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众人刚出了值房的门,就见曹务实匆匆忙忙赶了过来,看着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模样,不仅有些傻眼。
不得不说,一个官衙什么风气,主要还是这个官衙职务最高的上官决定的。
比如鸿胪寺,寺卿曹务实性子圆滑,爱和稀泥,能不得罪人那是绝对不会出头。
之前鸿胪寺处处受那些藩客的掣肘,其实也跟他有关。
至于有些官衙的上官,性子强硬,能在圣人面前说得上话的,连带着整个衙门的人走出去,都脚下生风。
“少卿大人,这是要去干嘛?”曹务实瞧着他们这副模样,还真有点儿被吓到。
瞧着竟是像要去干架。
谢灵瑜微微一笑:“方才有人来回禀,说国子监有人闹事,是那些外藩学子与大周学子闹腾了起来,所以我正准备带人去处理。”
曹务实一听,脑袋险些要炸了:“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谢灵瑜闻言,轻轻挑眉:“为何不可?这些藩客应该隶属我们鸿胪寺管理吧?”
这话谢灵瑜说的还真是有理有据,因为大周对于这些藩国派来的学生格外优待,他们被派到长安来学习,不仅是国子监,还有国子监所属的各大学馆。
甚至鸿胪寺还会给这些外藩学子提供钱粮,供他们在长安生活。
所以鸿胪寺有管理这些人的责任和权利。
“少卿大人有所不知,”曹务实面露些许尴尬,但又不得不劝说道:“这些藩客着实有些蛮不讲理,他们人数众多,我是怕少卿大人受伤,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先前鸿胪寺官员被打伤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呢。
曹务实又怎么敢让谢灵瑜涉险其中,要是谢灵瑜第一日到鸿胪寺,便传出受伤,他这颗脑袋只怕真的只能提着去见圣人了。
如今整个长安谁人不知道,圣人最是宠爱这位殿下了。
连女子入朝为官的事情,圣人都准允了。
“人数众多?”谢灵瑜听到这几个字,犹如听到什么大笑话。
她正色看着曹务实:“大人,我翻阅卷宗这些外藩学子在长安确实有不少人,如今登记在册的便有八千人之多。您可知道,若是不加强对这些人的管理,他们闯下的祸事,只会越来越多。”
曹务实被她这话说的,一时也有些语塞。
“可是,咱们鸿胪寺就这么些人,少卿大人冒然过去,万一那些藩客不长眼冲撞了您,我怕鸿胪寺的人护不住少卿大人,”曹务实还是尽心尽力劝说。
谢灵瑜淡然道:“这个大人就不必担心,方才我已让我的护卫前往金吾卫,让他们立马派人前来,控制这等小场面金吾卫应该是手到擒来。”
曹务实一听谢灵瑜居然调动了金吾卫,转念一想,以这位殿下的身份,倒也说得过去。
“要不我也陪少卿大人一起去,”曹务实十分低姿态的说道。
谢灵瑜倒
没想到,这位曹大人能顺杆子爬的如此之快,不过她也没什么理由阻止对方。()
她微微颔首:“大人若是愿意前往主持大局,我自是万分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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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鸿胪寺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了。
谢灵瑜的马车已在官衙门口等着,众人各自上了马车之后,谢灵瑜看着萧晏行站在一旁,这才发现他竟无马车,低声问道:“萧大人不如跟我同乘一辆车,我正好也有些事情要询问。”
“是,少卿大人,”萧晏行颔首回礼。
他们两人的口吻极是正大光明,因此旁人也没太在意。
毕竟谢灵瑜都能来鸿胪寺当官了,所谓的男女之防在她这儿,基本就可以不存在。
这位殿下大概是整个长安里,最为自由的小娘子了。
待上了马车之后,萧晏行看着端坐着的少女,轻声说道:“待会殿下切要保重自身。”
“怎么,你也担心我受伤?”谢灵瑜略带几分好笑问道。
怎么一个两个,倒是将她当成稚童似的,若是国子监那边当真乱的厉害,她又不傻,岂会直愣愣的冲上去呢。
