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这温泉庄子里头舒舒服服住了好几日。
沈鸢虽不知旁人新婚如何,他与卫瓒却是在这会儿才寻着了几分浓情蜜意。
他练剑写兵书,卫瓒同他一起。他摘花折柳,卫瓒编成花冠,他不愿戴,卫瓒就自己戴着。
他酿酒烹茶,卫瓒便挽着袖子做点心去。
偶尔在亭中吹风,他练着吹箫,仍是吹得断断续续。
卫瓒在边儿本来给他画画,听着这动静,实在笑得不行,让他瞪一眼,又一本正经说:“挺好的,好极了,起码吹响了。”
他恶狠狠剜了卫瓒一眼。
后来发现,卫瓒画的那张画很是漂亮,只是画上只有一个吹箫的人。
他问卫瓒:“你不画自己么?”
卫瓒说:“没耐性画。”
他皱着眉看那画,嘀咕说:“空了点。”
卫瓒就在画上远远的假山上添了两笔,依稀有个小小的人影,懒洋洋在假山石上,支棱着一条腿,戴着花冠晒太阳打瞌睡。
又添了两笔,那小人鼻子上多了一只蝴蝶,可见慵懒至极、已睡得沉了。
卫瓒画得敷衍潦草,可就这寥寥数笔,也是活灵活现、生动漂亮。
他却越看越喜欢,悄悄将这画裱起来,卷成卷轴藏了起来。
卫瓒第二天问他:“我昨儿画得那幅画呢。”
沈鸢便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晓得,可能让谁偷了吧。”
卫瓒看了他好半晌,慢悠悠说:“画了好多张也没人偷,一画上我,就有人窃了去,可见这小毛贼对我心有不轨。”
沈鸢啐了他一口,说:“美得你。”
又没有辩解,低头时唇角微微扬起。
一笔一划、继续写自己的兵书。
待这好几日过去,这温泉庄子里又来了几个人,是昔日昭明堂的同窗。
是唐南星即将启程要往北疆去,一众人想着给他送行,又听得他俩新得了这样一个温泉庄子,便干脆来此处小住一二。
自打他们两个成了亲,这些人也各自领了差事,许久没见面,一上门儿来,又是吵吵嚷嚷的热闹,勾肩搭背喊:“卫二哥,沈案首。”
如今该喊沈大人了,可在这些人口中,似乎他还是国子学昭明堂的那个案首。
沈鸢从前不曾融入人群,如今见了这些人,竟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来,却是调侃晋桉:“你倒也舍得出门了?”
晋桉自打成了亲,日日围着自己的夫人转,如今已很少见他簪花去文会招摇了。
晋桉便笑着指唐南星:“这不是来送行呢么,好歹一道长大的,总得给他几分脸。”
卫瓒素日慵懒,这会儿倒有些勤快,笑着说:“我先去叫他们弄炉子炭火来,今儿泡过了池子,咱们便在院子里头围炉烤肉。”
这一干人皆是爱吃肉喝酒的,自然笑着说好,又嚷嚷着要喝酒。
沈鸢便说
:“前儿收得好酒带来了,你叫怜儿给你找了来。”
卫瓒说了一声“好”。
沈鸢又小声说:“姨母给我的蜜酒……你给我留着。”
他总有那么一两样不愿分享给人的东西。
卫瓒便低低笑一声,说:“好。”
往后院去之前,却悄无声息轻轻捏了捏沈鸢的手。
沈鸢抬眸笑了笑,总有几分不好意思。
在旁人看来,却嘱咐几句酒水,还要眉来眼去、耳鬓厮磨的,不知怎么亲热是好。
这在场都是些没有家室的年轻人,你看我,我看你,先替这两个人不好意思起来。
唐南星不解风情,却偏偏又眼尖,瞧出猫腻来,第一个大喇喇道:“至于么,拿浆糊给他俩粘上算了。”
晋桉却是笑着拿扇敲他:“待你成亲了就晓得了。”
晋桉如今夫妻恩爱,两情相许,自然看得出这里头的门道来。
便笑吟吟不说话,只眼神在卫瓒和沈鸢之间转了又转,却是颇为了然一笑。
卫二果然是卫二,到底是精明。
先将人抢回去了、成了亲了、定下了,才有眼下这情景,若非如此,依着沈折春敏感的脾性,还不知要磨到什么时候去。
只是这话没跟沈鸢说,如今正是最热络的时候,叫人拆穿了反倒不好。
前半日倒是宾主尽欢,哪知傍晚吃烤肉的时候,卫瓒只离了一会儿。
唐南星见这两个人腻得黏糊,便跟晋桉随口说:“这要让人见了卫二哥如今这样,京城多少姑娘家的肠子都要哭断了。”
沈鸢也不知耳朵怎么就这么灵,分明隔得老远,蓦地看过去了。
若真有耳朵,只怕现在已高高竖起来,虎视眈眈地听着了。
晋桉说:“吃你的吧,怎么那么多废话,哪有什么姑娘不姑娘家的。”
唐南星嘀咕说:“怎么没有,前几天那姓卢的小姐不还放出话来了,说若是卫二如今愿意娶她过门,就是做个妾室也愿意。”
沈鸢蓦地捉紧了手中的筷子,却并没有变脸,笑着坐过来,却是垂眸温声说:“什么卢姑娘?”
唐南星见他神色没什么变化,便说:“也没什么事,不就是好些年前,卫二哥救了的那卢家大小姐么,险些让匪贼给抢了。”
“当时卫二哥头一次在外办差,路见不平,便挺身而出了。”
却听沈鸢说:“原来卫瓒还有这样威风的时候?”
