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觉捕捉到凯后,其他的四感似乎也随之苏醒。
至少这一刻,狂欢之神那沙尘暴般的侵略感于殿内一寸寸蔓延,无声无息地侵袭起了他的每一寸感官。
明明置身室内,东尽却莫名有了种置身于烈日狂沙下的错觉。
还好他不是在那片沙漠遇到的凯。
否则在那与凯适配度如此之高的地点,他要经历的或许就不是今日的寻人之旅,而是一场几欲让人分崩离析的死亡冒险。
——虽然现在的情况也没有好太多就是了。
此时神殿依旧一片寂静,只有凯逐渐走近的脚步声愈来愈清晰。
东尽在心底默默估量着距离。
于装傻不揭穿凯的伪装和直接点破对方身份上犹豫了一瞬后,念及其喜怒难测的行事作风,他在凯离他一步之遥时终是选择了中和两者,将主动权交到这位神明之手:
“您就是这次扮演狂欢之神的人吗?”
“您”么?
对于东尽这意想不到的讨巧做派,凯原本打算和他擦肩而过的脚步直接停了下来。
而这一停就再难迈开。
此刻的狂欢之神同样戴着面具。那覆盖着全脸的太阳纹面具掩住了他的表情,只有面具背后缓缓垂下的暗金色眼眸昭示着他正凝视东尽的事实。
半响,这位神明才近乎叹息地说出了今夜的第一句话:
“东尽,你早就耗尽了我的全部耐心。”
然后便是紧随而至的第一句话:“有趣的是,无论多少次,你都让我不可抑制地偏爱。”
凯一直在等东尽。
他说的不是在举起那颗宝石之后,也不是在说午夜零点开始之时。
他话里真正所指的是第一场副本结束之际。
凯从来都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先前在沙漠询问拉基细节时,他连相似的话都懒得说第一遍,可见他对重复之事的态度。
但他却遇到了东尽。
为此从来不曾神选的他一连三个副本抛下橄榄枝,甚至不厌其烦地亲下副本等待着对方的回应。即便在察觉到东尽和雷鸣似有联系后,他都选择了先让人试探。
他是狂欢之神。
任何无法带来欢乐的事一旦发生,他要做的绝不该是试探,而是轻飘飘地斩断一切,然后自顾自地享受起其他的乐趣。
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无需证据,全凭愉悦做事的恶人。
奈何东尽实在太合他的心意。
所以他不仅选择了试探,还在试探完毕后不顾那错漏百出的结果,来到了这座狂欢之城。
自始至终,他都不是因为怀疑而试探,他是因为舍不得而试探。
然而他的一退再退是有限度的。
凯早已看出东尽眼睛的特异之处。原本他打算在抹去这份天然的作弊器后,如果东尽依旧能够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存在,他就自欺欺人地将先前的一切一笔勾销。
然而东尽却在第一次踏进狂欢神殿时错过了他。
这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吸引力也没强到非他不可的地步。
凯之所以还没离开,不是因为他在继续等待东尽发现他。他只是懒得再费心思,所以打算在这里待到狂欢节结束,然后给这场纠缠已久的神选来个了断而已。
——偏偏东尽回头了。
——他不仅重新回到这里,还说出了这种可爱过头的话。
于是下一秒的事永远下一秒决定的凯推翻了先前所有的念头,顺从本能地选择了驻足。
没办法。因为是东尽,所以他总是愿意多给一次机会。
“试着找到我三次吧,东尽。”
“这是第一次。”
这一刹那,位于东尽身侧的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尔后低语道。
听说东尽所在宇宙奉行着等价交换的原则。
他曾向东尽抛去三次橄榄枝,换今夜东尽找他三次,这很公平。