萧晏行朝她看了过去,浓密的长睫克制不住颤了两下,这才低声说道:“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他低低的尾音,伴随着几分余韵,在马车内轻轻回荡着。
我担心你,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待她脑海中将这两句话轻轻连在一起,心底的涟漪不经意再次荡开。
一时间,她反而沉默了。
她的情绪波动还是来得有些明显,连萧晏行都感觉到了,于是在这份沉默里,他眉眼唇角弯起一点弧度,那点开心又不敢太过明显。
可见她虽放出那样的狠话,却又不是对他完全无动于衷。
*
国子监位于上安门外的务本坊,此处靠近皇城边,在坊内占地足足有半坊之多,因此他们一入务本坊,没多久便到了国子监的大门。
国子监上的匾额还是本朝太宗御赐的,如今一瞧依旧恢宏大气。
众人下了马车之后,直奔着大门而去。
正巧国子监门房上也站着人,瞧见一行穿着官袍之人,差点儿哭天喊地:“各位大人,你们可算来了,乱了乱了,全都乱套了。”
“怎么回事?”谢灵瑜走到他跟前,低头问道。
门房刚要给她行礼,但在瞧清楚这竟是个穿着官袍的女子时,当真被吓了一跳,好在这个门房虽无官职,但好歹也是在国子监,对于朝中大事也多多少少知晓。
朝中上下唯一能着官袍的,便是那位永宁王殿下。
圣人特准了她入朝为官,整个长安都议论纷纷,这件事也更是大家茶余饭后讨论的焦点。
如今眼前这位,只怕就是那位永宁王殿下吧。
“大人问你话呢,为何不回答?”见门房迟迟不回答,身后鸿胪寺一个官员赶紧斥了句。
门房这才赶紧回道:“老奴也不知道
(),只知道今日两拨人也不知为何便吵了起来,如今还在里面动了手。”
“国子祭酒,还有诸位大人呢?”谢灵瑜又问道。
门房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说道:“祭酒大人方才想要去劝阻学子们,结果也不知从哪儿扔过来的砚台砸到了额头,竟砸破了脑袋,流了好多血。如今其他大人们,只能等着援兵。”
待他瞧着谢灵瑜他们才来了这么点人,不由叹道:“大人,你们这点人只怕劝不住这些学子。”
“无妨,待会金吾卫便会到了,我们在此等候便好。”
谢灵瑜神色淡然。
鸿胪寺众人见她居然没有硬闯进去,心底不由松了一口气。
大家虽说热血上头的,跑过来处理国子监的混乱,可是到了门口,一听这次连祭酒都被打了,方才心底升起的豪情万丈,这下全都不作数了。
谢灵瑜回头瞧见这些大人脸上放心的表情,不由有些好笑:“诸位大人,该不会觉得我会拿你们的性命开玩笑吧。”
“当然没有。”
“少卿大人何出此言。”
“正是正是。”
众人你一言我不语的否认,谢灵瑜听着他们言不由衷的话,倒也没戳穿,只是淡淡笑了下,负立在门口,轻声道:“我既说今日是带诸位洗刷往日委屈,自然不会拿诸位大人的性命开玩笑,今日必不会让任何一位大人受伤。”
听到她如此说,大家这才彻底放心,明白小殿下也是深思熟虑的。
就在他们站在门口时,只见有几个人竟冲到了这边,跑在最前面的人瞧见门口有人,高声喊道:“救命,救命啊。”
他身后跟着的那人凶神恶煞,手里竟还拿着一根棍子,追着就要打。
谢灵瑜看着两人的打扮,很快就分辨了出来,跑在前面的乃是大周学子,跟在后面的那人穿着异族服装,显然是个外藩学子。
“救命,”这个大周学子显然也被打的不轻,脸上都磕破了,嘴角也在流血。
身后追赶之人,瞧见他连番喊救命,干脆大声嘲笑:“你们这些懦夫,不是说我们只有蛮力,今日老子便让你知道厉害。”
他举起棍子就挥舞了下来,谢灵瑜皱眉,下意识喊道:“贺兰放救人。”
可是她喊完之后,这才发现贺兰放竟不在她身边,她不由皱眉,可是忽然间,身侧有道身影突然上前,先是扶住了逃跑的学子,另外一只手竟直接抓住了那根挥下来的木棍。
外藩人瞧着眼前身形高挑但又有些清瘦的男人,似乎不敢相信对方轻易抓住了他的木棍,于是这个外藩人用力想要抽回木棍,却纹丝不动。
萧晏行抬眸冷漠望着对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间抬脚,正正踹在了对方胸口。
又是一脚,将人直挺挺踹着往后飞倒了出去。
那晚在偏殿里的记忆,一下回到了谢灵瑜的心头,她突然明白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忽略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情。
萧晏行的身手
似乎并不简单?
