虽然我的脑子也是这么想的,身体没跟上队伍。然后就这样啰。”
库拉索:“……”
“你的眼神怪怪的。”
“你不妨检讨一下是不是自己说了怪话。”
“怎么一个个都催我检讨……我觉得还好。「只是窒息Play啦」,要这种程度才算怪话吧。”
库拉索:“……”
因为太无语,脑海中其他想法都被占了位置,库拉索不觉间已经扶着额头叹起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等她回过神,濑尾澈也嘴角挂起了浅笑。
“你笑什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问出了口。
“你又在笑什么?”澈也反问。
我在笑么?库拉索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确实上扬着,是因为失语抿起了嘴——硬说是笑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所以说啊,好心态很重要。你说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呢?大不了就是被骂,被揍,被控制,被胁迫,运气不好的话最后死掉,运气更不好的话连想死都没办法。就这么一个流程而已。”
前面还是很正常的心灵鸡汤,在网上搜索的话一查一大把,话到后面就变了味道,忽然惊悚起来。
偏偏当事人的语气依旧是轻松的,下一句继续画风突变。
“这就是生活啦。把所有可能遇上的坏事情列个表格,你会发现Excel都会直接卡死,然后吓得要命,每天都愁眉苦脸的
。但是要是筛选出你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结果——”
他打了个响指。
“诶嘿!原来只有那么寥寥几条。是不是一下子就能松口气了?”
库拉索想了想,居然接话了:“要是这样也没办法松口气呢?”
“那就骂人吧。”澈也耸耸肩,眉梢扬起,有些自鸣得意,“谁对你不好你就骂谁,不敢当面骂你就背地里骂。骂完脑瘫领导骂弱智上司,骂完弱智上司骂邪门同事。你都那么不痛快了,骂两句怎么了?!”
他想起了什么,在键盘上敲击的手指停下,鬼鬼祟祟左右张望了一番,没看见琴酒,于是小声说。
“不瞒你说,我今早起来骂了琴酒十分钟,昨天骂了教授半小时,神清气爽。不过我看你是那种很有素质的女士,可能不太会骂人……
“你可以先从简单的「混球」开始骂起,日语不够发挥的话就换英语,英语可脏了。要我帮你写一份骂人指南么?我还挺擅长这个的。”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库拉索问。
“为了道歉嘛……对不起啦,认识我之后你好像一直在被脑子有病的上司刁难。这么一看我们的立场其实是一致的,都在被强迫着干自己不喜欢做的事。但是你不能骂我,因为我没骂过你!”
库拉索默默地看着濑尾澈也的脸庞。
清秀的青年正忽闪着眼,不知扎根于何处才能生长出如此蓬勃又市侩的生命力。
她又想起朗姆交代的话。
朗姆说,「雏河凪」一定是做了什么,他那颗被教授觊觎的大脑能做到,并且有恃无恐。在教授准备好手术之前,你要找时机从他嘴里橇出东西来。
库拉索也知道青年很可疑,他简直像是诞生在另外一个「组织」的地下人士,不管是天赋也好,筹备已久的阴谋也好……只要能在他死前查出点什么,至少在朗姆那边能交代得过去。
「你清楚自己为什么能活到现在。」朗姆说。
「我不需要没用的废物。」朗姆说。
库拉索当然清楚,每时每刻她都被各路人强调着这一点,像极了青年所说的「弱智上司和邪门同事」。
可只是在这一刻,无论如何她也没办法逼自己做出「拿别人的命苟延残喘」的事情,哪怕贝尔摩德再次出现在面前要处决她也一样。
这个被命名为雏河凪的人被困在海底,身边跟着随时动手的暴徒,周围人的不怀好意根本没有掩饰。
他其实也很清楚吧,「库拉索」是个毫无话语权,听从命令的人偶。利用她,忽视她,嘲笑她,这些都是可以的。
「我们的立场其实是一致的,都在被强迫着干自己不喜欢做的事。」
「但是你不能骂我,因为我没骂过你。」
他只是这么认为的。
当他被架上手术台,保持着清醒感受自己的头颅被锯子剖开,手指探了进来,一点一点挖出柔软的大脑,他还会这么想吗?
库拉索垂下眼,
靠在背椅上。
“雏河凪,”她说,“如果你拉开列表,发现被筛选出来的零星几条全是你压根无法松口气的内容,你该怎么做?”
“我会恶心人。”
“……”
“我很会恶心人。”濑尾澈也敲完最后一个符号,心满意足保存了文档,并上传到了系统日志,“谁让我不痛快我就恶心谁,别想着命令完之后还想我百分百配合。谁也别想好过。厉害吧,哈哈。”
“这不好笑……”
“坏消息是,我只能笑。”澈也说,“好消息是,我还能笑。”
图书馆的门被推开,琴酒站在门外。
澈也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中午了。他浅浅伸了个懒腰,合上电脑,点头和库拉索示意后小跑去了门口。
“琴酒大哥,咱们中午吃什么?”
“不会又是什么帕尔玛火腿和帕玛森芝士吧?”
“真的不考虑一下豆腐汉堡套餐吗?”
“要是有一千日元的咖啡就更好了。”
“再来点UHA果汁软糖!”
