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烧尽的山火在马蹄下滚烫,越是山下,越是浓雾滚滚。
敌人以为在浓雾夜色之下,他们必不可能追击,哪怕有官兵相助,只怕也忙着防火离山,是以个个儿都松弛懈怠。
只远远观瞧了一会儿,卫瓒便心里便有数,这些人并非死士,而是一群雇佣而来的乌合之众,身上连甲胄也无,怪不得不敢上门来袭击。
便低声嘱咐:“待会儿不准恋战,必要跟紧我,只将他们中路冲断,擒他们匪首便是。”
“纵有盔甲护身,战场瞬息万变,决计不可轻敌。”
他将这些人带来打架,头一件事,就是得完完整整把人都带回去。
这可不比战场冲杀容易。
便断然不能硬上,只能智取。
众人便谨慎应了声,先放趁黑一轮箭矢,惹得人仰马翻。
又喝一声“起”。
便是一时之间,火鼓乱震,仿佛有千军万马自雾中冲杀而去,令人防得前防不得后。
敌人还来不及稳住惊慌,便见卫瓒携银枪冲杀而出,如恶蛟出水一般,撕开一道裂口,后头数人也随之冲杀而出。
却如龙摆尾一般,迅速隐没回浓烟之中。
又是新一轮箭射。
这些人与他们不同,没学过阵型金令,黑暗中不敢放矢,又不知卫瓒等人方向,只怕误伤了自己人,只在浓烟中乱了套。
浓雾滚滚,对方始料未及,卫瓒提着枪,带着人几次冲杀,又令众人高声喊:“只擒匪首,余下不论!”
这般神出鬼没的最是令人恐惧,人心一散,一群人很快便溃败不成军,落马的落马,逃亡的逃亡,四散而去。
只剩下零零星星十几人。
又一一被挑落下马。
烈火之中,正如沈鸢所说。
此战必胜,且是大胜。
卫瓒不追穷寇,却是盯紧了那为首的黑衣男人,带领众人将余下几人围困此处。
昭明堂的学生,书念得实不怎么样,但个个儿兵利马壮,武艺傍身。
沈鸢的那个侍女照霜,使得一手好剑,上马杀敌毫不手软,卫瓒粗粗看了一眼,觉得比昭明堂这些人倒还要厉害些。
想来是那小病秧子自己使不得剑,上不去马,便将一颗练武的心都放在了照霜身上,一招一式都是教得精准利落,杀伐决断,看得唐南星那傻子啧啧称奇,“哇”了好几声。
卫瓒见他那样就来气,喝了一声:“再分神就滚回去!”
唐南星这才闭了嘴,却是一个手头不稳,让那无手的男人看准了这个空当,调转马头一刀劈来,唐南星慌忙闪避,便让这男人一个疾冲而去,隐没进了雾里,逃的没了踪影。
这时才显出一群学生郎的青涩。
唐南星此时面色发白,道:“瓒二哥,我让那人跑了……”
此时浓雾,逃了的人往哪儿走,很快就看不清了。
若四散去追,
只怕更是昏招。
众人正在面面相觑之间。
却忽得听一声箫声,自雾中呜呜咽咽传来。
卫瓒骤然面色一顿。
却是照霜忽地向卫瓒一拱手道:“是往北边,阵型勿变,我独自去就好。”
她这一夜不多开口,开口却有几分军营里的味道,叫众人轻忽不得。
见卫瓒点了头,照霜便驰马往北,匆匆而去。
这头只余下几个残兵,不多时便被昭明堂众人绑了去,却是那箫声缕缕不断,忽高忽低,听着不似是曲声,却仿佛是指路之信。
卫瓒越听面色越黑,待手头之事停当,便令众人原地待命,自己迫不及待纵马,往起箫之处奔去。
不多时,箫声便停。
却是卫瓒骑着马,捞下了一个面红耳赤、骂骂咧咧的人来。
众人凝神去看,才惊讶道:“沈折春?”
沈鸢被卫瓒强行提在马上,放在身前,低声道:“卫瓒,你放开我!”
卫瓒的声音却冷森森:“沈鸢,谁准你来的?”
沈鸢淡淡道:“小侯爷还真拿自己当将军了,我又不是你的兵,爱去哪儿去哪儿。”
“我在山上盯着了的,东南都有火势,那人逃也只能往北边儿逃,只去等他撞到照霜剑上便是。”
卫瓒还欲再说,却听得雾中马蹄声疾响。
照霜却提着那黑衣男人,噗通往地上一扔。
手筋脚筋俱断。
沈鸢眼睛一亮,道:“毒药呢?”
照霜干脆利落道:“已卸了。”
众人一看,才发觉,这黑衣男人竟是连下巴都被卸了,这才发觉照霜的狠辣之处。
倒退两步,在姑娘周围让出了一个圆圈来。
沈鸢勾了勾嘴唇,几分得意道:“干得好。”
还想再问两句,便听卫瓒扬声下令:“绑了的人抬回去。”
“回去路上不要懈怠,以防他们还有后手。”
沈鸢说:“应当没了,我盯了好一阵子的,的确都是逃下山了。”
卫瓒没理他。
沈鸢又碰了碰他,说:“你倒是放我下来,我跟照霜乘一匹就是了。”
“你这样带着我算什么?”
