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崔休被这一声呵斥,弄得当下怔在原地。
他是崔知仲的嫡长子,整个安国公府上最受重视的人,从小到大,不仅是祖母和母亲疼爱他,便是身为父辈的崔知仲也甚少对他这般严厉呵斥。
随后他心底便想着,大概是父亲知道这个萧晏行乃是出身寒门。
应该是嫌弃对方的身份卑微,连清河崔氏的庶出小娘子都配不上吧。
“父亲,还请儿子一言,”崔休还想解释缘由,争取崔知仲的同意。
崔知仲却瞬间抬起手臂,制止他说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此事绝无可能。”
崔休未曾想到父亲居然如此决绝,他还是不死心,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说道:“父亲,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娶永宁王殿下。”
崔知仲抬起头看着他:“这与永宁王殿下有何关系?”
“这个萧晏行如今乃是大理寺丞,日日跟在殿下身侧,虽说他出身卑微,但倒是长了一副好样貌,先前我与殿下相遇,我几次向她示好,她都不予理睬,反而对这个萧晏行诸多维护。”
崔休担忧的看着崔知仲,低声说道:“我们都知圣人素来宠爱殿下,万一殿下便是那般不在意门第观念的任性脾气的话,这般年轻的郎君与女郎成日在一起,岂会不日久生情。”
这时候崔知仲才知道崔休,为何要这般安排。
他沉吟了半天,这才缓缓说道:“你这招是想釜底抽薪,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但是崔知仲抬头看着崔休,不紧不慢说道:“那你可曾想过,就算你有此想法,对方便一定会按照你的想法行事吗?”
“父亲,你今日为何这般说?”崔休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崔知仲,实在有些奇怪:“您不是一直教导儿子,说事在人为。既然我有此想法,便定然有让他屈服的法子。”
崔知仲沉默了片刻,心底闪过的却是另外一道身影。
“崔氏女绝对不可与其联姻,”崔知仲半晌,只扔下这么一句。
崔休皱眉,不明白自己都话说的这么清楚,为何父亲还是不同意。
“父亲,儿子并非一时想法,而是觉得此事确实大有可为,”崔休还是想要说服崔知仲。
但是在此刻崔知仲,却抬头看着他问道:“你以为你的对手只有一个萧晏行吗?永宁王何等身份,一旦娶了她之后,便是子孙后代平白多了一个亲王爵位。裴家那位名满长安的四郎,此番也在永宁王的择婿名单之中。”
崔休自然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他不以为然轻嗤了声:“裴家一向标榜自家乃是清贵纯臣,如今遇到这样的好事儿,倒是忙不迭的搀和了,可笑至极。”
崔知仲看着他这般义愤填膺的模样,只是淡然笑道:“不必待裴家如此介怀,说不准日后咱们与裴氏还要多多打交道呢。”
“打交道?”崔休知道自家与裴氏并无什么太过深厚的交情。
顶多也就是两家都在
长安之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罢了。
崔知仲安抚他:“虽说我们是希望你能娶永宁王,但此事既要看圣意,也要看殿下自己的意思,先前你祖父便与我说过,其实他并不赞同我们崔家参与这次殿下择婿。”
“为何?”
崔知仲意味深长道:“树大招风。”
崔休听到这四个字,倒是一下安静了下来。确实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有些时候荣耀太过,不仅会招揽来艳羡,更会招揽祸端。
崔氏本就有了安国公的爵位,贵为一等公爵世家。
不出意外,崔休未来会是安国公,若他再娶了谢灵瑜,那么他们两人便是国公与亲王,到时候放眼整个长安,甚至是整个大周朝,只怕也只有圣人与皇后这样的夫妻,才能压过他们。
那样的煊赫权势实在太过耀眼。
“可是您不是说过,此次机会乃是百年难得,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一位女王爷,便是连史书都找不到,”崔休早已经认定了此事,又岂想轻言放弃。
崔知仲含笑:“我不过是想提醒您,不必为了此事与裴氏交恶。毕竟成为永宁王王夫一事,你只能尽力博得殿下的青睐,切莫不可剑走偏锋。燕贤妃一族的下场,你应该清楚吧。”
当初燕贤妃是何等受圣人宠爱,燕氏一族也跟着荣宠满门。
可是那样的新贵,楼塌却也不过是一瞬之间而已。
虽然一开始缘由众人并不知晓,但是这个世界并非真的有不透风的墙壁,特别是清河崔氏这样的世家大族,消息自然也比一般人要灵通。
他们也就知道燕氏为何会覆灭,正是因为燕氏贪心不足,意图对永宁王殿下不轨,从来达到成为殿下王夫的目的。
这个前车之鉴也让众多世家都明白,这位殿下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娘子。
若是谁敢对她行这样的不轨之事,她便是玉石俱焚,也是在所不惜的。
况且以圣人对她的宠爱,到最后的结果,大概就是永宁王那块玉不会碎,但是胆敢对她图谋不轨的石头,定然会被彻底碾碎。
崔休颔首:“放心,您早已对我千叮咛万嘱咐,我岂有不谨慎的道理。我待殿下一向谨小慎微,从不敢有一丝不敬。”
“如此甚好。”
见崔休还是欲言又止,崔知仲倒是直接把话说开了:“你以为你法子便能奏效?若是有永宁王殿下这样的贵女日日在身旁,你以为那个萧大人还会看得上寻常女子吗?”