“说起来,大哥,要不你去找条绳子吧,今晚把我捆起来。”
“诶——瞪我干什么?”
声音越来越小,脚步声也逐渐消失,图书馆在片刻后恢复了寂静。
库拉索默不作声拿过了濑尾澈也的电脑。
电脑没有密码,打开就是一份电子文档。
***
【我被一只猫捡回了家。
那是一只白色的缅因,有着漂亮的绿色眼睛,走起路来轻飘飘的,毛发随着风摇晃。
父亲冷硬命令,「你要驯服他」。
我知道驯服的意思,在书里看到的。
驯服就是「建立联系」。
在被捡到之前,我就是我,猫就是猫,这种关系没有任何改变。
但如果按照父亲所说,「驯服了他」,我和猫之间彼此就互不可缺了,我是猫捡到的我,猫是捡到我的猫。
我觉得这很有道理,虽然对这种联系不感兴趣,但谁会拒绝一只漂亮的猫咪呢?
或许是有着其他血统,他不像普通的缅因猫那样温顺,却保留了聪明的特点。只要有看不顺眼的地方,直接一爪子挥舞过去,威风凌凌。
我被他殴打了好多次……挑食的话会被他抓,看电视声音太大会被他抓,晚上起来上厕所路过都会被他来上那么一下。
干什么啊!我爸爸都没打过我!
上网查了一下,都说猫是很独立的生物,喜欢自己的空间和时间,并且有着神奇的脑回路,以及行为方式。
他们不会像小狗那样,认定了什么就全心全意,要是被漂亮的模样迷晕了眼,很容易忽略他们血脉中顽固的野性。
我完全认同!
他发脾气的时候连父亲都照抓不误,颐指气使的样子把人气得牙痒痒。
不想被抓的话,得准备好充足的空间让
他活动(),提供食物和水?()『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低声下气说好话。
如果他心情足够好,我胆子又够大,趁他不注意摸摸也是可以的。绿色眼睛中的竖瞳会逐渐扩大,耳朵竖起来,然后抬起爪子。
被抓伤的几率是百分之五十,这意味着,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落在脸上的是软乎乎的肉垫——虽然被揍也很疼就是了。
可是朋友们,我必须强调。
他是非常漂亮的缅因猫。
父亲的命令又来了,这次带上了威胁:「你必须驯服他,做不到的话,我就不再爱你。」
这是很凶狠的威胁,毕竟猫猫和我的活动空间、水、食物,全都来自于珍贵的父爱。
于是,我不得不思考起来。
有关「驯服」。
可惜的是,凭我的猪脑子,压根想不出任何东西来。
万能的搜索引擎告诉我,应当有耐心,然后保持沉默,逐渐缩短距离。
要让他知道你的底线,看着他犯错,再适当展现出宽容。
要让他习惯命令,适当的惩罚是有必要的,但要留着一丝希望。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
什么狗屁答案。
看不懂就算了,有猫不摸还是人吗?
就这样,时间很快过去了。
与往日无异的一天,漂亮的缅因来到我面前。
他还是那副臭臭的傲慢样子,冷绿色眼睛里压根没有我的身影。
「去下一个『家』吧。」他是这个意思。
我跟在他身后,踏过地上红色的水渍。
这很有意思,我踩着他踏出的猫爪印,一个一个又一个。
走到一半,躺在地上的父亲成了阻碍。
父亲没再命令什么了。
不知道缅因猫有没有按照他父亲所说的做呢?
反正我从来不听爸爸的话就是了,虽然我早就没有爸爸,多亏被猫猫捡到才没流浪在街头。
我想着,却听到漂亮猫猫对他的父亲说:「父爱仍在我身体流淌,还给你,『父亲』。」
是错觉吧,猫猫又不会说话。
我甩甩脑袋,跟着他,往下一个「家」走去。】
***
合上文档,库拉索捂住脸,有温热的液体溢出指缝。
这是童话吗?
这是童话吧。
然后她笑起来,念出了那句话:“父爱仍在我身体流淌,还给你,「父亲」。”
***
三天后,三号机构正式开始撤离。
7月4日晚上11:32分。
库拉索在监控室总领着疏散过程,抬头看见了进入电梯的那抹桃粉色身影。
7月4日晚上11:33分。
B13层的临时处理器出现浏览记录,系统尝试自行删除记录。
10个大脑的丢失导致系统运算能力受限,删除失败,浏览记录被保存,连同B13层的监控一起开始上传至中央处理器。
7月4日晚上11:34分。
系统捕捉到三号机构出现信号外传痕迹,防火墙自行拦截。
7月4日晚上11:35分。
库拉索删除了B13层的浏览记录和监控录像,同时打开了防火墙,让信息传递了出去。
7月4日晚上11:55分。
库拉索在潜水艇中找到了雏河凪。
“逃走吧。”擦肩而过时,她在他耳边轻声说。
7月5日早上5:30。
潜水艇靠岸。
在踏上地面的瞬间,雏河凪将跟在身后的库拉索推入了海里。
“谢谢你。”看着荡起涟漪的海面,被琴酒扼住喉咙的雏河凪无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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