虽然他这两次都未露出真正的身手,但是他太过凌厉,就连这个人高马大的异族大汉在他手里,都走不过一招似的。
当真只是巧合?
还是他真的身手不凡?
此时异族大汉趴在地上,半天都没站起来,显然他也小看了眼前的男人,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凌厉。
待对方缓和了过来,满满撑着爬起来,指着萧晏行:“方才老子一时失手,你且给我等着。”
说着,他摸向前方掉落在地上的棍棒,爬起来挥舞着冲向萧晏行。
谢灵瑜转头看向萧晏行,还是没忍住喊了句:“小心。”
没等萧晏行出手,突然一阵轰隆声从远及近,而马蹄声也跟着越来越近,随后一道破空之声响起,凌厉的箭矢从远处凌空射来,一下射中了行凶藩客的手臂。
这个外藩人手中的棍棒当即掉落,随后他抱着手臂,发出杀猪般的喊叫声。
谢灵瑜回头望过去,就见一个身穿金吾卫郎将服饰的人立于马上,他手中持着一把弓,而他身后的那匹马上的人是贺兰放。
随后两人匆匆下马跑了过来,这个金吾卫中郎将一瞧见谢灵瑜,立马单膝跪地:“末将金吾卫中郎将薛齐延见过永宁王殿下。”
“薛郎将起身吧,今日我身上穿着的是鸿胪寺少卿的官服,可当不得郎将行此大礼,”谢灵瑜声线清泠,脸上并未挂着一贯有的笑意,反而看起来有种疏离的清贵感。
薛齐延年纪看着并不算大,但却能担得起金吾卫中郎将一职,可见出身必定不低。
对于这样家世显赫的世家子弟,将姿态摆的太低,会让对方轻视自己。
谢灵瑜自然不会犯这等愚蠢的错误。
“谢少卿大人,”薛齐延听到此话,也不敢再称呼殿下,而是唤了一声少卿。
待他刚刚站起来,谢灵瑜立即发问:“薛郎将,我若是记得没错的话,金吾卫一向是有巡查街道,警戒长安之职吧。”
因为长安设有宵禁,因此金吾卫便会一直在街道上巡查,白日里也同样是如此。
“回少卿大人,确实如此,”薛齐延知道她想要责问什么事情,也并不敢辩解,只是埋头认下了。
谢灵瑜见他态度倒是不错,声音也不由轻缓了下来:“今日国子监大乱之事,影响必不会小,只怕明日便会有御史上奏启禀殿下,到时候不管是负责管理藩客的鸿胪寺,还是负责管理长安治安的金吾卫,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所以我觉得,如今唯有我们联手力挽狂澜,将此次动乱尽快平息,才能保住在圣人面前的颜面。”
薛齐延知道谢灵瑜此话不假,当即说道:“是,末将立刻带人进去。”
身后数百人的金吾卫,早已经蓄势待发。
薛齐延挥挥手,所有金吾卫立马往大门里冲入国子监,薛齐延看着谢灵瑜:“大人,末将先行入内平乱。”
谢灵瑜淡淡点头,只不过在薛齐延
进去之后,她笑了下:“走吧,我们也进去看看,今日究竟是什么牛鬼蛇神在作乱呢。”
“大人,里面现在只怕更乱了,”萧晏行上前低声说道。
谢灵瑜睨了他一眼,心想她自然知道危险,只不过她如今趁乱进去,不过是想试探试探他罢了。
于是谢灵瑜未再开口,反而直接走了进去。
萧晏行见劝不动她,干脆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生怕她碰到刚才的外藩人。
不得不说,往日里书香之处的国子监,今日不闻读书声,竟只剩下打斗和喧嚣声。
他们走进去没多久,正好来到国子监一处极为宽大弘大的中庭,看起来像是平日里会举行大典的地方。
此时这里早已经乱成一团,几人混站打成一处,也有一对一单挑的,反正战况是极为激烈,但又并不算如何惨烈。
大概是因为众人并未使用刀剑之类的凶器,即便过分的,也多是随手拿了砚台或者不知从何处找到的石头,相互乱扔。