说完后,这位驻足许久终于再度动身的狂欢之神在即将走过东尽的瞬间,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他意味不明地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下一次,记得对我睁眼。”
——当你睁眼对我开口时,我必然无有不应。
毕竟最初的最初,他就是被那双眼睛所吸引。
倘若东尽刚才是睁眼对他说出那样的话,他大概就想不起来让对方找他三次的事,而是直接愉悦地将那象征中签的宝石递予这个他唯一想要的神选者了。
一直到凯的脚步声彻底远去,神殿里的东尽才再度睁开眼。
他对凯的性格分析得没错。
这位看似对一切无所谓,实则掌控欲也强得离谱。
刚才他要是选择在凯面前继续装傻,装作没认出他的样子,恐怕这个副本里的白昼碎片会如凯刚才的脚步一般,就此与他擦肩而过。
不过找他三次……东尽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对于凯第三次会出现在哪里,他倒是心中有数。
唯独第一次这位随心所欲的狂欢之神会以什么样的面貌置于何处,他无法确定。
毕竟他又没有读心术。至于相信缘分试着撞大运这种事,也不是他这个早早交易出运气的人应当想的。
该赌命时他绝不吝啬,可将什么事都寄托于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就是纯粹地找死了。
思绪急转间,东尽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如今“真实之眼”发挥受限,他暂时找不到凯,但某人的天赋可谓是为寻找而生的啊。
念此,东尽转身朝着先前离开的酒馆走去。
其实最适合找人的是天赋为“追踪”的特瑞,但特瑞已经死在了沙漠里——东尽甚至怀疑凯是不是在那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提前绝了他投机取巧的路。
但办法是死的,人是活的。
特瑞不在了,他还有欧兹啊!
这么一想,欧兹所在的宇宙真是人才
辈出呢!
等东尽回到酒馆后,欧兹早已不在那里,跟踪他的盖尔当然也同样不见了踪影。不过这两位可比凯好找多了,没两个小时,他就在另一间酒馆发现了他们的踪影。
见到此时手里已经换了另一种美酒、甚至连身边的女伴都换了一个的盖尔,东尽不禁有些无语。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狂欢节盖尔过得是真够狂欢的。
东尽没在这种事上交浅言深,他只是抬眼向四周搜寻了一番。
等他再度在不远处发现欧兹的身影后,他才对盖尔开口道:“怎么的?你们是觉得狂欢之神和酒更配?一整天光往酒馆里钻了?”
早知道这两个专门往酒馆里跑,他何必在一条条热闹的街道上挣扎那么久。
对此,盖尔异常无辜道:“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你该问欧兹。”
“大概是狂欢之神给他留下了什么刻板印象,他自以为是地认定自己的天赋失效后,就开始疯狂地往各个酒馆里找。不过嘛,狂欢之神他是半个影子都没看见,酒我倒是看他喝了不少。”
“之前你匆匆离开,我还以为你找到人了。没想到这次的中签者还挺能藏。”
此刻不知道自己已经说中真相的盖尔还在继续道:“看你现在这样,是特意来找欧兹的吧?他可不是个好交流的状态,你自己小心点。”
东尽闻言无所谓地点了下头。
事实上他根本不需要和欧兹交流。
只见他扯下最外面的斗篷,随手戴上了前一条街上买的太阳纹面具——据说这是节日限定款,反正这座城池里50%的人都戴着类似的玩意儿。
据东尽观察,它们和凯那个的唯一区别就是后者更昂贵一些罢了。真靠着面具的样式找人,别说在24点前,他眼睛看瞎了都不一定能找到。
做完这些准备工作,东尽压根一句话没说,只是慢悠悠地在欧兹桌前一晃而过。下一秒,还在不死心地抛着硬币的欧兹就敏锐地叫住了他:“东尽!”