“你这想法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厢情愿。”
崔休这下是真的被说服了,确实,连他这样身份的人,都无法抵抗娶永宁王这个诱惑。
那个萧晏行如果就是个胆大妄为到极致的,他一心奉承殿下,说不定还真能让他走通这条路。
“那该如何是好?”崔休低声说道:“或者父亲想想法子,将他从鸿胪寺调出。”
崔知仲抬眸看着眼前的儿子,都说崔休的性子肖似他祖父,也就是老国公。
如此看来,就连骨子里的这份仁厚,似乎都像了些。
“你能想到的法子,只有这些吗?”崔知仲看着崔休,沉声问道。
崔休神色莫名僵住。
而在他这神色怔楞的时刻,崔知仲冷漠的声音响起:“斩草除根,永远都是最有效的法子。”
*
谢灵瑜这几天倒是忙得有些脚不沾地。
这不等外面天都黑了,这才总算想起来下值。
听荷这两天跟在她身边,还别说倒也帮了不少忙,端茶倒水不说,就连谢灵瑜让她帮忙去取个卷宗,她一开始虽然摸不着头脑,但好在她跟那些扭捏小女郎不一样,长了嘴巴会问。
不过几日的功夫,她便摸清楚了鸿胪寺的库房在何处,放卷宗的地方又在何处。
“殿下,要不要奴婢再给你添点茶水,”听荷见谢灵瑜伸了个懒腰,她赶紧上前。
谢灵瑜摆手:“不用,你这一日又是点心又是茶水,当真是把我喂饱了,也辛苦你了。”
听荷心疼的看着谢灵瑜说道:“殿下这一日才是忙呢,奴婢瞧着您拿着一支笔,埋头就写,简直一刻钟都不能停歇。”
末了,她还语重心长的叹了声:“原来当官这么累的。”
“那你以为当官是来玩的,”谢灵瑜好笑的看着她。
听荷:“先前奴婢不知道,如今知道了,殿下可真是太辛苦了。”
她见谢灵瑜在伸懒腰,赶紧走了过来,伸手替谢灵瑜开始揉捏肩膀,不得不说,听荷这一手伺候人的手艺,当真是一点都没生疏。
谢灵瑜享受着她的服侍,也忍不住感慨:“这一日你可帮了我不少忙,早知道你这般有用,应该早些将你带过来。”
听荷被她这么一夸赞,当真是心花怒放。
她这下就更加卖力的使出浑身解数了,笑着说道:“日后奴婢就多多给殿下打下手,殿下有什么要吩咐的,只管让奴婢去做。”
“行,少不了你的,”谢灵瑜笑了起来。
待按摩结束之后,谢灵瑜起身便要带着听荷回府。
不想此时,门口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进来,”谢灵瑜开口喊道,其实虽然门口敲门之人,并未出声,但是谢灵瑜却从敲门的节奏之中听出了对方身份。
萧晏行进来的时候,就见谢灵瑜站在案桌旁,一脸笑意的望着自己。
“殿下,”他恭敬行礼。
谢灵瑜懒懒散散说道:“好了,听荷又不是外人,你不用与我行这样的虚礼了。”
萧晏行上前两步,轻声说道:“我方才收到消息,柳大人今晚约我们见面。”
“还是那个茶楼?”谢灵瑜低声问道。
萧晏行颔首。
谢灵瑜轻声:“那好,咱们即刻出发。”
随后两人便前后脚离开,好在这处茶楼就在鸿胪寺的附近,谢灵瑜觉得马车太过显眼,干脆带着听荷,徒步走到了茶楼。
上了熟悉的房间,推门而入时,看见里面的人,险些都要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殿下留步,”里面怀恩见她抬头看了一眼门口挂着的牌子,赶紧开口。
谢灵瑜这才缓步走了进来;“柳大人呢?”