卫瓒却一手箍紧了沈鸢的腰,在沈鸢耳边哑声说:“沈鸢,你别惹我恼。”
他许久未直呼过沈鸢的姓名了。
骤然一喊,这小病秧子竟一顿,显然是嗅到了几分危险的味道。
沈鸢几分心虚,悄悄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半晌小声地“哦”了一声,生怕当初去庙里求的一身平安符今天就要用上了。
卫瓒是沉着脸回去的。
昭明堂众人倒是欢天喜地,虽是多多少少都受伤挂彩,却是头一回参与大型群殴,高兴快活得活像是郊了个游。
回去决计要吹牛,几十人对百人,毫发无伤,轻松俘获贼首。
至于这百人皆
是些乌合之众,只怕便更没人提了。
唐南星哭丧着脸跟在后头,显然就是他责任最大,若不是沈鸢盯着,险些这匪首就要让他给放跑了,是以让同学调侃了一路。
这耻辱只怕在武将之间要传上个几十年,等他年老力衰,还是会有老将颤巍巍说:“那个唐南星啊,当年为了看姑娘……险些把贼头儿给放跑了,自己也差点被刀劈了……”
卫瓒实在没有时间去责怪他。
只将贼人和一应事务都安排好,又将一应巡逻防卫安排下去。
叫了有伤的都去包扎,沈鸢那小侍女这时倒用上了。
此时便已过了四更。
卫瓒强压着情绪,将这一套事情忙完,自己未觉着时间流逝,却见着那小病秧子渐渐松了口气,似乎是以为这事儿过去了,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就要往房间挪。
一步、两步。
好容易挪到门口。
卫瓒便幽灵似的从他身后冒出来。
沈鸢一个激灵,以咳嗽掩饰了一声,说:“忙完了?”
卫瓒冷笑一声说:“忙完了。”
便反手将那正准备开溜的沈鸢捉进了房,门一关,反手就按在了门板上。
卫瓒很难忘记他将沈鸢捉下来的时候那一幕。
他驰马上山丘。
一抬头,便见皓月当空,一片焚烧过的焦土之上,一白衣小公子手执洞箫而立,垂眸注视着战场。
风一起,便是背后未尽的火星在忽明忽灭,战场的火灰缱绻在他的袖间。
他却柔情如江南情郎立于乌篷舟头,箫声呜咽,喁喁传情。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不外如是。
他见了一眼,便心神动荡,却又叫人后怕得厉害。
是以刚一进门儿,他便一手将沈鸢扣在门上。
这姿态几乎于审问了,卫瓒忍了一口气,压着火跟沈鸢说:“沈鸢,你方才怎么敢一个人过来?”
“你知不知道,那些人四处逃命,我都不令他们去追。”
夜战尤其怕分散,他几番喝令昭明堂这些人不准去追逃兵,怕的就是落单遇险。
哪知一回头,他最忧心的沈鸢,就立在他头顶上涉险呢。
沈鸢却丝毫没有反省之意,反而眸底暗藏几分得色,说:“卫瓒,你未免小看我了,我是算过了地形的。”
“那个位置很安全。”
说着,竟低垂着眼皮,缓声细语给他分析起地形的妙处来。
卫瓒却是连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只见那小病秧子说话间,那微红的唇一张一合,眉宇间也得意放肆。
倒与那夜客店,沈鸢有意挑衅他时几分相似。
那时沈鸢说,激了他又如何。
他怕惊了他,忍着不碰他,有意捧着这小病秧子得意些。
却现在好了。
得意了,也胆大妄为了。
沈鸢
继续说:“而且夜战本就需要一个人在高处瞭望,我视力极佳,恰好该担此任。”
“退一万步说,纵有险情,照霜也能听懂我的箫。”
卫瓒心里更是冷笑一声,好样的,怪不得让他带着照霜。
原来竟是那时候就想好了要跟来。
他胸膛微微起伏,已是忍气得厉害,偏偏这小病秧子还要再辩。
于是一开口。
他便吻了上去。
尾音被吞没在唇齿之间。
这是第一次发觉。
伶牙俐齿的沈鸢,却有一条笨拙又柔腻的舌。
拧巴着挣扎,捉紧着他的襟口,甚至在他唇角咬出了伤口来。
却还是被他捉着,将那柔软的一截舌尖尝了又尝。
卫瓒第一次同人这般亲密,却是着了迷似的,只分开不到一息之数,便忍不住又一次吻上去。
捉着沈鸢一次又一次纠缠。
待这小病秧子没了力气,唇已被他含吮得又湿又软。
他喜欢极了。
连那恼火劲儿都没了,像吃了满口香甜的糖果,心尖儿也跟着喜悦酥软。
却忽得听到门外轻轻的叩门声。
是照霜问:“公子可受伤了么?要叫知雪来看看么。”
姑娘的声音柔和稳妥。
却惊得小病秧子便震了一震,如梦初醒似的,下意识挣扎了起来。
却被他整个儿拉进怀里。
又一次衔住了唇。
门外照霜又轻轻敲了两下门:“……公子?可在么?”
沈鸢支支吾吾发不出声,挣扎着要推开他。
他却一只手就能将沈鸢的两只手腕制住,固定在背后。
在沈鸢耳侧恶劣低语。
“不是听得懂么,你让她好好听听。”
“能不能进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