唐南星一听有人夸卫瓒,便来了劲儿了:“可不是,你不晓得卫二哥有多厉害,一枪一马,上去几招就将那姑娘给抢回来了——那姑娘可是头一个坐卫二哥马上的。”
“从那以后,看着卫二哥的眼神,都跟看太阳似的。”
晋桉连忙咳嗽了两声,在边儿上找补说:“只坐了一阵子,倒也情有可原。那卫二把人救回来,横不能把人扔地上,或是让姑娘跟着马跑吧?”
沈鸢面色却仿佛没有任何
变化,仍是温和笑说:“自然如此。”
唐南星在男子堆儿里待惯了,口无遮拦,大剌剌说:“可不是,那时候京城还传了好一阵子,说他们俩多半好事将近了。”
沈鸢便指尖轻轻攥着衣袖,笑说:“英雄美人的,这样相配,怎就没成呢?”
唐南星说:“卫二哥没同意呗。”
沈鸢这才神色稍稍缓和了几分。
晋桉也总算松了口气。
唐南星却说:“就是没有这事儿,也多少人都想过门儿呢,有这意思的也不单她一个,不过旁人不好意思说罢了。”
“就卫二哥那英雄气概,我要是个女的,我也……”
晋桉猛烈地咳嗽了好几声。
沈鸢瞧了晋桉一眼。
晋桉低着头赶紧喝酒。
唐南星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沈折春,是他卫二哥联合昭明堂抢回去的人。
虽是个男的,却也跟他卫二哥是拜了堂的,这些事不能在他面前说,忙笑了一声,说:“也没什么、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说了。”
沈鸢眉目却微微一敛,几分笑意:“随便说说罢了,都是男子,我难不成是那心胸狭窄之人么?”
“你不妨再同我说说,卫瓒还有什么英雄事迹。”
唐南星到底不是傻子,目光闪烁,只说了几个卫瓒寻常颇讲义气的事情。
沈鸢听了一会儿,这次没把话头往风流韵事上引,倒是漫不经心地轻笑了一声:“我原还以为卫瓒多么招人喜欢,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个姑娘想不开,是个痴人罢了。卫瓒还跟我吹嘘,说他桃花颇多,原来不过是唬我的。”
唐南星一听他这话,登时恼了,拍案道:“你这是什么话,卫二哥有什么必要唬你,别说桃花了,仰慕他的人不知多少。旁的不说,就那个……”
晋桉:……
就这么一句套两句激的。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把卫二卖得干干净净。
只怕连底裤都给扒了下来。
卫瓒不只是长得俊,身家好,年少时还好惹事、常打抱不平。
日子久了,果真招惹了一身的桃花债,流言也不少。
东家的姑娘对他一见倾心,西家的姑娘鸿雁传情。
还有当年的京城第一美人,人人都以为她与卫瓒郎才女貌,得知卫瓒抢了个男人回去大哭了一场。
不相信此事是真,还亲自到侯府门口去看,见他俩并肩出来才死了心。
沈鸢垂眸说:“人家这样惦记着他,莫不是本就有什么?”
唐南星倒还不是傻子,答说:“卫二哥素来不把情爱放在心上,谁也没应过什么。”
沈鸢却狐疑看了他半晌:唐南星向来是向着卫瓒说话的,这话也不能尽信。
只喝了杯酒,却是极尽温柔笑了一声:“好一个郎才女貌。”
起身而去。
唐南星还在那得意洋洋,自以为替他的卫二
哥伸张了正义、总算让沈折春知晓自己捡了个多大的便宜了。他英明神武的卫二哥,京中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就这么归了他沈折春了。
从前沈折春不知他卫二哥身价,如今知道,怕不是要美死他沈折春了,要多骄傲有多骄傲。
忽的一阵寒风袭来,猛地哆嗦。
唐南星:“我怎么有点冷呢。”
晋桉:“……你只等着你卫二哥把你揍趴下吧。”
沈鸢这会儿却是嘴里发酸,离了席,自找了块地方坐着,冷笑了好一阵子。
英雄美人,郎才女貌,倒是占齐了。
连这共乘一匹也不是头一次,从前就跟人骑过,就专哄他这么个没见识没出息的。
从前他不常听这些外头的流言蜚语,如今才知道,他拜了堂成了亲的人,竟天天跟旁人传天造地设、天生一对儿的传闻——
卫瓒跟他可还没这许多浪荡事给人听。
分明抢了今科状元回侯府,放了旁人,做下这样的混账事,叫人避着还来不及。
偏偏他卫瓒招蜂引蝶,就是跟个男人厮混,也有人非要嫁他不可,哪怕委身做妾也在所不惜。
这会儿再见那园里头的红杏,想着前几日卫瓒哄着在他身上绘那红杏,越发愠恼。
一怒之下,将那一朵一朵红杏扯下,扯得那枝头光秃秃。
——往后再过几年。怕不是他该将卫瓒送还给那些未能进门的三妻四妾十八通房,才能不辜负那些情意了?
真有个百年以后,他沈折春倒成了多余的了?
他倒记着卫瓒说梦里守身如玉,可守身如玉不代表没跟人生过几分情。
再者梦里的事谁说得准,没准儿只是国仇家恨逼着催着,来不及风流罢了。
如今……
沈鸢本就多疑,也没人教他,这些事不能胡思乱想。
他越琢磨卫瓒那些温柔多情,越像是身经百战。
这般一想。
手中红杏揉碎了,一地荼蘼。
却是眼底火都要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