反而是谢灵瑜看着此处的混乱,有种哭笑不得的滑稽。
所谓的混乱竟是如此,果然都是一帮没用的书生。
谢灵瑜眼看着金吾卫等人拿着长枪,逼退一个又一个混战人群,原本这般打架斗殴便是一时血气上头,如今真家伙上场,这些读书人又岂有不怕金吾卫的道理。
大周这边的学子倒是匆忙,瞧见金吾卫出现,其实很多人便选择停手。
这些外藩学子可没那么多顾忌,只怕是在长安嚣张跋扈惯了,居然还敢在金吾卫面前动手,于是便吃了长枪狠狠一击。
幸亏金吾卫未曾下死手,只是以枪身打人。
还别说,短短两刻钟时间内,居然真让薛齐延平定了骚乱。
谢灵瑜都还未来得及找到机会,试探一下萧晏行的身手。
“薛大人,你问问这次领头惹事的人是谁?”谢灵瑜见广场上两拨人分开,这才慢悠悠走了过去。
薛齐延颔首:“是,少卿大人。”
此时蹲在外藩学子队伍前排的一个男人,盯着谢灵瑜看着,眼神充满垂涎的火热:“没想到你们大周居然让个小娘们当官。”
众人被他这么一喊话,纷纷朝着谢灵瑜看了过来。
包括大周这边的学子亦是如此。
这些国子监的学子自诩是天子骄子,日后若是考中进士便可入朝为官,况且即便未能中进士,国子监学子亦可被推荐入朝堂。
这些人望着身着官袍的谢灵瑜,一时间心头神色复杂。
他们从来未曾觉得女子是跟他们可以平起平坐的,即便是在他们各自的家族之中,他们也享受着比家中姐妹更多的尊荣。
现如今却有一个女子,身穿官袍,清冷而高贵的站在他们面前。
就连这个外藩嘲讽出的这句话,竟也有人觉得对方说的言之有理。
此事虽未到牝鸡司晨的地步,但也实在是阴阳颠倒,不可为也。
“你这样的小娘子,可不该穿这一身衣裳啊,”这个外藩人眼神更加露骨的在谢灵瑜的身上打量,那种令人作呕的眼神在场所有人都能猜测他的意思。
谢灵瑜眼瞳微缩,原本还略带着笑意的脸颊,彻底冷了下来。
就在她准备喊贺兰放的时候,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萧晏行,突然伸手近处一个金吾卫所佩戴的长刀,刀身被抽出所发出的利刃出鞘声,显得格外锋利。
随后他直接一个箭步,已到了那个外藩人的面前。
下一秒,他单手转动刀柄,长刀在他手中微转,变成了他手掌反手握刀柄。
刀柄狠狠击在那个外藩人嘴上的时候,对方都未来得及反应。
坚实的刀柄一下下打在对方脸上,满嘴鲜血直流,竟还有牙齿在这样猛烈击打之下,被直接打断脱落到了嘴里。
这个外藩人似乎挣扎着想要吐出来。
可是萧晏行另外一只手,却一下扣住了那人的脖子,让他仰着头,竟是嘴里的血水和着脱落的牙齿一下都被吞进了腹中。
待他松手时,那个外藩人跪在地上开始作呕。
但是萧晏行却并未放过他,他一脚踩在那人的头上,将他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对方正要挣扎,就见他手里长刀,已经抵在了外藩人的脖颈。
“你若是再动的话,我这把刀可就握不住了。”
此时刀尖已经刺破了对方脖颈上的皮肤,他顷刻间展现的狠辣阴鸷,确实是一下吓唬住了对方,外藩人实在无法赌他不敢,立马停止了挣扎。
见他不再动了,萧晏行这才冷眼望着脚下踩着的人。
他此刻声线刻意放大,让这个中庭里站着的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听到:“现在睁大你的狗眼看好了,站在你面前的大人,乃是鸿胪寺少卿大人。”
待萧晏行轻顿了数秒钟了,清润声音再次响起:“亦是大周永宁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