怀恩见只有她和一个未曾见过的侍女,赶紧说道:“柳大人未能前来,特让我来见殿下。”
她刚入了雅间不久,萧晏行也随后赶到了。
他瞧见怀恩,倒是没有一丝意外。
怀恩见人到齐了,又瞧了一眼听荷,谢灵瑜正要开口,听荷却十分机敏说道:“殿下,我到现在守着。”
说着,她便转身出了门。
“好了,你现在可以直接说了,柳大人呢?”谢灵瑜直接明了问道。
怀恩苦笑一声:“柳大人受伤了,所以无法前来,只有我能过来跟两位大人见面。”
“受伤?”萧晏行闻言,微微皱眉问道:“是因为查案吗?”
怀恩点头:“那个姜九确实有问题,柳大人这几日一直在查他,没想到就被人盯上了,昨夜柳大人回家的路上遇袭了。”
“遇袭?”谢灵瑜更加吃惊,她说道:“为何此事我不曾听闻,大理寺少卿在长安城内遇袭,可不是小事儿。”
按理说今日这个消息,怎么也该传的满城风雨,沸沸扬扬。
但谢灵瑜并未听到一丝关于此事的消息。
“对方当时确实有能力杀柳大人,好在对方并未杀他,只是伤了他。我想这些人是想要警告他,不要再继续查这个案子了。”
谢灵瑜脸上闪过一丝薄怒:“当真是嚣张,真以为长安城内无人能制住他们了吗?”
怀恩:“现在敌人在暗处,柳大人在明处,他的一举一动已然被盯住了。所以不管他想要怎么查,对方一定能赶在他之前销毁证据。”
本来姜九这条线索,便是谢灵瑜给柳郗的。
但是因为这个姜九这个人确实有问题,所以一旦有人去查姜九,就会被幕后主使的人盯上,可对方显然又不想将此事真的曝光出来。
萧晏行此时却突然问道:“柳大人伤的严重吗?”
怀恩说道:“还好,只是伤在腿上不能行走,需要卧床静养。这也是为何柳大人会托付我,来见两位大人的原因。”
“不对,”萧晏行却在此刻淡淡点头。
谢灵瑜和怀恩齐齐看向他,说道:“这有可能是对方的缓兵之计。”
他们两人显然未能理解萧晏行所说的意思,于是谢灵瑜问道:“缓兵之计?缓什么兵?”
“既然姜九这人确实有问题,但是他目前已经失踪了,只怕是凶多吉少,柳大人如今去查他的话,若是没找出什么线索,这帮人确实可以杀了柳大人,但是柳大人毕竟是大理寺少卿,一旦他遇害,圣人定然会雷霆震怒,全力追查此案。
“但是现在他们只是伤了柳郗,并且伤的还是腿,让他不能下床行走,这样就不能出门查
案,自然也就拖延了他查案的进展。”
谢灵瑜仔细想了想之后,这才缓缓说道:“你的意思是,这帮人并非是单纯的警告柳郗,他们更想拖住柳郗,让他不继续调查下去。”
“说不定是柳郗已经快要查到了真相了。”
谢灵瑜突然有些兴奋说道。
毕竟要不是柳郗快查到真相了,这些人也不会如此召集,甚至还有些狗急跳墙的意味,连刺杀柳郗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了出来。
谢灵瑜当即看向怀恩问道:“柳大人可有向你透露,他查到了什么?”
“有,”怀恩点头,他说:“红袖楼,阿洛。”
谢灵瑜听到红袖楼这三个字,自然是耳熟的,毕竟自己不仅去过,那里还发生过命案,甚至她跟怀恩见面,也是起源于红袖楼。
萧晏行也在一旁皱眉,又是红袖楼。
“阿洛是何人?”谢灵瑜有些不解的问道。
怀恩却说:“殿下想必也是认识她的。”
谢灵瑜见他这时候,居然还想着要卖关子,当即是有些无语,正要命他有话直说。
可是怀恩却轻轻吐出一句话:“那个被杀的胡姬少女,正是姜九的秘密情人。”
谢灵瑜眨了眨眼睛,她脑海中再次浮现起,那个腰肢纤细而灵活的少女,她翩翩起舞一路而来,端着一只酒杯甜甜的向人敬酒。
可最后却死在了一个回鹘使者的床榻之上。
就连大理寺最后结案,也是因为几个小混混对那个回鹘使者见财起意,这才杀了他们。
但这一刻,谢灵瑜脑海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念头。
“那个回鹘使者,才是被牵累的。”
她猛然看向眼前的两个人,声音有些激动地说道,而她突然发现所有的事情,似乎一下都有了解释。
“当时凶手真正想要杀的人,是胡姬少女阿洛。”
因为她是姜九的秘密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