就像东尽能凭着身形迅速认出另外两位MVP一样,身为首席MVP,别人对他的关注和分析比起他自己来说只多不少。但凡有点上进心的强者,都不可能不研究他。
欧兹虽然这阵子状态不佳,却也不至于完全睁眼瞎。
所以他瞬间认出了东尽。
被叫住的东尽略微顿了下脚步。尔后他看着没摘下面具的欧兹,打量了许久才恍然大悟道:“嗯……你是欧兹?我说酒馆里怎么有个人一直抛硬币,是你就不奇怪了。”
“突然叫住我做什么?我还有事,如果不急,等我拿下这次的MVP我们再慢慢聊。”
东尽这笃定自己是本次副本MVP的态度很好地挑衅到了欧兹。
这还不够,最擅嘲讽的他甚至还似笑非笑地补充道:“到时候聊点什么好呢?就聊聊怎么将硬币一直保持在背面朝上的姿态好了。这应该是装神弄鬼的必备技能?我看你挺擅长这个的,恰好我在这方面也颇有心得。”
轻描淡写地放完雷后,东尽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下欧兹隐在面具背后的、被他这游刃有余的做派给气得发红的脸。
然而随着欧兹重新回忆了一遍东尽所说的话,他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等等。什么叫次次背面朝上?
欧兹骤然看向了桌上的硬币——在他眼中,这枚硬币依旧是保持着竖直状态立在桌面上。
之前欧兹接受自己天赋失效,是因为他觉得这次的中签者很可能是狂欢之神本人。对他来说,自己的天赋对神魔失效并非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但东尽没理由在这么明显的事上说谎。而且以他刚才那风风火火的架势,明显是临时路过。所以……回过神来的欧兹直接拉住了一个过客询问道:“这枚硬币是哪面朝上?”
当他得到一句“当然是背面,你瞎吗这都要问?”的回复后,习惯独行的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感知出了问题。
这时候他没工夫去弄清是谁混淆了他的五感,让他以为自己的天赋失效。
出于对试炼者们的天然不信任,他干脆不厌其烦地通过身旁的一个个路人确认着自己的占卜结果。
而在他一步步朝着目的地靠近时,本该远去的东尽却已然遥遥坠在他的身后。
一晃又是六个小时。
正值午时,纵使烈日高悬,东尽却再无半分急躁的意思。
他从不小觑任何一位MVP的能力。
哪怕这次的副本欧兹大失水准,但那是各种原因阴差阳错所致。不管怎么说,强就是强。这人一旦重拾冷静回到了最熟悉的赛道上,就一定会直直地走向胜利的道路。
只不过这条道路太挤,挤得走不了两个人,所以自己要捷足先登了。
随后又是一个小时过去。
也正是这时候,东尽长久的等待终于得到了回报。
当欧兹突然将手中物品换成十面骰,并且和路人确认完方向就收起骰子朝着东南方向走去时,早已背下城池地图的东尽瞬间意识到了他的最终目的地。
——那个方向有着这座城池最繁华的一座酒馆。
意识到这一点的东尽直接后发先至地抵达了那里。
虽然他先前吐槽过盖尔和欧兹总是钻酒馆的做派,但他自己也没少去酒馆里找人。
毕竟狂欢和美酒无疑是绝配。
连狂欢之神本人都如同一旦燃起就烧尽一切的烈酒一般,只一秒就肆无忌惮地将人灼成灰烬。无怪乎别人对他的刻板印象。
更何况第一个副本里凯所伪装的卡乐,身上切切实实地缠绕着雨水掩不住的昏沉酒气。
那并非酩酊大醉之人的气息,更接近于酒液的原酿,能轻而易举地搅得人头晕目眩。
无论从哪一点来看,凯都与酒堪称天作之合。
由此推测,他选择酒馆为第一落脚点的概率远胜其他。
这一次东尽是睁眼走进去的。
不在同一件事栽第一个跟头的他在进去的瞬间,就在心底读起了秒来。但凡哪个方向他没读到足够的秒数,警惕心拉满的他就会立即察觉。
所以他一进去就发现了酒馆角落顶着黑发黑眼,又换了个面具戴的凯。
在东尽踏进来的那一刹那,正漫不经心地听着诗人吟唱的凯若有所感地看了过去。
然后这位狂欢之神便略微推开了下半张脸的面具,勾起薄唇对他比了个口型道:
“——这是第一次。”!